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唱遍心音无人听
“你们为何总是要做不可能的事?”茶仙看着萧墨然鲜血淋漓的手,忽地叹道。
萧墨然笑道:“我们只不过是争取自己想要的,上天为何总是连一点机会也不给?”
他的笑声越发洪亮,越发高亢,最后甚至有了三分凄厉:“我们有甚么错?!”
茶仙道:“你们没错,但天帝也没错。”
“那是谁错了?”
茶仙又叹道:“若你们日后能找到答案,我也愿意洗耳恭听。”
萧墨然道:“这么说你愿意放我们走了?”
“就算我不放,你们也会走过去的。”
“可是我们打不过你啊。”
茶仙笑着道:“不必谦虚,要说你们几个斗不过我,恐怕三界之内也没人相信。”
叶无歌轻笑道:“你难道还相信一个修为全失的人?”
茶仙却郑重道:“不,我是相信有信念的人。”
他转而望着悠悠苍天,青云漫卷,日光流泻,那无尽深邃的更深处,也不知有些甚么。
“你们走罢,前路多有不易,莫要半途而废。”
萧墨然道:“那么,你可愿意请我们喝上一杯茶,聊作壮行?”
茶仙碧绿的袖子一挥,一只洁白温润的杯子稳稳地飞来,萧墨然用满是鲜血的手接过,仰头一饮而尽。
“好茶!”
“你呢?要不要喝一杯?”茶仙望着叶无歌道。
“不必了。”叶无歌淡淡道。
“为何我乐意请了,你倒不乐意喝了?”
“我做事一向看心情,现在只是不想喝而已。”
“可世事大多由不得你的心情。”
“所以,”叶无歌的声音透过黑色斗篷,朗朗道,“有朝一日,众生必不受苍天束缚,万物定不为命运所牵。诸天寰宇,随心自然!”
茶仙怔怔地看着萧墨然与叶无歌被林竹和浪天涯搀扶着远去,良久他才默默仰头而望,他那幽深的眼眸中,不知怎地闪烁着莫名的光彩。
苍天苍苍,只一片苍茫。
……
“墨然,你的手怎么样?”林竹已经连续问了不下数十次。
“你要是再问的话……”
“怎么?”
“那我的耳朵一定先坏啦。”
“……”
紫韵道:“你们现在是要向哪儿走?”
浪天涯道:“自然是朝许愿池走啊。”
“你们知道它在哪儿么?”
叶无歌道:“我有罗盘。”
紫韵道:“有罗盘就一定能走对?”
“怎么走不对?有了方向定然可以走对的。”林竹道。
“可是……”紫韵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焦急之色,“也许你们走的方向并不对呢?”
叶无歌沉声道:“我愿意相信我的罗盘。”
紫韵看着被斗篷遮住的叶无歌,片刻后低声道:“是啊,但愿一切皆如所愿。”
“哈哈,你这句话说的。”林竹道,“真是拗口。”
浪天涯柔声道:“若是你觉得太过危险……”
紫韵抬起头来,眼波微动:“你是何意?”
浪天涯竟一时语塞。
“我既然来了,就要把这条路走完,至于那虚无飘渺的结局,我都不愿再想。”紫韵轻声道。
“那我陪你走到那个结局。”
紫韵却莫名地语气低落:“你走你的好了,我若能跟上便罢。若是不然,也无奢望。”
浪天涯道:“你说的甚么,我等你便是。”
紫韵道:“我不要你等我,你一旦学会等,就注定卑微。我心目中的浪天涯,是个落拓浪荡的人,不受红颜羁绊,不为绝色驻足。我不怪你天生如此,只怪我难以释怀……”
浪天涯强忍着泪花,轻轻地将紫韵拥入怀中。梦境森林里,万物屏息,只余百花悄然开放。
“答应我,甚么都不要想,一起走下去。”
“所以我来了啊。”
……
五人在一片草地上坐下歇息,太阳偏西,阳光已带了三分橘红。
萧墨然把那半根翠色横笛拿出来,却见得上面有道道黑色湿痕。
“奇怪,这笛子怎么脏了……”萧墨然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擦去痕迹,顺手将墨然刀立在一旁。
叶无歌的七彩蝴蝶正绕着他的指尖飞舞,见到墨然刀,好似突然间来了兴趣,翩翩飞落刀上。
阳光把墨然刀的影子投在半根翠笛之下,就像是墨然刀跪伏在它的面前。
“这就是你曾经仰望过的笛子?”
“是的,我在那个碧波荡漾的湖底仰望了五百年。”
“如今你仍旧甘愿匍匐。”
“人一旦用心爱了,总会甘愿的。”
“可你只是一把刀啊。”
“谁规定刀不可生爱?”
“因为那样必定是没有结果的啊。”
“没有结果的事,就不必做?”
七彩蝴蝶在漆黑的墨然刀上洒下七彩的光华,却又好似都被一片幽黑吞没。
“只是……那又何苦……”
墨然刀却不再言语,但蝴蝶却忽然又听见一阵歌唱,对着半根横笛,那一抹翠色似乎也被歌声萦绕。
那笛子忽然也轻微地颤抖起来。
“怪了,这笛子还会自己动!”萧墨然有些不可思议。
“那是你在动好不好。”林竹撇嘴道。
“是这笛子在动。”
“好吧,那就是笛子在动,不过这和我有甚么关系呢?它又不会影响我休息。”林竹深感不以为然。
“这种不知缘起的事情,难道不应该探求一番?”
