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终让了步
谢晚桃一边说着,一边就将守清拽进厨房,端了一张小桌和一个小凳让他少坐片刻,自己则麻利地从笼屉里取了二三十个饺子,上锅蒸了,端到守清面前。
“……太多了,我哪里吃得了这许多?”守清还有些不好意思,略略推辞道。
“你尽量吃,吃多少算多少,要是不够,我再给你熘。”谢晚桃将盘子又往他那边推了推,细细一想,又站起身做了一碟子蘸料,递给了他。
“你中了毒,大夫是怎么治的,你吃了不少苦吧?”见守清吃得香,谢晚桃心里也觉得很高兴,在他身边就坐下了。
听她问到这个,守清就停下筷子,圆脸一皱,有些夸张地道:“真是,遭了罪了!大夫给我灌了一种药,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就让我把肚子里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三天三夜啊,我除了喝一点水,其他东西,愣是一口也没吃着!到最后,简直全身都跟散了架似的,一点力气没有哇!后来,又开了药让我喝。谢四姑娘,你是不知道那药有多么苦,我师父恨不得让两个师兄摁着我往嘴里灌呢!”
“真是苦了你了。”谢晚桃愈加觉得愧疚,“不过,只要你的病能好,身体恢复了,吃点苦也是值得的。我家还包了粘豆包,过会儿你回去的时候,带两屉走,就当是……”
她想说就算是补偿补偿守清,却又怕他起疑,想了想,道:“就当是过年,我送你的礼物。”
两人在厨房里说说笑笑,没一会儿,四郎也来了,三个孩子凑在一处,天南海北地胡吹乱侃,虽不着边际,却也颇有趣味。正说得开心,忽听得上房之中传来一声碗碟碎裂的声音,紧接着,谢老三的咆哮便响了起来。
“你们别废话了,今儿就算说破大天,我也非去不可,谁拦着我我跟谁急!”
谢晚桃和四郎顿时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情况?大过年的,怎么就闹起来了?谢老爷子该不会是肚子里憋不住话,在这个时间跟谢老三提起去京城考春闱的事儿来了吧?
这可真是……谢晚桃无奈地挠了挠自己的眉毛。
她心里很明白,谢老三决定要去京城考春闱一事,虽不曾在谢老爷子面前明言,但那二老又不是傻子,想必心中都是有数的。她也相信,谢老爷子十有八九不会那么痛痛快快地便答应下来。
可是,为什么偏偏要选在今天?大家消消停停的过一个年不好吗?
“要不,咱去瞧瞧吧。”四郎站在厨房门口,往上房的方向望了望,回过头,略微有些迟疑地对谢晚桃道。
“是得去看看,咱爷爷身体可不好,万一要是被爹闹腾得火气往上冲,那可要出大问题。”谢晚桃点点头,立即站起身来,对自顾自坐在桌边发愣的守清道:“你也来吧。”
守清在深山里住了许久,过惯了平淡清贫的生活,何曾见过这种阵仗?忙也站起来使劲点点头,跟着谢晚桃走出门去。
这时候的上房之中,已是一片混乱。谢老三将摆在桌上的几个茶碗都给扫倒了,摔了一地,若有人不当心一脚踩上去,一定会被扎得跳起来。谢老爷子和常真人一起坐在炕上,面色铁青地瞧着谢老三,谢老大和谢老二则一左一右抱住了谢老三的胳膊,生怕他忽然发疯,爬到炕上与谢老爷子厮打在一处。一片鸡飞狗跳之中,唯有万氏,仍是板着一张平静如水的脸,不见丝毫涟漪。
谢老三眼眶通红,脖子和额头的青筋暴起,衣裳被他两个哥哥扯得歪歪扭扭,犹自心有不甘地拼命朝前挣,嘶声竭力地对谢老爷子大吼:“你还想怎么样,还想怎么样?这是我自己的事啊!我三十郎当岁的人了,你怎么就不能由着我给自己做主一回?一辈子的成败就在这一遭,说什么我也不会让步的!”
谢老爷子眉头微微蹙起,勉强保持着冷静,用手指叩了叩桌面:“老三,你冷静一点,有什么话咱不能好好说,非要这样吹胡子瞪眼睛的?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对考科举放不下,二月份的春闱,也的的确确是个好机会,但是……”
“但是什么,有什么可但是的?”谢老三不等谢老爷子说完,就迫不及待地大声咆哮起来,“我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你怕我万一考上了,就会离开月霞山,从此再不受你管束了,是不是?我们兄弟三个,被你牢牢捏在手里,捏了三四十年,你还想咋样啊你?”
