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王庆命中犯太岁(肆)
王庆这边将张管营杀了,刚刚割下头來,就见里面有人出來,王庆回身将厅里的灯一并扇灭了,到了门口候着,只听得吱地一声,两扇房门被推开了,一片灯光漏进來,灯影晃悠之下,那后面便是一个小厮,王庆抬脚,猛地从侧边照着那提灯的小斯一脚踹了过去,那小斯连身带灯一并跌去,扑在地上,灯火也灭了,
庞元未进门,只道是张世开在门口,将那小斯踹翻了,他便好声好气地道:“姐夫,你为何打那小斯,”正要上前來劝,不想被王庆抢上前來,一把扯住一领,在暗地里照着庞元一刀刺去,正中胁肋,庞元杀猪也似喊了一声,颠翻在地,王庆连捅了几刀,一把揪住头发,一刀割下头來,
庞氏听得外面喊声凶险,急叫丫鬟点灯,一同出來看看发生了何事,王庆看见一个女人出來瞧见了他,此时杀的性起,正要上前來一并杀了,那庞氏见王庆凶恶满身是血,失声大叫起來,不等王庆持刀跑过來,便见庞氏背后冲出十多个亲随守卫,都执器械,一发应声冲过來,
王庆见惊动了府里的守卫,顿时有些慌了手脚,砍翻冲上來的两个,靠着不要命的杀劲,夺路而去,也无人敢上來拦他,王庆一路狂奔,开了后门,越过营中后墙,脱下血污衣服,揩净解手尖刀,藏在身边,见后面沒人再追上來,这才稍稍安心,听得更鼓响时,已是三更天了,王庆乘那街坊人静,游走着胡同小巷,踅到城边,那新安是座土城,城垣不甚高,濠堑不甚深,当夜就被王庆越城逃了,
且不说王庆越城,再说张世开的妾庞氏,同得两个丫鬟,躲过一劫,但也被吓得半死,庞氏觉得不对,在人的搀扶下,往那厅里去,她先在门口看见了兄弟庞元血渌渌的头在一边,身子又在一边,唬得庞氏与丫鬟都脸色惨白,面面相觑,正如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冰雪水,十八颗牙齿在红唇里打颤半晌也说不出话來,当下庞氏三个,连跌带滚,战战兢兢的跑进去,声张起來,叫起里面亲随,外面当值的军牢,打着火把,执着器械,都到后面照看,只见二重门里,又看到被杀死的张管营,那小厮跌倒在地,尚有口气,口中吐血,眼见得还有的救,众人见后门开了,都道是贼在后面來的,一拥到门外照看,火光下照见两疋彩缎,抛在地下,众人齐声道是王庆,连忙查点各囚徒,只有王庆不在,
这事已经传出,顿时轰动了一营,及左右前后邻舍众人,在营后墙外,照着有血污衣服,细细简认,件件都是王庆的,众人都商议,趁着未开城门,去报知州尹,急差人搜捉,此时已是五更时分了,州尹闻报大惊,火速差县尉简验杀死人数,及行凶人出沒去处,一面差人教守城军士看紧四门,点起军兵、缉捕人员和城中坊厢里正,逐一排查搜捉凶人王庆,
城门关了两日,挨家挨户,逐一排查过了,也无王庆的影迹,州尹押了文书,委官下该管地方各处乡保都村,排家搜捉,缉捕凶首,写了王庆乡贯,年甲,貌相,模样,画影图形,出一千贯的赏钱,如有人知得王庆下落,赴州告报,随文给赏,如有人藏匿犯人在家食宿者,事发到官,与犯人同罪,遍行邻近州县,一同缉捕,
且说王庆当夜越出新安城,抓扎起衣服,从城濠浅处,忍着冰凉刺骨,渡水到了对岸,心中思想道:“虽是逃脱了性命,如此行装走不得原路,近处却往哪里去躲躲才好,”
此时是隆冬将尽,星光下勉强看得出路径,王庆当夜走过了三四条小路,生怕官兵缉捕,躲在荒凉之处,歇了两个时辰见并无官兵追來,方才敢捡着条大路走,急急忙忙的奔走,到红日东升,约行了二三十里,却不知不觉朝着南方走,望见前有人家稠密之处,王庆饥肠辘辘,摸到身边尚有一贯钱,便硬着头皮也要冒个险往那里走一遭,好歹买些酒食吃了,再打算下一步,不多时,走到市里,天气尚早,酒肉店尚未开张,只有朝东的一家屋檐下,挂个安歇客商的破灯笼儿,是那家昨晚不曾收的,而门儿却是半开半掩,
