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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四章、血腥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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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同志您有什么事”为了弄清情况使谈话进入正題我朝呆站在一边的爱人孩子摆摆手暗示他们回避然后很客气地说:“今天您來找我有事儿吧有事您就说咱爷俩唠唠看我能不能……”

谁知话一扯开灯光下老爷子眼直了脸也变了色我从未见过如此凶狠犀利的目光苍老的鹞鹰一样

老人大骂“黑社会”并说“可不能忘了这些人对老百姓造下的孽啊”

老人说他生病了天天盼事能出头希望政府法院公安局能给他家一个公道他说那样他就不会再硬撑着找这找那地白跑腿了

喘口气他告诉我北京他都去过见大衙门口的人他不打怵可为找我的家他算是费尽心机心里打着鼓好不容易才打听到找上门的“我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子要是沒事沒有过不去的坎儿能六十多里路一步步走來找你这个市委书记的大秘书么爷们这阵子沒路费哟”

说着泪流满面嘤嘤地哭

叹道:“咳呀咳呀这一辈子要是找不着个说理的地方算叫他们这些人给缠上治住喽沒个逃脱啦杀人放火现得济修桥补路惹闲气古人说得丁点不差啊”

喝了酒的來访者一再唠叨而我从他进屋到现在却还不知老人到底为何事而來

看上去老人的精神似乎受到过比较严重的剌激我问:“大爷那您今晚到底为啥事來找我呢”

老人两眼瘪瘪的松驰的眼皮粘在一起只闪着两条带毛的小缝在市府这些年公务员这一职业不知不觉磨平了我曾经热血沸腾的理想与胸怀变得麻木不仁不平事天下事见多不怪了“啥事啊”

老人缓缓地说平缓了一下气息沒接我递到他眼前的毛巾用自己的手背擦拭几把双眼长吁短叹道:“是这么回事我來呀也不是抱有多大希望可我听说你是市委书记的贴身秘书我呀來找你就是想跟你说说心里的苦啊白搭政府法院公安局都办不了的事跟你说了不也是等于沒说一样白搭可要不找个人说说我这心里憋得慌呀咳咳咳……”

粗糙的手背一把一把揩拭眼睛老泪横流

“你说吧大爷你说”我找出一个笔记本望着他

看到我这个“市委书记大秘书”拿出笔记本真把自己的事当成了个事老者终于让自己平静下來老者说他家住在离这六七十里的长化县福利乡一家子农民儿子叫郑贵福十七岁的孙女被骗到“水之恋洗浴娱乐城”当了小姐

两年前听到消息的郑贵福好歹找到了华龙商厦小心翼翼地走进洗浴城打听姑娘下落第一次让人家撵出來了后來他就整天围着那条街转说着说着老者哭了

“老百姓不易啊”

后來儿子又去了第二次第三次沒钱了就饿着肚子睡车站唯一目的就是希望碰到姑娘要求女儿跟自己回家后來在娱乐城附近趴活的司机不忍心劝说他忠告他:“老爷子你傻子啊如今这个社会儿你这么等一辈子也找不着女儿就是找着了你也领不走那些女孩子都有人看着”

好心人告诉他办法后來他就扮成嫖客挨家进去找

当时孙女正陪两个做生意的人唱什么OK呢兴头上让他儿子给找着了老人说“客人犯了有钱人的邪劲儿说什么也不肯让他把自己女儿带走”

争吵声马上引來了管理人员和保安有人指着郑來福的鼻子骂:“你他马谁呀你啊赶快给我消失”七手八脚就往外推他郑贵福的女儿护着爸爸告诉那些人说是她父亲

“谁也不行老板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找死啊”

“‘我告诉你老头七哥是黑道上的你惹不起赶快滚’

“不管是什么老大我也不走”老人说儿子郑贵福很生气也上來了山里人的牛劲又说:“我找的是我姑娘光天化日的我不信你们老大能把我吃了”

他满脸怒气地再次闯进包厢拉起被客人刚刚拉回去的女儿就走两个客人起身和这位不识抬举“夺人所爱”的土老帽互相推搡

这时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气极败坏地冲进來喊道:“好啊哪來这么个狗操的竟敢跑到我的地头上撒野老子的名字说出來把你吓死快滚”

几乎同时跟着到达的还有好几个大汉在那个男人的喝令下不由分说将惊恐的郑贵福连踢带打地拖出水之恋洗浴娱乐城暴打了一顿

身上流淌着老辈山里人野性血液的郑贵福又恨又怕尽管已经流血的伤口痛入骨髓可他硬是一声不吭当然更不肯善罢甘休

打他的那帮人一回去他马上又挣挣扎扎地从地上爬起來想进去拉女儿但他知道在人生地不熟悉的这座城市他打不过人家动硬的不行可眼瞅着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女儿就这么毁了又怎能甘心坐在小饭馆里一个晚上喝上酒就流泪沒辙

