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第一二〇章 大恐怖
会议室里所有的白色防化服们都在惊恐地闪避,但依然有几个一边闪避一边用手中的短棍对了我的头。
无论他们怎么样狼狈姿势,手中短棍怎么样改变方位,都在瞬间又成为对着我的头的姿态。
扑!
镜子的碎片终于组合起来,在半空飞舞着。
众多的玻璃碎片,开始在镜子的下方,会聚出一股无形的风的力量,托着镜子。
镜子里缥缈出一个虚拟存在的头像。
那是一个女人的样子。
很像楚灵——在恒温箱里的女病人楚灵,但又并非一个人。
或者,那才是将军的女儿的,原本的模样?
我恨你。
那个虚拟存在的头像飘到将军面前,无声地张着嘴。
是的。她恨他。假如必须牺牲个体来换取另一种意义上的个体的获得、假如必须牺牲个体来换取群体的某种使命,假如为了某种获得而必须牺牲个体的尊严个体的荣誉个体的幸福和生命,假如被牺牲的牺牲者其必须被牺牲的方面已经超越了被牺牲者的容忍界限……那么总有某个时刻,必将背叛。总有一个时刻,背叛和反叛将由心理上的动向变更为真实行动。
嗖!
所有碎片组合成一个最终圆片,平平地,向我脖子割来。
我伸出右手。竖。
呼啦。圆片又变成碎片。
它们翻飞着再度汇聚。
我跳起来。
那些闪避或滚动的白色防化服,立刻都用各种各样姿态,把棍子对准我。
我拦在将军面前,冷漠地看着镜子所呈现出的虚拟头像。
“结束吧。”我说。“无数落后工艺,都设置在落后地区,无数研究制造,都在不被察觉前提下成为并不耽心本地会有灾难发生的外地制造。但是镜子里的你们,看着我们的你们。难道也没有意识到最终的恐惧?你们没有意识到最终的到来就是毁灭?”
扑!
我的右手,笔直地冲入无尽虚空,冲进了镜子里的世界。
“他们忘了一点。”我回过头,对着将军冰冷的笑。“除了知识,还有经验的实践。理论上能做到,未必能在真正世界中被研造出来。”
轰。
遥远的,无尽遥远的地方,似乎传来惊心动魄的爆~炸。
镜子在迅速变化、迅速绽裂。
镜子中另一个遥远地方,也在迅速湮灭。
“毁灭是双重的。”我说。
我对将军笑了笑。
“要怀疑存在。不要相信任何东西。视线。触摸。真实。思维。意识。”
轰!
真实的,真实存在着的爆~炸,开始了第二声明晰的传入。
天翻地覆的晃动。
晃动中,所有由碎片形成的玻璃圆片又在成型。
它发出锐利风声,闪烁出无比刺目光芒,它在室内盘旋,露出锋锐的圆边形成的模糊光晕。
漫天弥漫的血雾。
肢体。
碎片。
嗖!我的视线无限远的扩张着,无限远的伸展着,我伸出的手一挟。
砰!我坠落下来。
砰!将军也坠落下来。
“不要夹带私人感情。”我望着他。“不要利用自己的权利,把试验,夹入私人的感情。你的失败就败在了,你的夹带。”
将军的脖子上,正在渗出第一丝血。
“我在这里,将军。”
我望着他。
加重着“在”字的语气。
是的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
“没有什么是真实的。也没有什么是虚假的。我是郭宏。”
我望着他的头颅从脖子那里缓缓裂开着。
我望着他的泪正从眼眸边缘滚落。
“我在这里,将军。”我说。“无论有多少世界。无论多少世界里都是多少不同的事情。只有一个未曾改变。我亲~爱的父亲。你们制造了我。而我生存的使命,却是让你们存在,并最终毁灭了你所希望诞生的以及你所希望寻找的,夹带了私人感情的,那个目的。”
“无论什么样的最初产生什么样的最终,都只有一个疑问。”我望着他的头颅从脖子上坠落。“将军。请告诉我。您的最终设定。”
无声的寂静。
无声但无比庞大的声音里,无数金属、塑料、泥土、陶瓷、液体、玻璃、无数物质都在组合,都在相互会聚。
将军的脖子冲出喷泉一样的血。
他掉落的头颅最终被我的手接到,被我捧在手中。
在漫天的血光中我的视线和他的视线交集。在他眼中的世界里,我看到一幕幕的景象:
*********
离开这里,快!离开这里!——这里太安全了!连可怕的武器都不敢到来,那只能说明,这里有种更可怕东西!说不定,那就是我们的终端产品:大恐怖!
快跑!——快——
漫天血光。
它在后面追逐着。一个人一路奔跑着,它一路毁灭,巨大的响声,代表一个又一个毁灭,但亡命而逃者不能、也没有时间回头。他只能亡命奔跑。很多人在玩耍,在开心地观看舞龙者正在舞龙。唯其这里,才充满安静与祥和,看不到一丝可怕和诡异。
漫天血光。
那个人叫着、跑着,但没有人理会他,反而像在看待疯子一样拦截着。
他被迫讲述。
所有人都在笑。
所有人都像看待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看待他。
他更紧张了。按照逻辑,那个怪物“大恐怖”早该出现,可为什么还没有出现?
