第112章 我思故我在
很久后我们相互松开。
我们从地上站起来。
她把电脑椅扶好重新坐进去,我站在她身后。
我们望着窗台上的镜子。
如果有化妆品,我希望她化妆。
我们的肤色都是青白的。我们的身体都是冰凉冰凉的。
如果我们都是已经死亡多时的人,仅仅在还未完全失去身体知觉情况下被研制仪器研究着我们最终的思维活动,那么我们现在的时光,正是逐分逐秒,步入真正的死亡历程。
如果我们是受到了感染的变异吸血病人,我们的身体,正在逐分逐秒进入变异的氛围中。
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一切。
在生命或最终时刻来临前,我们是否会,都把自己的形象,整理地更加完美些?
镜子里的我们都已安静。假如真有一种命运,是我必须在某个时间里,杀了她。现在我们镜子里的形象,也正是接受命运的形象。
我们看着镜子。
我说我的噩梦。
她说她的噩梦。
我们都有噩梦。
在噩梦里我们都经历万千轮回过程。在噩梦里我们连接到一起的,都只有些简单的东西。
“假如你曾爱过我。郭宏。”楚灵说。“假如你曾深深爱恋着我。而我并不知道。那么在你为我付出一切后,我认识了你,在子弹射入你体内的瞬间,我挡住了射向你的子弹。郭宏。你还记得吗?”
“假如你曾伤害过我。郭宏。”楚灵说。“假如你曾深深地伤害过我。而我无法克服的仇恨需要你的死亡。那么在无尽的屈辱的伤害后,是无尽的更加屈辱的苟生。但是为了群体的命运,小我的爱,牺牲于大我的爱。郭宏,你还有印象吗?”
“假如我们茫然地相遇,郭宏。”楚灵说,“假如你曾不顾一切背负着我奔跑,而我已丧失生命,那么现在,我们又有了生命的最后时光。郭宏,是不是这样的命运,更加真实些?”
“但是郭宏。在所有噩梦里,我都叫楚灵,你都叫郭宏。我们都会纠葛下去。我们最终都会因各种各样原因而相互寻觅并最终相聚。”
“但在各种各样最终命运到来的那一刻里,我都死于你的手下。郭宏。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们的命运这样悲哀?为什么最后的结果,都是这样残酷?郭宏,谁能告诉我?”
我们都有着一样的,万千轮回过程后的再度相逢的噩梦。
现在的我们,都在追寻同一个问题。
为什么,我会杀了她?
“我不知道。”我悲哀地说。“在最后印象里,无论我是什么样身份,我都要做的是,我的诞生。你呢?楚灵。你呢?”
“我也不知道。在所有噩梦里,我都是将军的女儿。在最后印象里,你是个因越狱而逃但因车辆失事全体死犯和人质都死亡了的罪犯。你的身体适合成为一个研究一具古墓内尸体的替代品。而我,是心灵神经的博士生。”
她看着我,认真的看着:“我们发明的仪器,可以让一个将死而未完全死亡了的人,把最终的思维活动与生前经历,都通过仪器的连接,融合起来,进而调查真相。”
她悲哀地看着我。“就像刚才,在刚才的噩梦里,早该陷入深度昏迷无法自死亡人员的思维中脱离的我,还必须,再度与你相逢。”
“但是郭宏。”楚灵的泪水滑出眼眶。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地违背了已知知识,都是可怕的东西,都是我们的纠葛不清。”
“即使是最后的真实,我也无法真切回忆出来,究竟那个尸体是一个人进入了一个奇怪的古墓后才成为的尸体呢,还是很多人,在进入了一个奇怪的古墓内最终找到的一具尸体,亦或,仅仅是,一场平常的车祸,在车祸中,发现的一个尸体恰好成了试验品,你又恰好成了,替代品。”
“我已无法分辨什么才是真实、什么才是虚假。现在又是什么样的现在。然而我只知道,最真实只有一点,那就是——我最终,在化妆,就在这里,在我对了窗台上的镜子化妆的时候,你出现了,我回过头。一切终止。”
“但是郭宏。”
楚灵的泪水继续滚落。
“如果我也是个替代品,那么是不是说,我的进入,我进入你的本体思维当中的目的,是要通过你这替代品,来调查我的本体——将军的女儿楚灵——被你的本体,那具尸体所杀的真相?”
