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游方郎中
平凉山，是西北颇有些名气的地方。此山盛产回光草，每年来此处购买药草的人络绎不绝。《百草经》中记载，回光草，茎直，叶浑圆，味甘苦，产于平凉山。此药草对各种热发病有奇效，往往能从濒死境救人性命。只是不知为何，普天下只此一处生有此物。有人曾尝试转栽回光草，却无一例外以失败告终。
因回光草对热发病奇效故，人们将此山称作平凉山。
平凉山脚，有一村庄，村民售卖回光草为生，也算富足。
……
……
糊涂山中无四季，一年到头总是树木葱郁的样子，颇有些山中不知岁月长的味道。出了糊涂山，陆冬河三人落于一大道上，见两边树叶微见枯黄，才发现已是入秋时节了。
回头看时，身后并无高山。但是冥冥中又有些感应，确知糊涂山仍在附近，不由得暗暗称奇。只是三人已远非当年初上糊涂山的无知孩子，并不慌张。沿着大道走下来，便想寻人问知当前所处何地，去那平凉山该怎么走。
百灵为陆冬河两人讲解些关于平凉山的事物，都是《百草经》上有记载的。又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大狼远远看见路边躺着一人。三人赶到近前，才发现那人面色发黑，手足僵硬，偏偏头上汗珠滚滚，如处炭炉中一般。
陆冬河吓了一跳，百灵倒是镇静许多，虽然有些细汗从鼻尖渗出，却毫不犹豫的蹲下身去。仔细看过那人脸色，又伸出手去胸口拍了几下。
那人突然一阵剧烈咳嗽，歪过头去吐出几口秽物，那秽物看着只是些青草一类的残渣，却奇臭无比，陆冬河三人不由得捂住口鼻。又过去一会，那人渐渐有了些知觉。
陆冬河暗暗佩服，问道：“这人是怎么了？”
百灵忍着恶臭把那人扶起来，这才道：“像是中毒。只是毒因有些古怪，又被胡乱吃的一些东西卡住。再晚一会，多半便要噎死了。”
“不是毒死却差点被噎死，这人也是个奇才。这样算是好了？”
“当我是活神仙啊？我先用以前练的解毒药给他服下一颗，暂时压住毒性。问清楚中的是什么毒，才能对症下药。”
百灵让陆冬河扶住那人，去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从中倒出一粒纯白药丸，那药丸清香宜人，令人胃口大动。
药丸入口即化，那人气色顿时便好了一分，过不片刻，竟慢慢睁开眼睛。
看着面前三个孩子，那人似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虚弱道：“是你们三人救了我？”
百灵点头，却道：“虽然我的解毒丹暂时压住了毒性，但是你体内的毒有些古怪。如果不能知道你是怎么中毒，我不敢给你贸然下药。”
百灵的解毒丹毕竟是依《百草经》中记载方法炼制，神妙非常。那人回复极快，听了百灵的话，脸上神色却有些奇怪，道：“中毒？小姑娘你这可就说错了。实不相瞒，我本姓苏，是一个游方郎中，路过平凉山，惊见此地瘟疫，才来为人治病。谁曾想……谁曾想这瘟疫厉害……是苏某医术不精，若非三位相救，苏某这条性命估计就丢在这里了。”
百灵闻言，疑道：“瘟疫？平凉山就在附近？”
那人点头，道：“前方那座山就是平凉山，瘟疫就发生在山脚回光村，沿此路直下。”说到这里，那人突然激动起来，“三位小友，那村子里百多口性命都在等人救命呐。”
听到平凉山就在附近，陆冬河暗暗舒一口气，还好这次老糊涂没有糊涂。不过片刻功夫，他又皱起眉头，问道：“你不留在那里治病，为什么跑出来了？”
那人满脸苦涩，道：“非是苏某怕死，只是这瘟疫吓人。我尝试了多种方法仍对这瘟疫束手无策，自己反倒也被传染。听闻药王谷有传人在梦州城中为人治病，便想前去告知。”
陆冬河闻言一怔：药王谷？
陆冬河所住屋子，正是当年杨策的房间。杨策周游广博，知才过人，房中所留书籍，涉及颇广。其中一书名曰《别录》，对一些特殊门派和古怪法宝物事均有记载，药王谷便在其列。
据传，药王谷传人个个精通医理，医术高明，救人无数。是以世人敬仰，不少地方专供牌位遥供药王谷尊名。
“这瘟疫发生几日了？”
“六日。”
陆冬河眉头紧皱，道：“六日？那梦州城离回光村多远？”
“不过七十里吧。”
陆冬河转望百灵，面带思索神色，道：“那回光草如果真的对热发病有奇效，兼之此地独有，平日往来购买药草的药商应极多才是。为什么这瘟疫都发生六天，那个药王谷传人还没到这里？这里面恐怕有些古怪。”
百灵此时帮那人略微调理身子完毕，听到此话，细想之下确实有理。
