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要发财了
“你干嘛?”谢晚桃立刻站起身来瞪视那少年,没好气道,“原来你会说话啊,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呢!我现在要给这家伙治伤,你别捣乱行不行?”
少年动了动嘴,垂下眼帘低声道:“你这样医不好它。”
谢晚桃一翻白眼:“嚯,好大的口气啊你,你凭什么说我医不好它?”
“……我爹在世时是兽医,我耳濡目染,便也知道一些疗伤之法。”少年仍是不看她,低头淡淡吐出这句话。
“你有爹?你不是狼崽吗?”谢晚桃蓦地睁大了眼,随即便觉这话着实不妥,连忙摆手道,“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坳里的人都说……那依你看,这伤应该怎么治?”
少年稍稍思索了片刻:“伤口周围的肉已然腐烂,得割去之后方能挤去污血,敷药包扎。”
他这话说得无比轻松,语气听上去,跟“吃了吗”又或者“今天天气不错啊”没有任何区别。
“割……割肉?”谢晚桃惊得立刻跳开半步,“你坑谁呢,那得多疼!”
“我说过,已是腐肉,留之无用,若是耽搁得久了,腐毒反而会侵入骨血之中,那便药石无医。”少年抬起头来,“此刻疼是一时,若不依此法而行,这獐子便随时有可能丢了性命。”
他这话说得有理有据,而且思路无比清晰,谢晚桃愣愣地盯着他瞧了半晌,好容易回过神来,点点头:“算你说的有理。”
“帮我按住它,不许它乱动。”少年吩咐了一句,便四周踅摸了几根干燥的枯树枝,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点燃了,将羊角匕首放在火上烤了烤,抓住獐子的腿,一刀划下去,干净利落地把一块腐肉割了下来。
谢晚桃看得心惊胆战,不仅是因为那獐子,更是替那把匕首心疼。
苍天呐,这把羊角匕首,陆沧一向视若珍宝,一直好好地收藏着,轻易不会拿出来使用。她原想着刀上若沾了血,回去用布细细擦去污渍也就罢了,陆沧并不一定看得出来。可是眼下,那刀刃被火熏得发黑——要是再也弄不干净了怎么办?
……算了,想也没用,反正陆沧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她甩了甩头,死死抱住那獐子的颈项防止它乱动,小声在它耳边道:“你乖乖的,我知道疼,忍忍,忍忍就过去了。”
那獐子似乎也知道眼前的两人是在给自己治伤,是以并不挣扎,只从喉咙中发出呜呜咽咽的低鸣。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伤处边缘的腐肉全部被割掉,少年又将里面的脓血挤了出来。谢晚桃动作麻利地给伤口敷了厚厚一层药膏,再用纱布细细缠住,在末端打了个结。
“能不能好,就只能看你的造化了。”她撑着膝盖站起身,抓痒似的挠了挠那獐子的下巴,“你要跟我赌气,那是你的事,但往后你若还想利利落落地走路,两天之后,还是这个时辰,你就在这里等我,我给你换药。来不来随你的便,反正,腿是你自己的。”
“它听不懂。”少年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我有什么办法,总得嘱咐它两句吧?”谢晚桃撇了撇嘴。
少年想了想,便凑到那獐子身边,对它耳语了几句。
“蒙谁呢,我说的它听不懂,你说的,它就能明白?”谢晚桃对此非常不以为然。
“深山中住得久了,与这些野物之间,多少能有些交流。”少年再度垂下眼,用密密实实的眼睫毛盖住了眸子里的光芒。
他话音未落,那獐子忽然可怜巴巴地望向谢晚桃,那双雾气蒙蒙的大眼睛眨巴了两下,接着便有些犹豫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掌心。
“咦,还真能听懂?所以,你这算是在感谢我?”谢晚桃吃了一惊,低头看向那獐子,接着就笑了,眼中闪过一丝微光,“何必谢我?若不是我们设下的捕兽夹子捉住了你,又强夺了你的麝香囊,你又怎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她说着又是扑哧一笑,使劲在那獐子背上拍了一掌:“你这性子别别扭扭的,倒也有趣,不如我赐你一个名字?从今天开始,你就叫‘扭扭’,如何?”
那獐子自然有听没懂,旁边的少年,嘴角却是不自觉地抽了抽。
“怎么,你有意见?”谢晚桃睨他一眼,复又对“扭扭”道,“你去吧,找个地方好好养伤,别忘了两天之后,记住了吗?”