第二天下午乘人不备郑贵福又來到洗浴中心这次是悄悄來的汲取了上次的经验教训他看见一个男人正与服务台小姐讨价还价打情骂俏就偷偷溜进去当时正是大部分小姐睡觉的时间准备晚上工作

郑贵福摸到女儿住的后屋喊她起來连东西也沒顾上拿牵着她就跑跑进一条小胡同以为女儿就得救了哪成想前面正有人等着他们呢

领头的正是昨天那人保安一把将女儿扯过去那家伙说:“你个老杂种你以为就你聪明昨天沒打死你是不是嗯我把你姑娘当狗养着整天吃香喝辣一人挣两三个人的钱你他马土老帽还想怎么着

我告诉你知道我是谁吗说出來吓死你你给我马上消失别让我再看见你听见沒滚”

郑贵福不滚他好不容易找到女儿又已经把她拉到了胡同里怎么能轻易就滚呢非但不滚还跟拉他女儿回洗浴城的保安扯起來挨了嘴巴老拳也不放开宁死不撒手

眼看父亲吃亏女儿哭得什么似的招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沒谁敢参言瞪眼看着你來我往地叫骂踢打郑贵福还是不松手

那个为首的男人不耐烦认为掉了自己的面子喝令手下就在大门口持刀猛砍郑贵福的脚筋和手掌郑贵福的两脚脚筋和一个手腕被砍断杀红了眼的保安们不顾被溅了满身“土老帽”的血他们又在郑贵福身上乱捅了几刀直到郑贵福不能动弹为止

女儿眼睁睁地瞅着自己的父亲被打残哭得声音都沒有了……

那个叫“七哥”的人嘴里叼着烟抬脚笑着把郑贵福趴在地上沾满鲜血泥土的脸拨过來拨过去用鼻子哼道:“你个老灯倌也敢和我叫板我叫你这一辈子在地上爬着走”

说罢摆手带保安们拖起小秋扬长而去

后來有人偷偷告诉他这个“七哥”是市工商局长的儿子沒人敢惹法院、检察院都有人打你也白打赶紧回家吧

这场天生横祸的到來把郑贵福给搞糊涂了虽说他的一条命最后在女儿的努力和医院的挽救下捡了回來可全身瘫痪巨额的医疗费对于他这个普通的农民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辛苦一辈子都无法挣來这么多的钱

不知女儿跟什么人借來的自己一个老农民什么时候能够还上这笔钱更让他欲哭无泪的是一年多过去了一家人求助的司法和有关部门沒有地方能给他们一个公道真如人所称的那样直到郑贵福自杀女儿小秋也沒回來生死不知

一家人便散了

老人最后擤把鼻涕沙哑地说“过去俺拚上性命跟上共产党打仗时光知道要解放建设新社会可解放这些年了咋又出來个黑社会呢到底还有沒有王法啊”

说到这里程贵阳戛然而止不说了抽出一支烟续上火狠吸一口咳嗽几声

“后來呢”女记者问

“这么说你愿意听吗你今天來大概不是想听这些的吧”

“说吧”她看了看表“我愿意听”

“那好老人当时对我讲述这些事我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偶尔笔在本上记下点什么多数时间就那么一直望着他

讲完了老人叹口气:‘人到什么时候也不敢欺天哪可惜现在沒个说理的地方我这一身病这辈子讨不着说法我就这么到阴间找儿子去不甘心哟嘿嘿嘿……’老人泪水在苍老的脸上流成两条黑色的小溪状瘦削的双肩在我眼前大幅度地抖动着”

程贵阳说说实话他这个当过兵的显然激动了感到自己脑袋的一根根神经在蹦

老人所说“水之恋洗浴娱乐中心”和“七哥”恶名早有耳闻也知道背后庞大的关系网奈何不得但老人家今晚慕名而來偷偷找到家來了自己这个市委书记秘书能再把他推出门去吗

老人一边擦泪水一边指着满胸陈旧的勋章说:“请你看看这是什么秘书同志我跟着共产党到过山东到过四川和海南也去过朝-鲜我打过国民党打过日本打过美国这是打败敌人的见证懂吗”

他站起身在满胸的勋章中寻找着一个两个三个……终于找到了他揪起前胸给我看:“你瞅瞅这就是打败法西斯血战台儿庄的奖章这可是战区司令李长官亲自发到我手里的哟不管用了……”

说着老人从兜里摸出一支“达西牌”劣质香烟似乎想起來什么抬头看看亮堂堂的房间把皱巴巴的烟卷又放回兜里

我万分理解这位不速之客老人内心感受和痛苦心情这不单单是一种感情上的问題而是有更深一层的含义看着老人那深沉混浊的眼睛平静了一下心态我弯腰从茶几上拿起红塔山香烟撕开递给老人:“抽这个吧”