见事态混乱,谢老三的情绪更是压根儿控制不了,常真人瞅准了一个空儿,呼一声道号,缓缓地开口道:“云汉,我与你家相交多年,你家是何情形,我也大概知道一些。搬来这月霞山,或许的确是误了你的前程,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
“我听你在放屁!”谢老三一嗓子嚎了过去,并附赠常真人一个巨大的白眼。
谢老爷子立即怒火涌上心头,用手一拍炕沿儿,大声道:“亏你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连礼仪尊卑都不在乎了吗?既如此,你读这么多书又有何用?考科举,不仅要学问广博,更要知道该如何做人,就你这样儿的,即使满腹诗书,也决计考不上!还不赶快跟常真人道歉!”
他原本是打算等过个两天,再和谢老三好好说道说道这上京赶考的事。但恰好常真人今天来了,他便也想借着这位仙人一般的老道长之口,劝说谢老三一番,说不定会起到更好的效果。
可他实在没料到,这才刚刚开口,谢老三立刻就炸了起来。可见,这考科举一事,多年以来,始终是他这小儿子心中的一根刺啊!
谢老三梗着脖子,怒目圆睁瞪视了谢老爷子半晌,终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对常真人道了一声对不住,紧接着,也不知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伤心事,他的脸忽然变得无比哀伤,双膝一软,在地上蹲了下来,呜呜哭了起来。
“爹,爹啊!”他一边哭,一边抽抽噎噎地道,“我心里的苦,你就算不能全然明白,想必也该有些了解吧?我读了十几年的书,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一朝及第,从此平步青云吗?难道你当初不是这么打算的?你若不想让我走仕途,又何必费心费力地将我送到京城最好的书院读书?我寒窗苦读十多年,到头来,一切都是一场空,你说我这心里,怎能过得去?”
“十来年前,我已经错过一次机会了,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十年?如今好不容易又一个机会摆在眼前,若换做是你,你会不想紧紧抓住?我真的……真的不想再这么浑浑噩噩下去了。你以为我愿意喝酒,愿意像摊烂泥一样的过日子?我心里苦哇!有大哥二哥陪在你身边,他们能干,可以很好地将你起居生活一一照顾妥帖,我原本就是个没用的,你就放我出去闯闯,了了我这桩心愿吧!”
他这一番话说的是如泣如诉声泪俱下,谢晚桃站在门口,虽是打心眼儿里地憎恶他,这会子,却也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她知道求而不得的感觉,更加清楚,原本无比笃定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一夕之间夺走,再无挽回余地,会让人心里多么绝望。说穿了,谢老三也不过是一个可怜人。
一个平日里蛮不讲理的男人,忽然在面前哭得如同一个孩子,这原本就是让人很震惊的一件事,谢老爷子和万氏不约而同地都有些动容。沉默半晌,终是由万氏开口道:“老三,不是我怀疑你,你姥爷家从前也是开书院的,深知这书本,三日不看便会眼生。你许久没摸过书,就依靠着这几个月的温习,真有把握能考得上?”
谢老三抹了一把鼻涕,泪眼朦胧地望着万氏:“娘,我这么跟您说吧。我就是想要一次机会,想要再努把力,试一试。这一回我若考不上,没二话,我立马就回来,跟我大哥二哥一起上山猎野物,终身不再离开月霞山半步,并且,从今往后再不沾那个‘酒’字;但若我考上了,你二老放心,我也不会忘了那‘孝义’二字,一定会尽心尽力地让你二老颐养天年,让咱家,也过上几天好日子。”
谢老二在旁边听了许久,早就按捺不住想说话,这时候就急吼吼地开口道:“爹、娘,要不……就让老三去试试吧。您二老有我和大哥照顾,绝对出不了纰漏的。”
开什么玩笑!谢老三若真个考中,那他这个当哥哥的必然受其荫庇,得到许多好处,保不齐再也不用住在这山旮旯里,靠着打猎为生。之前他就千方百计地想把谢老爷子劝回京城,最终未能如愿。眼下这么好的机会就摆在眼前,他若是轻易放过,那便是天下第一号大傻瓜!
万氏叹了一口气,回头看看谢老爷子:“要不,就让他去试试吧,否则,他永远也不会甘心的。”
谢老爷子情知自己是无法令谢老三回心转意了,在加上心中原本就对他愧疚,实在不能如从前那般,掷地有声明令禁止他去考春闱。琢磨了好一会儿,终是点了点头,冲谢老三挥手道:“那你便去温习吧。你要记住,若这回考不上,我不会再允许你参加第二次,该如何行止,你好自为之。”
谢老三如闻天籁,连连答应,甚至还在跪地上给谢老爷子和万氏磕了个头,爬起来一溜烟跑了出去。
谢晚桃始终站在门边,回头看了看一脸不可置信的四郎,以及早被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的守清,微微笑了一下。
看来,涂老先生的招数,又起到效果了,从今往后,谢老三便是涂善达手中的一招棋,若有他在旁鼓动,她所面对的境地,只会愈加困难。
不过,其实那也没关系,她打定了主意抵死不依,难道,涂善达还能明抢不成?她得尽快查出涂善达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到时候结果如何,大家就各凭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