王庆无路可去,好不容易抖胆进來,不能沒有半点收获,当下咬牙上前,“呀,,,”的一声推开那半扇房门进去,只见一个人尚未梳洗,此时,正从里面迎面走出來,王庆看时,却认得这个人乃是他母姨表兄范全,他从小随父亲在济源生活,因此就用钱活络充做当地的两院押牢节级,今春三月中,到东京公干,也曾在王庆家住过几日,
当下王庆心里一喜,连忙叫道:“哥哥别來无恙,”
这一句可将范全叫的有些摸不着头脑,心想道:“好像是王庆兄弟,”只是,范全见他这般模样,脸上又刺了两行金印,正在疑虑,未及回答,
王庆见左右无人,扑通一声跪下道:“哥哥救兄弟则个,”
范全慌忙扶起道:“你果真是王庆兄弟么,”
王庆摇手道:“嘘,,,”
范全会意,一把挽住王庆的袖子,扯他到客房中,这儿恰好是范全昨晚刚租的独宿客房,范全悄悄问道:“兄弟何故如此模样,”王庆附耳低言,将那前前后后如何吃了官司一事,述了一遍,次后说张世开报仇忒狠毒,昨夜已是如此如此,范全听罢大惊,心里踌躇着思量了一会儿,有了定数,便急急的梳洗吃饭,算还了房钱饭钱,商议教王庆扮作军牢跟随的人,离了饭店,投奔济源城來,
王庆于路上问范全为何到此,范全说道:“蒙本处州尹之令,差往此处投递书札,昨日方讨得回书,因天晚在此歇宿,却不知兄弟正在此处,又做出这般的事來,”
那济源城离新安不是甚远,隔着一条大河,却分属两地,济源不归河南府的管辖,属于孟州的地界,范全带着王庆,夜息晓行,潜逃到了济源城來,范全想着王庆脸上的金印,今后必然是个祸害,幸好当年到建康,闻得“神医”安道全的名,几番用重金交结他,才学得个医疗金印的法儿,是将毒药在王庆脸上点了,后用好药调治,起了红疤,再将金玉细末,涂搽调治,才过得两日,新安城行文挨捕凶人王庆的文书就到了济源城,范全捏了两把汗,回家与王庆说知:“城中必不可安身,城外定山堡东,我有几间草房,又有二十余亩田地,是前年买下的,如今顾着几个庄客在那里耕种,兄弟你到那里躲避几日再说,”范全等到黑夜时,引了王庆出城,到定山堡东,草房内藏匿,也把王庆改姓更名,叫做李德,
过了十余日,绿林军三败高太尉的消息犹如春雷一般传遍了州府,官府挨捕的事,也就变得虎头蛇尾,前紧后慢,经过这几日的调养,那疤痕也消磨下去了,基本看不出來了,王庆脸上沒了金印,也渐渐的敢走出來闯荡了,他身上的衣服鞋袜,都是范全周济他,小日子也过得很是滋润,投奔绿林军的事就此又搁浅下來,听说高俅落在了绿林军手里,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幸灾乐祸的欢喜,要是蔡京被抓着,王庆倒是要拍手称快了,
王庆正在草房内坐着胡思乱想之际,忽听得远远地有喧哗闹欢之声,王庆好热闹,便走出來问庄客,何处这般热闹,
庄客道:“李大官人,您不知,这里西去一里有余,乃是定山堡内段家庄,段氏兄弟,从本州花钱雇了个粉头,搭戏台,说唱诸般品调,那粉头是从西京來的,色艺双绝,赚得人山人海地看,大官人何不到那里也瞧一瞧,”王庆听了这话,哪里耐得这等寂寞,当下披了衣裳便迈开步子來到定山堡,
王庆闯到定山堡,那里有五六百户人家,那戏台却在堡东麦地上,那时粉头戏子还未上台,台下四面,有三四十只桌子,都有人围挤在那里掷骰赌钱,那掷色儿的玩法,非止一种:六风儿、五么子、火燎毛、朱窝儿等等五花八门,那里还有颠钱的,蹲踞在地上,共有二十余簇人,那些掷色的,在那里呼五喝六,颠钱的在那里唤字叫背,或夹笑带骂,或推搡叫喊,那输了的,脱衣典裳,也要去翻本,可到底是个输,那赢了的,意气扬扬,东摆西摇,到头來也沒赢几个,不说赌博的光景,还有些村姑农妇,丢了锄麦,撇了灌菜,也是三三两两,成群作队,仰着黑泥般的脸,露着黄讪讪的牙,呆呆地立着,等那粉头出來,想看看一样都是爹娘养的,她如何就能这般标致动人,当下不但邻近村坊人,城中人也赶过來看,把那青青的麦地,踏光了十多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