獐子屈腿支起身子,跌跌撞撞折进林子里,这一次,却是走得再不慌张。
谢晚桃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蹲下收拾了一应物事,瞅了那少年一眼,转身便往山下去。
那少年顿了顿,复又跟了上来。
谢晚桃心知他并无恶意,因此也就没有阻止他,只管大踏步朝前走。少年依旧是远远地在后面跟着,直到走出去很长一段路,谢晚桃突地又停下脚步。
“你叫什么?”她回过头问道。
少年迟疑少顷,嘴唇一动:“原拓。”
谢晚桃点点头:“好,原拓,谢谢你今天帮我给扭扭治伤,我现在要回家去了,你也早点回山里。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松花坳里的人对你绝对算不上友善,你要是跟我进了村子,保不齐会挨揍的。”
她说完转身便走,身后那脚步声却并没有如她所愿的消失。直到她从林子里钻出,谢家院子已近在眼前,原拓才转过身,悄声无息地隐没在树丛之中。
……
姐妹之间向来没有秘密,当晚,谢晚桃便将下午遇上原拓、一起给那只獐子治伤的事情告诉了早桃。
“他跟着你,是怕你在山中遇见危险,想保护你的意思吧?你给了他几个枣子,他倒在心里记住你的恩情了。”早桃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再也没有其他甚么特别反应,这件事谢晚桃也就没再提。
接下来一个月,每隔两天,谢晚桃便会进林子里一趟为那被赐名为扭扭的獐子治伤,几乎每一次,原拓都会准时出现,依旧沉默寡言,跟着她进林子,帮着她一起给扭扭敷药包扎,然后再随着她一同走回来,看她出了林子,方才离开。
事实上,经过十几天的治疗,扭扭腿上的伤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跑跑跳跳皆不在话下,只是为保周全,谢晚桃还是坚持给它敷药。混得久了,獐子也就对她逐渐熟悉,不再如初时那般惊惧,反而添了几分俏皮,甚至学会了在她面前讨巧卖乖,感情一日深过一日,竟像是从小随她一起长大一般毫无防备之心。
相处时间一长,谢晚桃对原拓也逐渐添了些了解。
原拓的母亲生下他便死了,还是婴孩时,便一直与他父亲相依为命。原父本是一名兽医,行走村落中为牲畜治病疗伤,父子俩生活虽决计算不上富裕,却也可勉强度日。
然而某次,原父受一户财主委托,给他家的牛治病,不知其中出了什么岔子,牛没能被治好,反而死了好几头。财主一怒之下叫家丁将原父暴打一顿,不但令得他折了腿,自此还落下了咳血的毛病。
原父身子愈来愈差,再不能替牲畜医伤瞧病,那咳血的毛病又不免要被人往“痨”字上猜疑,人人对他避之不及。万般无奈之下,他便领着儿子住进了月霞山的深处,前两年,终重病不治,撒手离世。
“我和爹全靠猎取野兔山鸡为食,饥一顿饱一顿,最饿的时候,我的确吃过母狼奶,但我不是狼崽。”原拓低垂着眼睛,语气平淡得好像再讲述别人的故事。
谢晚桃心中暗叹他生计艰难,之后再去林子里之前,便会想法儿从家里拿点馒头包子什么的给他吃。原拓初时不要,后见谢晚桃怒了,便也不再拒绝,老老实实收了下来。
转眼便是过年,除夕夜,谢家吃了一年之中最丰盛的一顿饭。万氏领着三个儿媳妇包了饺子,炖了一大锅酸菜,之前大郎两个打回来的狍子肉,风干以后十分有嚼头,用青蒜和油一炒,大老远的便能闻见香味,搁进嘴里,更是油爆爆的满嘴留香。这种野味平常也不过家中来客或有好事时才能吃上一回,因此,无论是大人和孩子,心里都非常高兴。
初一初二,正是走亲访友拜年的时候,谢晚桃心里记挂着扭扭,却又脱不得身,实在好不着急。勉强延挨到初三,谢老爷子和万氏带着三个儿子去袁胜家吃席,她这才偷空跑了出来。
原拓和扭扭照例按时出现,谢晚桃替扭扭检查了伤,见它除了腿上还有些皮毛没长出来之外,伤口已经痊愈,心中着实松了一口气。扭扭这日也是格外欢实,围着二人活蹦乱跳,还特意摘了树枝上的嫩叶送给谢晚桃。
“请我吃?我可不要这劳什子。”谢晚桃笑嘻嘻地习惯性在它头上拍了拍。
扭扭低头似乎在思忖什么,少顷,忽然衔住了她的袖子,不由分说拖着她就往林子深处走。
“喂,你要带我去哪儿?扭扭,你疯了是不是?”谢晚桃被它扯得一个趔趄,原拓连忙追了上来,扶了她一把。无论他们怎样恐吓规劝,那獐子始终就是不肯停下脚步,一径往林子里疾行。
谢晚桃被它拉着身不由己朝前跑,很快便累得呼呼喘气。直走了一炷香的时辰,眼前忽然一暗,他们拐进了一处非常偏僻的所在,扭扭这才停了下来。
“你把我带到这儿来干什么,你……”谢晚桃理了理被扯得皱巴巴的衣袖,抬头正要抱怨,却刹那间被眼前的事物惊得目瞪口呆,张着嘴,一个字也再吐不出来。
过了不知多久,她才终于回过神,拍了拍身边同样发着呆的少年:“原拓,我觉得……我要发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