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满眼春光百事非
“在梦境森林里是会做梦的吗？”
“当然，随时可以入梦的。”
“那做的都是些甚么梦呢？”
“自然是美好的梦啦。”
“好到甚么程度？”
“流连忘返。”
“因为眷恋，所以流连？”
“不，因为失去才流连。”
“所以梦境森林暂时没甚么用。”
“嗯，若上天怜见，我永远也不想它有用”
……
“喂，喂，无歌！醒醒！”
“啊——”叶无歌陡然坐起，顿时与贴上来的林竹撞个正着。
“要命啊！痛死我了！”林竹“哀嚎”道。
“你肉多，怕甚么。”叶无歌声音嘶哑，懒懒道。
“别以为装个深沉我就会饶了你啊，罚你以后叫我起床！”林竹嬉笑道。
“……你哪次不是我们三个轮流叫一遍？”叶无歌无奈道
“也是哦。”林竹道，“那就算你欠我一个人情好了。”
叶无歌怒道：“欠你一万个！”
“好了好了，有佳人在此，别粗口。”萧墨然的声音飘了过来。
林竹与叶无歌扭头看去，只见浪天涯与那紫韵虽然还有些扭捏，但已不似昨日初见时那般冷脸相向。相反的，两人脸上却都好似有一缕如释重负的轻松坦然。
“嗨，你们好！”紫韵见萧墨然三人看过来，粉脸微红，随即微笑着打招呼。
“嗯，好！”
“好的不得了！”
“简直是非常的好！”
紫韵被三人连珠炮般的回答吓一跳，呼吸都急促不已。
浪天涯狠狠地盯了三人一眼，道：“你们找揍是不是？！”
接着他又对紫韵介绍道：“这是萧墨然、叶无歌和林竹，三个都不是好人。”
紫韵嫣然道：“我也不是好人呀。”
林竹道：“在我眼中，好看的女子都是好人。”
叶无歌道：“我的确不是好人，志同道合啦。”
萧墨然也道：“那我是不是可以说，我们四人坏人，以后要多个同伙咯！”
紫韵道：“若是你们嫌我不够坏，那我以后尽量改正！”
浪天涯道：“但你不能改得比我还坏吧？”
“你是坏蛋的极限了，我追不上的！”紫韵哼道。
“就是，你游遍三界，各处勾搭……”林竹还没说完，叶无歌的手已经堵上了他的嘴。
紫韵的紫色的眼波明显一黯，随即不说话，转而逗弄肩膀上那只紫色的鸟儿去了。
浪天涯目光也是微凉，只好站着。
早晨的凉意这才透过清风钻入几人脖颈。
林竹自知说错话，也只好转移话题道：“你那只鸟儿真好看。”
紫韵瞥着浪天涯，口中答道：“它是紫凤，费了好大的劲才养了这么多年。”
“说不定它真的是凤凰呢。”
“他说是，我就信了。”紫韵道。
“他是谁？”林竹问道。
萧墨然敲了一下林竹的头：“赶紧收拾下准备赶路。”
“哎，你敲我干甚么”林竹刚说完头上又挨了叶无歌一下。
于是林竹嚷着在萧墨然与叶无歌头上各还一记，这才不出所料地忘了刚才的问题，心满意足地随着四人一起上路。
浪天涯与紫韵一路并肩而行，却不知怎地也不多说话，只是偶尔遇到枝桠挡路，浪天涯才会轻声说“等会”，然后伸手将枝桠清除。
紫韵永远带着一抹不知意味的淡淡笑意，目光不离浪天涯。
萧墨然三人走在后面，看着两人有些摸不着头绪。
林竹道：“这两个肯定有问题。”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好不好。”萧墨然撇嘴道。
“无歌不是带着斗篷嘛，我怕他看不出来。”
叶无歌道：“我看得比你清楚。”
“那可不见得。”
……
梦境森林广阔无边，时值阳春，满眼风光旖旎，四人宛若走在梦幻之中。
前方却被一颗参天古树挡住了去路，那棵古树五人也远远合抱不来，枝繁叶茂，横亘中天。
“好大的树！”林竹叹道，“得有上千年了吧！”
“上万年也不远了。”
叶无歌头顶的七彩蝴蝶忽然飞身而去，绕着古树舞蹈。紫韵那只紫凤也清鸣一声，逐着蝴蝶盘旋。
凤舞蝶飞，连浪天涯也看得失神。
“好漂亮的蝶儿。”紫韵笑道。
“是的，我曾以为它是世上最美丽的。”浪天涯道。
“脆弱而动人，谁也抗拒不了。”紫韵道。
萧墨然道：“它不脆弱，相反法力强大。”
“可是它看着惹人怜爱。”
“这只是外表罢了。”叶无歌道。
紫韵道：“有时这就足够了，足以让人抛弃所有了。”
浪天涯闷声道：“你说的对。”
那棵树却像是受不了他们的唠叨，发出低沉的声音：“要走快走，别吵着我。”
“哈哈，这棵树会说话！”林竹道。
