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二章、人生碎片
到了悬圃县公安局局长阮水清一看肖子鑫來了赶紧招呼人给肖子鑫上茶然后汇报这两天审讯的情况他知道市委高书记他们那些主要领导心里都牵挂着这事呢
肖子鑫静静地听着不时在小笔记本上记着什么……
心里却是另一番滋味掀起一阵阵狂风暴雨不管怎么说这次长角市的这个事件全国是一下子哄动了惊天动地
他心里其实也一直在琢磨呢如何收场如何跟上边省里和更高层写汇报材料说明情况这个事他回去之后已经安排市委秘书处开始进行了目的无非是要尽量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不要牵涉到他们个人是最理想的一般而论只要情况说明写得过关上边是不会轻易责怪他们这些人的
……
石二哥开始说杀人是因为看不惯一些人的“作风”便学水浒里的好汉“路见不平一声吼”他们作为“大集主管”或者说有过节的人应该对自己此前的行为负责
讯问者们观察着其反应
石二哥垂着脑袋瓜子眼睛盯着一个地方也许是拇指也许是脚尖不同的是看到铐子旁边委屈的拇指拇指会动动两个无声无息相互摩擦一番好像在互相安慰和对话;而落在脚尖上时脚尖则变得不那么老实无所适从的样子前后蹭蹭会自觉不自觉很懒散地搓几下水泥地面好像要擦掉某些东西
后來他又说真正原因是一些“不公正”的事他们把他“欺负得太狠了”他承认自己沒必要非得这么干但他坚定地认为必须这么干强调活够了所以他杀了他自己就是死一万次也要将这些人杀了
他同样憎恨“名单”里沒有來得及杀掉的人说打算接着把他们也杀掉但后來他又说“沒时间”杀那五个了警察來的太快比想象的快悬圃县公安局和缰绳县公安局反应得都很快因为毕竟他不想被抓住所以跑了
说这番话时他不咬牙切齿但眼中仍然有仇恨
后來杀的那5人就是不留活口他们看见他了
他坚称不后悔只是认为对不起儿子因为儿子是他亲生的他把这个小生命带到这个世界却沒有负起多少责任就撒手不管了也对不起女儿老婆和老母亲她们今后怎么办他不敢想也不愿意想……他说不想回答这个问題
一种近乎荒诞的逻辑解释他的杀人动机在他看來这些不可思议的解释是那么的天经地义只有提及亲人时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才会疼痛……
总之石二哥似乎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与已无关;也好像他的关注点不在这上面那份木纳、迟钝、冷漠和肮脏即使抓他的这些刑警们也很难把这个人跟那个与大围捕周旋了数日之久的狡猾猖獗之人联系在一起
这就是石二哥
可以说石二哥的一生几乎都搭在跟工商、税务、卫生、城管和当地屠宰点、畜牧站打交道上了还要应付一些惹不起的人所有心思、计谋、争辩、痛苦都与此密切相关后來的故事也缘起于此他沒有一点跟眼前这些大盖帽们交流的经验更无欲望还有点不太适应
人的一生就是体验的过程活得潇洒也好凄惶也罢酸甜苦辣都要品尝一点儿不然的话也许很难称得上來过一回对人与背景的认识也会留下缺憾
人抓住了到了这个位置不适应也得适应也有时间回味一下沒有时间回味的东西了
可是石二哥现在打不起精神心愿已了早前女人临盆和男人憋屁的那种感觉、冲动与煎熬的劲头已经无处可寻他还处在一种本能的抗拒阶段尽管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尽管说与不说意义和区别不大或者说根本沒有区别但他还是抵触
要说也得等一下等到他想说有冲动和欲望的时候
然而这种冲动和欲望会有第二次吗
所以他什么都不想说无所谓
更何况人已经掐在人家手里他已经成为瓮中之鳖由不得自己了
法律赋予他沉默的权利
法律也期待他讲话
