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冰糖葫芦
虞泰松断症准确,用药也很恰如其分,谢老爷子在厚德堂一住便是五日,眼见着一天比一天更有精神,一顿饭能吃大半碗米粥,时不时地,还能下床走动走动。
陆沧在谢老爷子住的房中临时搭了一张竹榻,方便夜里照料他;谢晚桃则在另一间空置的房中暂住。厚德堂每天中午给伙计们包一顿午饭,两人也跟着原拓他们一起吃,虽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虞泰松对此也压根儿不在乎,但该有的礼数,仍旧要尽到,谢晚桃三不五时地就会去附近的小饭馆买上一只烧鹅,又或者切两三斤猪脸肉,给大伙儿加菜。
这日中午饭后,谢晚桃去后院照常给谢老爷子熬了药,服侍他喝下,见他睡了,便拉着陆沧一起走出厚德堂的大门。
“我听顾老头说,那家的炸鹌鹑可抢手了,每天午时过后才摆出来,不到申时就被哄抢一空。明明只是个小摊子,却大排长龙,队伍从西门能排到东门去!”谢晚桃笑呵呵地对陆沧道,“虽然说已吃过了饭,那炸鹌鹑也算不得一道菜,但至少,咱们可以买上一些,让伙计们带回家去打打牙祭。咱们在这儿打扰了这么久,总该有点小小的表示,对不?”
对此,陆沧自然是无可无不可,与谢晚桃一起钻出巷子,边走边逛,行至西门边上的一条小街里。
那炸鹌鹑的摊子是一对夫妇支起来的,男人在灶上干活儿,下油、抹调料、炸鹌鹑,忙的不亦乐乎,女人则专管收钱招呼客人。这时候,摊子已经摆了起来,排队的人果然很多,粗略数数,竟有三四十号人。谢晚桃站在队尾朝前张望了一下,忍不住咂舌道:“这也太夸张些,咱俩得排到什么时候哇!”
“你要是少喝一碗汤,兴许咱们就能出来得更早些。”陆沧揶揄地一笑,拉着她站到队伍最后,“来都来了,等着吧。”
话音未落,就见那正用长筷子翻弄锅中鹌鹑的男人抬头朝队伍望了一眼,脸上露出交杂了歉疚与洋洋自得的笑容:“各位,这两日鹌鹑不好买,只有一百来只,我估摸着,也就够卖二三十号人。来晚的老少爷们儿,实在对不住,您明天请早,啊?”
人群登时一阵喧哗之声,一种失望的情绪迅速蔓延开来。
“不会吧?!”谢晚桃正被那飘散而来的油炸香味勾得魂儿都没了,闻言大受打击,抬眼一脸绝望地望向陆沧,“这也太……我怎么这样倒霉啊!”
“走吧。”陆沧却是一脸无所谓的模样,“明天我再陪你来瞧瞧就是了。”
谢晚桃虽是心有不甘,却也无法可想,使劲吸了吸鼻子,妄图将那股扑鼻而来的浓烈香气咽进肚子里,一步三回头地跟着陆沧往回走。
两人缓缓地朝厚德堂的方向去,经过市集时,谢晚桃又被一个卖糖葫芦的给吸引住了。
“陆大个儿。”她抬起头装可怜,“那个糖葫芦,裹在表面上的糖汁晶莹剔透,里头的山楂果又红艳艳的,你说,是不是很好看?”
“唔,那做糖葫芦的手艺的确不错。”陆沧忍住笑,点了点头,对她的话表示赞同。
“你看,我今天都这么惨了,想吃的东西也没吃着……”谢晚桃锲而不舍,咬着嘴唇继续期期艾艾地道。
“我瞧你中午吃了不少饭菜啊,这会子又饿了?那咱们赶紧回厚德堂去,找找还有没有什么可吃的东西。”陆沧憋着笑,摆出一脸货真价实的同情。
谢晚桃气结,一跺脚,往他胳膊上捶了一拳:“我说陆大个儿,你就给我买一支糖葫芦不行吗?”
陆沧斜睨她一眼:“你自己没钱?糖葫芦不过两三文,你都不舍得出,也太小气了!”
“什么话?!”谢晚桃气哼哼一拧脖子,继而,又理直气壮地大声道,“我的钱,那是要派大用场的!说到小气二字,你连两三文钱的东西都不肯买给我,不知道咱俩究竟谁更吝啬!”
陆沧笑着摇了摇头,走到那卖糖葫芦的小贩面前,从上面取了一支,递到她手里。
谢晚桃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张嘴便咬了一口:“唔,比平元镇的好吃多了!你要不要?”