“这世上不知从何而起的事情这么多,为甚么非要刨根问底?”
叶无歌轻笑道:“他这是自讨没趣。”
“哈哈,我看也是。”林竹翻了个身,轻叹道,“这草地这么舒服,这么实在,为甚么要想些不着边际的事儿。”
紫韵轻抚着紫凤,道:“林竹你还真是想得开。”
林竹眯着眼道:“我哪是想的开呢,我是想不通,所以就不想。”
浪天涯哈哈笑道:“是啊,不想了就没什么想不开的了。”
萧墨然道:“你们至于么,学学叶无歌,一直都不说话。”
叶无歌却忽然轻声道:“你们有听见歌声吗?”
“甚么歌声?”紫韵道。
“好听么?”林竹连问道。
叶无歌却摇摇头:“不好听。”
林竹道:“那有甚么意思!”
“不,你错了,”叶无歌深吸口气,“其声似怨非怨,如慕如诉,哀凉却不绝望,惋惜却不凄恻。天呐,就像是从灵魂流淌出来的!”
萧墨然道:“那这样的歌声为甚么不好听?”
叶无歌缓缓道:“要是用耳朵听,自然不好听,可是你若用心听,千百年也不会腻的。”
紫韵道:“可是我们都听不到啊。”
叶无歌道:“我也只是迷迷糊糊听见,甚至有可能是我在做梦。”
……
众仙殿。
天帝温柔地抚摸着手中的杀生印,连王母也看得嫉妒。
“你为何总是抱着这杀生印不放?”
“这样我才有号令三界的底气。”
“天帝还需要杀生印来增加底气的么?”
天帝缓缓道:“不,给我底气的并不是杀生印。”
“那是甚么?”
天帝的目光透过无穷无尽的云雾,看穿三界芸芸众生。他用高高在上的冷眼旁观,打量着自己主宰的三界。
“给我底气的,是众生对杀生印的畏惧。”
天帝又指着玉阶下面的众仙道:“他们又何尝不怕?”
“是啊,杀生印连神仙也能灭杀,焉能不怕。”
“他们越怕,我就越放心。”
王母也看着众仙,竟轻声一叹。
“神仙凡人、妖魔鬼怪,到底缘何而惧?”
“我们不必知晓。”天帝冷声道。
萧墨然看看翠笛,又看看墨然刀,不禁苦笑道:“看来我能拥有的东西,都不是完整的。”
叶无歌道:“这支笛子最美好的时光都给了你,还有甚么不满足?”
林竹道:“萧墨然以前用过这根笛子么?”
“当然不是,”叶无歌道,“不过当时这支笛子所奏的曲子却都是为了他。”
浪天涯道:“既然如此,那一定也有一个佳人,哈哈。”
紫韵薄嗔道:“你脑子里除了这些还有甚么!”
“嘿嘿,这也是人之常情嘛……”
林竹道:“我记得,是不是那个叫清笛的?”
叶无歌道:“清笛婉转奏青笛,嗯嗯,人间绝景啊。”
林竹道:“那个清笛现在怎么样?”
萧墨然本来还略从容的脸色却苍白了。
墨然刀,竟更加暗淡。
九天之上,那个素衣翩然的女子,恍若隔世的云烟,笼罩了无边的梦境。萧墨然沉默地进入梦中,一睡不醒,直到天黑。
林竹带着歉意也准备入睡:“虽然我白天睡的不少,但晚上还是要睡的。”
浪天涯道:“你总是睡不够。”
“我的天,”林竹用十分惊讶的语气道,“要是连睡觉都厌倦,那人世间还有甚么值得留恋?”
叶无歌哼道:“你来世上一遭莫非就是为了睡觉?”
林竹道:“那倒不是,但养精蓄锐总不是坏事儿。”
这片草地上,片刻之后又只剩下蝴蝶与墨然刀未入眠,甚至紫韵的那只紫凤也沉沉睡去。
“蝴蝶啊,你怎么不睡觉呢?”
“蝴蝶是没有眼皮的。”
“为甚么没有呢?”
彩蝶思索半晌,缓缓道:“可能是上天对美丽的惩罚了。”
“美到极致的风景,只能不知疲倦?”
“凡事怎能没有代价,可是我却宁愿永远不能入睡。”
“为甚么?”
“那样总能多看这世界几眼。”
墨然刀轻声道:“想必是为了这世界上的某个念想罢。”
“是的,你也有罢。”
“有的。”墨然刀立在夜色里,却比夜色更沉郁,“我为甚么就是忘不掉……”
它忽然大声歌唱起来,对着渺茫的星空,在无边的夜色里,一把刀的歌声飘过草地,飘过梦境森林,飘过三生花瓣,甚至要飘上这浩瀚天宇——
我从山巅粉身碎骨,
只为你一缕笛音梵唱。
若这一世不能强求,
那三世可否。
亿万年修得方寸心,
人都说顽石有心乃天意,
我却轻把心儿抛。
烈焰加身时念你素颜若水,
免我五脏俱焚;
波涛淹没时念你白衣似雪,
载我飘飞红尘。
若许来生,
我只愿化一缕云烟,
轻绕伊人指尖。
……
只有那七彩的蝴蝶,伴着那个孤单的黑色刀影,看群星在头顶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