也许对石二哥的这种有悖常情的疯狂罪案与怪异心理应该交由心理学家和犯罪学家日后进一步研究探讨眼下他们仅仅是在例行公事搞清一些问題和困惑也需要石二哥认可一些东西并在上面签字走法律程序一辈子的预审工作积累了满腹面对各种嫌疑犯丰富经验但还沒有类似的经验今天算又加了一条
不过老预审员也想研究一下遗憾的是沒有机会了案重如山缰绳、悬圃警方有更重要的人物亲自出马审讯石二哥
“石二哥我们为什么审问你你想不想知道”
“不想”
“为什么”
“死刑”
“嗬你小子挺聪明啊”
如何能不“聪明”下辈子都不会忘记的黑色记忆事实确凿真相大白沒有了面对任何人物说话的念头与冲动他打量着他们他们也在盯住他这种打量跟案情本身似乎关系不大又紧密相关
因为石二哥此前并不是罪犯沒有跟公安机关打交道的历史也无须防备他们他们也极少到肉摊子上去抓人捕人而是好奇
据他所知他知道面前的这个阮水清是从缰绳县公安局一个重要岗位调到悬圃县当公安局长的挺厉害不过以往只是传说而已无缘一见同时他们又是亲自出马带领抓捕自己的人
如果不是这次他们走个顶头也不会多看一眼更不会知道对方是谁
现在不同他就在那里盯得他心颤
在八宝村杀猪卖肉十八年走镇串乡十八年石二哥关心的是每天大集行情和手中的杀猪刀至于国家大事什么的他沒有兴趣晚上七点他看的是电视剧对于县里的政策和策略也不大关注重要的人事变动更是如此
不过既然生活在这一方土地上有些事还是有所耳闻目睹局长旁边的可能就是人们常挂在嘴边的政委安心、主管刑侦副局长李长军和刑警大队长夏云飞吧
地痞无赖、愣头青子怕他
阮水清、安心、李长军和夏云飞自有公家人的相貌更有不怒而威的职业特征这一切都刻在他们各自不同的脸部细节里如果不是犯了罪大概石二哥平时很难有机会见到他们也很难领悟到其中一二
案发期间他们带领的搜捕人员克服了别人难以想象的困难湿热难耐、蛇咬蚊叮、在深山密林之中与疑犯斗智斗勇……
从9月24日大规模搜捕行动展开以來随着社会各界对搜捕行动的关注指挥部也面临着來自全国范围内的期望与压力这种艰辛的付出才换來了现在的成功
几个领导认真打量一眼坐在两名刑警中间的石二哥那实在是一张相貌平平、毫无出奇的脸但特征却也极其明显:一双老实中掺杂一丝狡诈的眼睛中间隆起一根粗鼻两侧稀稀拉拉长了半圈胡子给人以森森凶狞之气虚肿的脸依然如故地虚肿着
无疑石二哥的罪行是深重的
他给他们带來了不小的麻烦也使全县人心惶惶其震动是巨大的大到整整数日全省及至全国的眼睛都往悬圃县城这边看如果说他给经验发展或者说社会进步带來了这种震动那是应该名正言顺上县志的可是他给他们及其别人带來的是什么呢
是个混蛋
人抓住了现在还好说万一他窜出去了怎么办呢
一切都将改写也许包括他们的业绩和位置
现在倒好悬圃县过去根本就沒人知道更无人关注即使是地图上也很难查找的这个小地名一下子风靡全国轰动全国震惊中外它的效用远比一些地方苦心制定的优厚政策更吸引人的眼球只是吸引的不是外资投放而是将外资推得更远起到十条政策也起不到的杀伤力和破坏作用
当一切都回归到原來的轨迹休整之后他们想知道面前这个石二哥是怎样熬过那七天八夜的
作为特殊个案可以提高警察素质可以作为警官学校教材选題进行研究总结经验这里就不仅仅是意志和运气那样简单了许多次石二哥与追捕他的刑警们失之交臂漏出网眼他们想知道他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石二哥却对此沒有什么好说的不愿意多谈如果换个陌生的地方一天都用不上就会被抓到
又是一件刻骨铭心的印记那晚他就合衣躺在赵忠诚老屋的乱草丛里睡醒里他还在奔跑着奔跑着却怎么也迈不动步越急跑得越慢他跟自己说:石二哥快点快点要不就完蛋啦
恍惚中终于拉开了大步不知怎么就飞在天上身子忽忽悠悠沒着沒落就想落地就想撒尿
在一望无际、荒无人烟的大野地里看看前后无人憋了太久太久的尿水夺路而出痛快极了……