突然,他的瞳孔一下子就放大。他的心跳一下子就停止。
——只有最大的大恐怖,才能压抑其他恐怖。
那个“大恐怖”没有来,是因为,这里有着更大的恐怖。
他望向了那条正被舞动的纸龙。
他的瞳孔呆滞了。
有那么一瞬间,永恒的短暂而又漫长的时光中,他看到了所有曾经死去的人。他们在一起聚集着,而他们所摆弄着的,正是那条飞舞的龙。
“快!——”他声嘶力竭叫着:“快跑——”
一下子站了起来,冲。
“轰隆”一声,那条龙忽然就喷出烈火,在飞舞扫荡,在施行大毁灭。
遥远的,无尽遥远的地方,万千太阳一起爆亮,一朵朵蘑菇云从云端出现。无数光芒与风暴扫荡世界。大地在颤抖,火山在爆发,毁灭在进行。轨道在改变。宇宙空间里的电子风暴在持续、磁力线在扭曲、湮灭在诞生。
漫天血光。
他一步步后退。
现在,一切毁灭都离他而去。是的,这只能是场噩梦。而现在,噩梦终于清醒。
但当他长舒一口气时,忽然又听到凄厉的呼喊:“快!快跑!”
漫天的血光。
在呆了千分之一秒时间后,他义无返顾地跑。
一辆汽车发出“吱”一声怪叫。
他翩翩而起,优雅地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他看到的,是一张张惊呆的脸庞,在莫不关己表情下,流露出一丝丝怜悯之色。
一个不大点的孩子,手中拿着一支水枪,水枪中正射出一束已在消失的水箭,水箭正射向其他儿童,其他的孩子们大叫,“快!快跑!”那个不大点的孩子,正残忍地露了笑容,大声叫嚣:“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我要全部杀了你们!”
是的。
这就是大恐怖了。
如果真的发生战争,如果最终武器被使用出来,毁灭之后并没结束,因为又有先进东西诞生。会有失控的核辐射,会有因核辐射而带来的细胞变异,会有因细胞变异产生的病菌入侵,会有因病菌入侵带来的白细胞病变后的变种吸血狂魔,当然还有无法承受寒冷的需要火焰,就再有需要火焰而带来的温度……
然后是纳米技术、塑性材料的记忆线性体,或者是记忆金属,是人体的病变传染和金属、塑材等所有物体的传染。
接下来就是毁灭,因为必须在无尽热量中才能存在但是也因此而带来一切毁灭的,大毁灭。
只有遇到最大的恐怖,这一切才会暂时终止。
但什么才是最终恐怖?
是的。
这就是大恐怖了。
还有什么样的恐怖能比刚有了意识就把杀戮当作游戏,更加巨大?
没有充斥着杀机的童心,又怎有毁灭一切的大恐怖的最终出现?他们还仅仅是孩子,但当他们从孩童时的游戏就是杀杀杀的杀掉一切,那么最终,总有一刻,孩子们,会把一切都杀掉。
“咚!”
他的头颅,砸在地上,绽开美丽的,红的,白的,混乱的,意识流般最终画面。
当一切终止。
彼土何故名极乐?其国众生,无有众苦,但受诸乐……七重栏循,七重罗网,七重行树……有七宝池……池中莲花大如车轮,青色、青光、黄色、黄光、赤色、赤光、白色、白光,微妙香洁。
除了静寂的城市,就是没有一个,活着的人。
*********
我沉默。
世界的因起中本就暗含湮灭的种子。生与死永远是相互对立并相互纠葛生存的共生体。那是曾经的世界。那是曾经或然存在的场景。在某一个时空中,那就是真实。在现在,那就是“过去的轮回”场景之一的再度复现。
也许设定仅仅是用文明来征服文明。
也许设定仅仅是用一种征服来换取征服者短暂的强大。
但是当人类或者别的文明开始一次又一次的征服——用一种文明来毁灭另一种文明作为文明间的征服并将之作为天经地义的存在看待的时候,总有一天,最高文明无法控制它所创造出的用做征服的工具,世界的一切都将走向最终——那就是,毁灭。
而那个叫做“魔由心生郭镜田”的所谓四级文明,也是如此。
现在的一切,都是重演。
那个四级文明的星城,就像现在已经学会并研发出来的终极剪刀、杀人的管道疏通器、掉进去是个人出来是一堆火腿肠、被束缚着的只能是光团的哇嗷、咕咚咕咚清脆水声中扫荡过去所有的一切生物都失去形体都被虚拟化、乃至于谁也不知道谁的人生其实就是一堆连接线……
最终的最终,无论什么样的缘故,城市里不再有人,人所研究出的一切,继续尽职尽责的工作着,于是,极乐世界就此诞生。
*********
我沉默。
沉默中我把将军的头颅捧在手中,我轻轻地亲吻着将军头颅的额头。
“我亲爱的父亲,”我说。
“正如您所说的,无论我是什么样身份,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做到我的诞生。”
“我存在,所以我怀疑。我思,故我在。我在这里。将军。”
“正犹如存在并非是因为存在而是因为所以的存在才存在,结果并非是因为走向结果而是因为有了结果才会有真实的开始和过程的虚假。只有起初和最终才是真实,过程中的一切都是虚幻。我亲爱的父亲。”
“起初是我的湮灭,最终是我的诞生。过程是寻找基元里的荒谬真实。先有结果才有原因以及期间变化过程。我已明了一切的因。因是因为我的必定湮灭。果是因为我的必须诞生。中间的关联是混乱中的纠缠。我在这里。将军。”
“我是郭宏。”
“我就是那个最初的原因的毁灭。”
“而现在,我必须要做到的是,我的诞生。”
轰!
尘灰漫天。
在尘灰漫天中穹顶里漫天星斗一样的无影灯消失了,只有一颗头颅、头颅下面是白色和红色管子、是无数连接支撑线以及许多机器设置,雾一般出现,并雾一般消失了。
远方出现了,万千个太阳一同出现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