老人犹豫一下还是点着了自己断了一截的那支烟此后一直勾头抽着不再说话

后來老人告诉我在好心人的暗中指点下思考再三他决定求助于我

他说儿子死后上访说理的事他就接过手來这二年跑过县里市里开始还有钱打票坐车來后來沒钱了这六七十里地就一直凭他的老胳膊老腿來回跑路也跑过省城跑过北京

到头來才明白跑政府、人大、省委和公-安-部那是白搭解决的还得是地方可公安办了检察院压着检察院办了法院退回扯到如今

手里费尽心血讨回的“上方宝剑”也成了中看不中用的东西等于废纸一张那些人该怎么着还怎么着活得照样天老大他老二

一看到这些废纸老人更心酸常常是疑惑不解感慨万千“奶奶个熊这年头是咋了呢好像黑社会比政府还厉害真就沒个说理的地方啦唉我啥都不在乎喽就是开除我的党籍说我反党我也得说哪有这样子事啊上面说的挺好下面就这么胡整凭啥他们”

老人的话确实在我心里掀起不小的波澜但我最关心的还是那个女孩“大爷孙女现在怎么样了”

老人重重地叹息一声摇摇头沒说话半晌一支已经快捏不住的烟屁-股被他碾死在烟灰缸里

“得性病啦人家不要啦死不起活不成在家躺着呢”

一阵阵热浪涌上我的心头燥热寒冷

我也是农村出來的给罗书记当秘书我明白他找我是什么意思了很真诚地对那个老人家说:“大爷老百姓真是不易呀”

“大爷我今晚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这个‘市委秘书’沒啥权力就是为领导服务的但我和您老的心灵是相通的而心灵又忠实于纯洁虽然我的能力有限也不当官但既然你相信我黑灯瞎火找到我我就试试看吧’稍稍停顿了一下拿过证件和勋章仔细看看还给老人说:‘大爷您的要求是什么’”

“啥要求”老人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我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古一理给孙女治好病“法院治他的罪贪官心不正老百姓心不齐好欺负要不然黑社会奶奶个熊他敢”

为了进一步了解情况沉默片刻我说:“那好吧大爷您这事也急不得我先调查一下找机会跟领导汇报一下看看能不能解决”

说着话在身上摸钱拿出五十块递给老人“这点钱解决不了什么问題你拿着吃点东西明天买张票回去吧你的事我一定想办法跟罗书记说说天热您岁数大就别再來回跑了有什么结果我再打电话告诉您”

我的举动让老人简直有点不知所措了其实老人來找我并未抱多大希望他不相信该管也能管这些事的人都推來推去找一个“市委书记秘书”就真能管用可是要是不找个人说说心里难受啊

正如老人自己所说也许他就是想找个人吐吐苦水出乎意料的是我诚恳的态度让老人一下子感激涕零

他急忙站起“不不不我看你是真心想给我办事我总算认识了一个能听我老头子啰嗦的人你爷们儿不愧‘市委书记秘书’这个称呼啊能不能帮我儿子和孙女讨回个公道就看你这一锤子了

钱我不要我这有个亲戚就是他给我指的路这就够麻烦你的了也是有病乱投医先给你谢谢啦”

程贵阳再次叹息一声沉默了

在这个城市当罗守道书记的秘书他感到很累一方面他要按照官场惯例努力协调各方面关系全心全意为领导服务一方面还要承受來自主要领导和社会舆论对自己的无形压力

他跟了书记十几年知道他是什么脾气也知道这样的“小事”如果跟领导汇报会是什么结果左右为难老人走后半个月这种感觉越來越强烈以至于让他感到些许气愤和无奈

柳雅致抬头看他一眼接着低头往笔记本上记着一言不发

心里颇不平静

作为记者所见所闻这样的事情每天都会触动她越來越脆弱的神经和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无奈痛苦麻木

程贵阳后來接着说有天早晨正是上班高峰一家五六口人在市委大楼门前长跪不起前面的老太太伸着双手朝大楼一遍遍喑哑地叫着:“老百姓啊老百姓你们别不信哪……”

干部们纷纷回避这种场面快步走进大楼

罗守道书记让停车看看这些人衣服破旧灰头土脸一望而知來自农村贫困家庭眼泪鼻涕顺着他们的嘴角两边往下流

程贵阳看到那个老太太哭述着孙女儿被洗浴中心“弄死了把人弄到火葬场去了不让看”的横祸声嘶力竭请求“共产党给我作主”让看一眼自己的孩子……

他想起半月前找他的老人偷偷看一眼罗书记

围观群众越來越多

罗书记沒说什么司机开车走了……

虽然程贵阳并不知道那些人到底为什么跪在那里但发生在市委楼下的这一幕再一次勾起他心灵伤痛般的愧疚

当时看到可怜的老太太泣不成声的一瞬间不知为什么他仿佛突然看到了自己父母的身影他们那接近七旬的年龄和似曾相识的举动曾让他产生下车问一下情况的冲动然而他毕竟是个跟随领导多年、久经官场的人心有难言之隐一下子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

他不知道如果过问身边的反响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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