就像杀害李中成、王国军、孙连起等等那些人一样淋漓尽致
……屁股底下的棉裤湿了一大块晨风吹过又冷又潮辜负了抢它时的初衷突然一个机灵醒來裤子好像结了冰才知道是个梦
他哭了不由自主的他说这是他三十七年來第一次流泪而且什么也不为
正因为什么也不为他才痛心彻骨地感到对于他这样的人來说真是生不如死生不起活不成俗话说的那种滋味大约就是这个意思吧
几分钟后就被发现了
一小时后万人空巷都在看稀有动物一样追跑着看他虽然他们对于他从來就不陌生现在面对他本质上一向抗拒的大盖帽们之领导结束提心吊胆的亡命之徒生涯惊悸不安的孤魂从此以后可以得到分秒可数的安宁倒头大睡了生沒有信心死沒有机会……他还有什么可说呢
沒有
他抬起头目光中的绝望是显而易见的平静也是显而易见的对于石二哥來说当武警战士押解组风尘仆仆凯旋回到悬圃县城时正是万物复苏的清晨
一时间县城群众万人空巷纷纷涌到公安局门前观看血刃12人之后又周旋藏匿七天八夜的杀人屠夫情景跟大营乡重叠在一起有人喜极而泣感谢公安机关为百姓翦除了一大公害和隐患更多的是看热闹杀人与被杀抓人与被抓总是能够刺激这个无聊的社会任何一个社会的猛料
石二哥漠然置之
对于石二哥來说头脑发热之后依然是混沌一片酱糊一团后來到了他应该去的地方倒是彻底放松了下來甚至于连几小时前最渴望得到的食物也不撩一下眼皮倒头就打起了粗重的鼾声……
这鼾声如雷无异于敲响了他生命的最后丧钟
管不了那么多了这就是人的身体局限极限到了一切零件都失去功能不听使唤了刚才还被人押着展览时他就想睡觉只是眼皮一耷拉立刻就会被大手提起头发好比动物世界老赵说的弱小动物一般睡不得一切都难以抗拒
可是这却是他感到最值得珍惜和高兴的事情亡命数日绕了将近130多个小时的大山大岭遨游惊心动魄、孤苦难熬的日夜眼下如同大梦醒來
他笑了
那是笑么是的梦中一切都不受控制地松驰了漂浮在天堂之上的感觉法医对此有权威解释:人死亡时肌肉已经完全不受神经控制地彻底放松了也就是老百姓常说的那种:“人死便了”
而一小时前面对现实他似乎也笑了不过状态跟此时不可同日而语
那时候硬是似笑非笑肌肉紧绷头发逢乱既不表明他是输家更不说明他是胜利者只是面对群众的一种条件反射唯有杂草丛生般的长发缝隙偶尔借着阳光透出其间的目光一轮方能依稀由那依然炯炯的冷酷中辨别出他还活着及其身后遗留下的那些事情
石二哥希望见见亲人
老婆孩子老母亲这是他生命中最后的一抹耀眼闪光点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法律如铁法鼎高悬审判前中央电视台记者也不例外
石二哥只好再次放弃
安心睡觉
接受审讯
一页页按手印等待审判……
那段时间很充沛每日无所事事跟小窗户对视尽管如此他的脑袋里仍然沒有产生趁此难得之机把往昔那些亲手打碎的生命碎片静下心來收拾、梳理和复原一下的愿望他沒有这个能力似乎也沒有多少兴致缺乏心绪
事都是自己干下的在眼前过电影一样滤一下个别镜头就行了想家是一定的而家又是由哪些成份组成的呢一想到这里心就酸了不是滋味所以还是不想
打住
打不住的一马奔腾疯狂的野马总是在脑袋瓜子里乱七八糟地踢來踢去踢得心疼不舒服如刀割
石二哥依然遏制不住地想老婆、想孩子想老母亲不知他们怎样了自己杀了人他们害怕吗
他被从苞米地里拎出來他们知道了吧老妈会不会一病不起家里会不会有人去杀去闹去打去砸她们孤儿寡母老的老小的小如何应付要是有人也杀她们又怎么办呢
报警吧
可是大营乡的公安会理这个茬吗刚刚杀了人家杀得乌烟瘴气片甲不留一塌糊涂血流满地大概人家正恨呢气还沒地方出是不是……
是
他点头认账仿佛在跟死者们他们的家人对话当初不对妻子说什么正是为这个一方面杀气已起不可阻挡一方面后果难料万事难心最后啥也沒说干就是了
一说他怕自己就走不出那个门一儿一女毕竟牵扯着他的生命、希望和心哪可是不杀日子还是那个日子他还要熬药一样苦涩地熬下去他不甘心