“这有甚么稀奇，妖怪都会说话的。”萧墨然道。
“你说他是树妖？”
萧墨然却叹道：“不，它活得太久，久到不知道改如何称呼了。”
叶无歌道：“也许岁月积淀下来，便不是妖。”
“哈哈哈，说我活得久？你们岂不是更久？”那古树笑声也很低沉。
林竹道：“我们可年轻着呢！”
“你是很年轻，可是他们都不年轻啊。”
“胡说，我和萧墨然一块拜师学艺的，他比我大不了几岁。”林竹道。
“人所经历的轮回劫世，怎能以寻常日夜计数？”老树道，“萧墨然、叶无歌，你们还记得我吗？”
浪天涯道：“这两个怪物，怎么到哪都有认识的！”
紫韵道：“他们认识的是些神仙妖怪，你认识的可都是红粉佳人，他们要羡慕你才是。”
浪天涯转头看着紫韵，良久才道：“对不起。”
“不用。”
“我想说。”
“我可管不着你。”
“那你今后管管我，好不好？”
“今后的事，今后再说。”
萧墨然道：“你认识我们？”
“三界有多少不认识你们的？”
“总比认识我们的多啊。”叶无歌道。
“哈哈哈，我看未必。”老树沉声笑道。
萧墨然道：“那你为何认识我们？”
阳光从叶间洒下，一片零落的灿烂，老树似乎也经过了无尽的思索。
“我啊，就是你种的啊！”
“甚么！”林竹大惊道。
“准确的说，是萧墨然前世种的。”老树又道。
林竹有些不乐道：“为甚么你们总有前世，我就没有？”
叶无歌道：“你也有，只不过你忘了。”
“我要是想起来该多好。”
“千万别，一想起，你就痛苦。”
萧墨然也笑着道：“轮回就是教人遗忘的。”
“那为何你们没忘？”
“我们啊，经历的‘轮回’有些特殊罢了。”
“……”
老树道：“你终于又来啦，放在我这里的东西，可以还给你了。”
萧墨然道：“甚么东西？”
“你不记得了？”
“它很重要吗？”
“重要到你不敢想起。”
萧墨然道：“还有这等事？我来瞧瞧罢。”
一根翠绿的枝条垂到萧墨然面前。
林竹道：“哈哈，一根树枝！”
“你给根树枝让我看甚么？！”
叶无歌却忽然道：“墨然，不要看了罢，它逗你呢。”
浪天涯望着紫韵，忽然也开口道：“是啊，既然重要的东西，你怎么会想不起来，真是荒唐。”
紫韵道：“我倒想看看是甚么，难道是绝世神兵？”
老树叹道：“你看好。”
随着那根翠绿的枝条展开，一抹更逼人的翠色扑面而来。
“收回去！”叶无歌突然吼道。
可是萧墨然已经看见了。
他一看见，顿时天旋地转。
那是半截翠色横笛，静静地躺在树枝之间。那令人沉醉的碧色，染绿了整个天空。
彩蝶与紫凤都在这翠色之下停住身形，缓缓落回。
“啊——”萧墨然眼眶通红，颤抖的手怎么也够不着那半根笛子。
“给——我——”他嘶哑着吼道。
“我没动啊。”老树叹道。
“我为甚么抓不到，林竹，无歌……我为甚么抓不到……”萧墨然只感到那半根横笛就好像与自己隔了千山万水。
叶无歌怒道：“你为什么还要给他？！”
“这是他的东西。”
“这本应被遗忘的！”
老树忽然道：“忘了有甚么用，有一天你触景生情，总会发现还没忘。”
萧墨然的手还在颤抖，整个人已经弯下腰去，似乎再也承受不起这根笛子带来的冲击。
那翠色横笛，当年在伊人唇边的笛子，有谁会想到，转千山翻万水，却只剩这半截碧色！
从笛子里飘飞出来的天籁，到底曾流进少年多少个花好月圆的夜晚？
“呜呜呜——”当彩蝶终于忍不住，扇动七彩翅膀把半根笛子送到萧墨然手上时，他终于抚摸着笛子泣涕如雨。
横笛翠色只余半，一缕芳魂何处寻？
这满眼春光之下，为何会有时光倒转的错觉？
紫韵红着眼睛道：“我不应该想看的。”
浪天涯道：“小萧确实过得很辛苦。”
“你想必很快活罢。”
浪天涯望着萧墨然，片刻之后道：“日夜有佳人，确是快活。”
“那就好……”
浪天涯别过脸去，一言不发。
……
这天夜里，蝴蝶忽然被一阵哭泣惊醒。
“墨然刀，你怎么了，为甚么今夜不唱歌呢？”
“我唱不出……也不敢唱。”
那半截笛子被萧墨然抱在怀里，墨然刀就立在一旁，月色在翠笛上流淌，忽略了漆黑萧瑟的墨然刀。
那把刀对着半截笛子，却渐渐止住哭泣，老树之下一片寂静。
“你不唱歌，我睡觉都不习惯呢。”蝴蝶道。
……
墨然刀却似痴了，整整沉默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