那游方郎中见陆冬河似乎有些怀疑，急道：“苏某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三位如果不便救人，还请前往梦州城，请那药王传人吧。苏某先替那村中百多条人命谢过三位。”那郎中挣脱百灵搀扶，便要跪下。
陆冬河忙一把搀住，笑道：“大哥莫急，我们就是为了瘟疫而来，不管有没有那个药王传人，也总要尽一份力。只是我们若离了此地，你该怎么办？”
那游方郎中闻言，大喜过望，道：“如今村中惨状不忍入目，正待急救。苏某蒙姑娘相救，此时已无大碍，可见姑娘年纪虽小，医术却十分高明。再往前去便有人家，三位不必管我，救人要紧。”
陆冬河和百灵对望一眼，看来那瘟疫严重，当下又对这郎中刮目相看。百灵将那一瓶解毒丹赠予郎中，道：“此瓶中尚有解毒丹二十三颗，一般毒症皆可祛除。大哥你便拿着，当下救已，日后救人，一定不要推脱。”
那游方郎中略微迟疑一下，但是感觉此刻身体虽然虚弱，行动无妨，知道这瓶解毒丹必定功用很大。先是被人救命，如今再接受如此贵重物品实在不妥。听完百灵的话，犹豫再三，才郑重道：“如此，小可便先谢过姑娘。以后但凡凭此物救一人，定教传扬姑娘美名。”
百灵听的小脸通红，她只想救人，哪里想过这么多，当下连说不必。略微迟疑一下，百灵对那郎中说出几味草药，只让那郎中自行采取。
那郎中见都是解毒的方子，有些疑惑，只是看百灵说的认真，便记了下来。
两边俱是林草，告别之后，那游方郎中为不使三人担心，便强撑着向三人来时路行去，脚步虚缓，但是看着也无大碍了。百灵初次下山，以前不曾为人治病，看那郎中过了拐角才想起，忘了问平凉山瘟疫有哪些症状。心道罢了，前方便是平凉山，多时便见到了。
陆冬河看着那人背影，忽道：“就这样让他走了，如果传染了别人，还不是白救了？我们三个还好，普通人就不行了。而且梦州城离这儿还有四五十里路，就他现在的情况，可别毒死在路上。”
百灵瞋了他一眼，道：“我刚才仔细看过，他身上没有任何一种瘟疫症状。看他面色暗沉，身上有凉气，按《百草经》中对天下诸毒作出的分类来看，苏郎中应该是中了阴毒。我开的那些药草即使不能根除，暂时压制毒性应该没问题。若是药王谷传人真的在城中，那毒总能解去。这个人能为他人着想，多半是死也不会想着去害别人的。”
陆冬河奇道：“那他为何口口声声说自己也是感染了瘟疫？难道一个郎中竟连中毒和瘟疫都分不清楚？”
百灵皱眉苦思不得，道：“谁知道呢？也许他是在那回光村待得久了，便以为自己也是感染了瘟疫吧。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快点赶往回光村去看一看。”
陆冬河点头，大狼自然毫无异议。
三人这便要向平凉山下回光村赶去。偏在这时，远处突传来一声闷哼。声音并不甚大，大狼却听得清楚。
大狼道：“姐，那边有动静。”
百灵看时，大狼所指，正是那游方郎中离去方向。
陆冬河奇道：“我怎么没听见声音？”
百灵皱眉，道：“我也没听到，还是过去看看吧。”
说罢，当先向那方向奔去。陆冬河看时，却见百灵衣袂如飞，这一下发劲狂奔速度竟极快。大狼跟在百灵身后，不急不缓。
陆冬河引一口气入体，只感觉脚下生风，一迈步间便是数丈距离。这是他出山之后第一次引气奔跑，猝不及防下险些摔倒，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
那人身子虚弱，其实并未走多远，只是一个转弯而已。
……
陆冬河到时，便见百灵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大狼面带疑惑，站在百灵身边，傻傻道：“姐，那人是不是又噎到了？”
陆冬河闻言暗笑，心道：莫非这人还是个馋鬼？定神看时，那游方郎中正倒在前方不远处，有鲜血慢慢的从身子下方流出来。
陆冬河心中微颤，气息逐渐加重。
恍惚间竟似是回到了四年前。
那一天亲眼看到那个血脉至亲的男人死在自己的面前，却无能为力。四年来，多少次于黑夜中默默哭泣，为的是什么？多少次在石阶上摔倒却立刻爬起，为的是什么？
同样的死状，同样的近在咫尺。
地上的血迹在陆冬河眼中慢慢的变成一只张牙舞爪的恶鬼，将所有过往的苦痛回忆在这一刻全部拉出来。那般赤裸裸，血淋淋，竟让人忘了呼吸！
树林中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幼时听惯了山上野兽穿林声音的陆冬河豁然转头，一张胖脸上毫无表情，他努力的压抑着心头怒火，平静道：“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