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大约也唯有此时此刻想见她们的愿望才会像原子裂变似的一次又一次地暴发提升摧残灵魂却是机会已经难得只能扒着门缝看一下以往熟悉的生活无力实现这一小小的目的了
看守所的伙食不错有汤有饭大馒头小咸菜相当于小食店的水平住的也可以臭是臭了点杂也杂得很污言秽语犯罪经验交流学习交叉感染可是不然的话又能怎么办呢总比睡大街强
石二哥混的不错大家高看一眼
单间距一宿百元或更多的那种“标准间”还有一点距离也可以了沒人睡糊涂了吐他一身或者挤他碰他有机会他们也不敢碰他杀人令人敬畏啊也沒有享受初來乍到小心翼翼拜码头的必要和苦恼更可以远离贴着尿桶睡呼吸不健康气息
总之他知足
生命碎片不是随便就可以复原的
夜里呆望房顶沒有烟抽有时候就常常想起跟妻子一起下乡的情景卖猪的人贼性现在人都学坏了偷奸耍滑坑蒙拐骗开着车都得睁一只眼盯住他们
不然的话啥事都有可能发生要么过秤做手脚不做手脚也要争得唾沫星子喷出多远脸红脖子粗要么给生猪灌食注水这些工作都需要赶在他们到达前掐准时间早一小时不行生猪不会领会主人歹意一泡尿几斤水白注了几十块钱流走了眨眼再一泡屎就傻眼了
晚一小时更不行人家來了腾腾腾车一停人就到了跟前想干什么也沒法干了
所以要紧的是他们也要掐准时间打时间差
差一小时屎尿还在肥猪肚子里晚一小时拉在农用货车上臭不是事损失的钱财一天到晚也就白忙活了妻子会生气他更会憋闷而且杀出的肉也白沒香味影响他们摊子的名气和信誉日后生意就难免疙疙瘩瘩不顺畅好像患了肠梗阻又不是完全不能排泄的那种
也有好的人老实厚道不过不多了
中午累了事情办完生猪过罢秤有的人家会热情邀请他们进屋吃饭坐坐再走完了给钱不要脸就红了小烧喝进肚子里舒坦人情世故更是叫他难忘
其实打眼一看就知道人家沒做任何手脚只靠粮食加肥重量为的也是一个信誉这让人高兴也舒心掏钱的手也便十分利索啪啪啪伴随着人人喜爱之物特有的那种清脆声响
一分不差多给无妨
这样的肉上集老远就香
瞅着顺眼啊红是红白是白白中透红红中有白明眼人看着那细微的油珠慢慢从肥膘肉中渗出不想吃肉也想买了因为渗出的不是电视上曝光的令人憎恨和恶心的污水
有一次他就要炸了都说是他“小石子”仁义做生意厚道老实巴交不欠谁也不短谁公家收费他掏钱也比拉屎痛快要就给要多少只要合理有法可依就行可你们这帮人咋就一次又一次专挑软柿子捏你们咋就这么不是人操的呢要钱还要肉还有沒有王法
拎了刀就要追上去生是被几双大手按下夺下刀:“这是为你好听劝小石子”
清醒下來他认账不为他好事早出了等不到今天
本质上石二哥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狂徒与邱兴华、马加爵们一样人性爆炸前他们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小人物都有过深的日积月累之伤害与矛盾又都是“老实人”也都有过深藏不露的经历这经历大同小异殊途同归
结论好下判断也不难重要的恐怕是设身处地
社会地位与生存方式决定一切
但是整个事件让人浮想联翩……
经过将养石二哥胖了面目一新他坐在一间专门为其腾出來的“安全间”铺陈厚厚的地铺上冷着脸锁着眉微抬起那张线条四愣四方的下额一股不肯服“罪”不肯罢休的犟相上山以來(局子里出來的人俗称进看守所为‘上山’)他还沒有露过面只管闷在号子里消费他唯一能够消费的东西:时间
他会想起那些情景吗
忏悔
难过
还是痛快淋漓之感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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