“我?”陆沧稍稍愣了一下,“你明知道,我不喜食甜。”
“不过是一颗半颗的,它还能腻死你不成?”谢晚桃却是不依不饶,将糖葫芦高高举到他面前,“你就吃一口,包管你不会后悔的——还是你嫌弃我吃过的东西?”一面说,一面就要往他嘴里塞。
陆沧啼笑皆非,下意识地伸手一挡。许是两人身高相差太多的缘故,也不知哪里出了错儿,他一时力气用得大了些,竟将整支糖葫芦摁在了谢晚桃脸上。
“你……”谢晚桃霎时间呆了,瞪大了眼睛,似是不敢相信,甚至忘记了挪开自己的手,半张着嘴,脸上罕见地露出呆傻的表情。
“噗!”陆沧忍不住喷笑,捏住她的腕子将她的手拉开,顺便用手指蹭掉她腮上和嘴角的一点糖渍,“我都说了不吃,你偏生不听我劝,你看……”
他说着,竟鬼使神差将手指放进口中:“好了,我尝过味道了,这便行了吧?”
紧接着,他自己立刻被这个动作吓了一大跳。
他刚才在干什么?这样亲昵得近似暧昧的动作,就算是对于一个才十一岁的小姑娘,也是不应该轻易做出来的不是吗?
谢晚桃也愣了,耳朵不争气地烫了起来,一遍遍在心里反反复复告诉自己,陆沧之所以会这样做,只不过因为在他面前的她,只是一个小孩子,两人平日里太过要好,一举一动也都不大讲究,仅此而已,他绝对不可能有别的狎昵想法。
可是……天知道,她又哪里是个小孩子!
气氛立时就有些尴尬起来。谢晚桃偏过头,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急切间想要找到某个话题来化解这让人浑身难受的局面,脱口而出道:“对了,那天我看我大姐见到你的时候,好像有些不自在,你俩是怎么回事?”
问完这句话,她立刻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嘴巴。
所以谢晚桃,你实际上是个蠢货对吗?场面已经如此难堪了,你却还要问出这种问题,陆沧听在耳中,作何感想?
陆沧闻言却是微微笑了一下,趁势将心中那一抹异样丢开,淡淡道:“哦,原来你不知道?”
“我该知道什么?”谢晚桃莫名其妙地盯着他。
“你姐十五岁那年,你大伯娘和你奶奶开始张罗着给她定亲事。那时候,你爷爷隐约跟我提过。”
谢晚桃立刻瞪大了眼睛。
陆沧的这句话说得很简单,听起来似乎并没有说完,但实际上,剩下的话,也用不着再说出来了。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谢老爷子曾有意将谢梅许给陆沧?
听起来似乎有些令人吃惊,但细想一层,这也没什么不可能。陆沧比谢梅大了五岁,年龄上颇为合适,他与谢家又一向走得很近,谢老爷子话里话外,也将他这个人当做忘年之交来看待,若能让他和谢梅凑成一对儿,两家今后必然更加亲厚,这也不啻为一桩好事吧?
这事儿是谢梅十五岁那年提出的,那个时候,谢晚桃才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对此一无所知,倒也十分正常。可是……这事儿最后为什么没成?
“是我不识抬举,拂了你爷爷的好意。”陆沧看穿了她的想法,径自用一种十分清淡的口吻道。
“你……没答应?”谢晚桃更是吃惊。
陆沧在松花坳里住了七年了,谢晚桃平日里没少听人提起,那些与他相熟的家家户户中,有不少姑娘对他心向往之,他倒也宽厚,无论和谁,都能笑嘻嘻地打哈哈,聊闲篇儿。只是,若真个要论起来,除了自己这个基本上还不能称之为女人的小丫头片子之外,好像再也没有任何女子,能够真正意义上地近得了陆沧的身。
松花坳中传言,陆沧在自己原来的故乡,其实是有女人的,至于为什么他却始终孤身一人,却没人能说得清,对于陆沧的家乡,以谢老爷子为首的大多数人,也往往采取了避而不谈的态度。
这个人,还真是浑身都是秘密啊!如果当年他允了与谢梅的婚事,如今,谢梅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吧?若事情真的如此发展,那么她谢晚桃,岂不是还得叫他一声姐夫?
这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可她心里为什么始终觉得那么不得劲呢?
“你瞎编哄我的,对不对?”她想了一想,有些困难地开口道,“我奶奶不待见你,这件事,我们全家上下没有不知道的,她怎么可能想要将大姐许给你?”
“你以为你奶奶是因为什么事不待见我?”陆沧笑着摇了摇头。
“就……就是因为这个?”谢晚桃恍然大悟。
万氏并不是一个孤寒吝啬的人,这些年来,家里做的大酱,腌的酸菜,她总会送一些给周围的邻居,却惟独对于陆沧上谢家蹭吃蹭喝一事非常不满。现在想来,她哪里是舍不得那几道菜,分明是因为谢梅,而生了陆沧的气呀!
从这方面而言,虽然万氏向来不给陆沧好脸,但其实心里,却对他很满意,很希望他能成为自己的孙女婿吧?
“小晚儿?”见谢晚桃自顾自愣愣地发呆,陆沧便推了她一把,“都是陈年旧事,用得着这么费力琢磨吗?”
“没有,我就是觉得……唉,算了,我只不过被吓了一跳,如此而已。”谢晚桃抬头冲他一笑,一句话打发了,将此事略过不提。
两人一路说着话回到厚德堂,刚刚走到门口,抬脚正要迈进去,却听得里面传来一阵喧哗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