她摇头。
迷茫的慢慢摇头。
“也许不是。也许一切都是真实的。我们是把万千轮回过程中所有记忆深刻的点点滴滴场景都融合到一起,才有现在的或然真实。”
“但是郭宏。假如命运就是这样。我希望。我们合作。”
“我们按最终的目标,先找点衣服穿上。然后,你让我精心地把自己化妆好,化妆到最美丽程度。你再,把我杀了。——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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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泪水滴答而下。
滴答着,落进她仰起的唇上。
我伏下脸,我们轻轻亲吻,轻轻触吻。
然后我说:“好的,楚灵。当死亡来临的时候,我们都会感到平静。无论我们是因什么原因而相互寻觅,我们最终的结局是死亡。那么命运就是这样。我们遵从命运的抉择。亲~爱的。你先走一步。我随后,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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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可能。”
在遥远的遥远的像是另一个世界里有不可抑制的恐惧。
“将军。这不可能。试验品是不可能拥有自己意识的。他们不可能意识到他们自己是个试验品。一定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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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站了起来。
我们挽着手,然后一起从窗户面前离开,我揽着她的肩头,她把头轻轻依靠在我的肩膀上。
我们亲密地行走着。
“你听到了?”在她耳边,我轻轻地说。“在我们心灵深处,那些东西,还在出现着。”
“是的。”她也轻轻地说,“我也听到了。”
她露出了灿烂的,从来没有过的笑容。
“郭宏。”她说。“在哲学意义上,我们的生命形式,都是茫然和未知的。从哲学观点上看,每一个人的存在,都是无法预知地陷入存在与虚无的双重谬论中。这和人生里的梦,一样。我们并不知道,我们是在真实的生命中,还是梦里的东西才是真实。”
我笑:“那么究竟何谓真实?”
她摇头,“什么是真实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当幻真技术发展到一定程度,的确可以营造出一个无法分辨的幻真场面。到那个时候,在幻真中的虚假的我们,一旦拥有自己的意识——就像我们所有人都恐惧电脑会有自己的生命和智慧,机器智能会成为新生命一样——在将来的某个时刻,我们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依然会重新陷入生命与上帝的关系这一复杂的或然谬论中。”
“实际上。不是那样。”我轻轻说。“实际上是。我们疯了。我们在产生幻觉。我们已经遗忘了自己的真实。我们生存于,一个个幻觉中,无法认清什么才是真正的幻觉。什么才是,真正的人生。”
“假如这是电脑程序。”她说。“比如是我最后的记忆。我们一并进入一个程序里开始了又一次的寻找思维的真相。那么现在,我们或许是出现了变化,或许没有。或许这一切依旧是程序里已设定好的东西。或许是我们真正违背了我们的造物主的意图,产生了,属于我们的,生命。”
“但那一切都已不再重要。”我说。“重要的是。我们会终结它。当我们终结自己的生命的时候,是不是也就意味着,我们已终结了一切?”
“你看你又陷入幼稚的思维。”她轻轻笑了。“你把自己当成宇宙。你认为,当你不存在,一切都不存在,宇宙也不存在。你认为,当你自己存在,宇宙也存在,一切也都存在。郭宏。”
她笑着把头依靠在我肩膀上,把唇凑到我耳边,轻轻吻了一下我的耳垂。“……我们不要再说了。再说下去。我们自己,也不会理解我们所经历的一切。”
我们已走出房间。
回头的时候,我们看到房门上写着的“弓虽进行中”五个字正在闪烁最后的灰败的光泽。正预示着,它已不再重要。
是的。
重不重要,都只看处身于什么样境界。
也许我们的过往是个残酷的真相。
也许在真相中我们有着无法理解的更残酷的悲哀。但现在一切都不重要。只有终结,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