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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十一 北境边城战事烈 庙堂云谲天下变(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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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

大战结束,算一算时间,李从璟惊觉四个月已经悄然过去。

之所以是“惊觉”,乃是因这也意味着,莫离、桃夭夭率众和大明安踏入渤海国,至少也是三个月了。渤海国局势如何,李从璟未曾亲见,不好言说,然则有些事情不亲见,未必就不能知晓其面目。于李从璟而言,他是知晓渤海国亡于这几年的,“人必自亡,而后人亡之”,渤海国既然亡国在即,可见国内定是一番末日景象。

何谓末日景象?于国而言,朝政昏暗、吏治腐朽、赏罚不明、小人当道、内耗严重,是不可或缺的题中之意。既有此内忧,又加之有契丹为外患,渤海国的局势,由此可见一斑。在如此境遇下,莫离和桃夭夭要帮助大明安做中兴之主,何其难也,又因契丹在侧,国战在即,大明安不得不使用非常手段,以求在短日内破局,则其处境又当是何其危险。

如今三月过去,料来其斗争已到了正激烈的时候,李从璟如何能不为莫离、桃夭夭担忧?

既担忧,李从璟不免叫来第五姑娘,让她将渤海国的诸番消息细细说给自己听。

莫离,且不说其与李从璟自小感情甚笃,两人心灵相通,他本身不仅有军谋,更有政才,乃李从璟左膀右臂,百战军的建设和地方军政大事,若没有莫离为他出谋划策、查漏补缺、身体力行,李从璟很难应付得来。李从璟可以不救渤海国于即亡,也不能失了莫离。尤为难得的是,他与孟平、章子云等,是李从璟近乎可以完全无条件信任的人。

桃夭夭的重要性,就更不用多提。于理智上而言,作为一个可以共谋大事的女人,她身上几乎有女人的一切优点,却没有女人天生的缺陷;从感情上说,李从璟亦不愿其有半分不测。

在给李从璟汇报完特意整理的情报后,第五姑娘鼓起粉塞,长长吐出一口气,小舌头快速添了一下发干的樱唇,总结道:“综上所述,莫先生和桃姐姐已经差几摸清了渤海国局势,对几股强大势力也已了如指掌,本着谋而后动的初衷,在年关前后,他们将大举展开行动,以求在来年开春时,将大明安推向前台,掌握急需入手的部分军政实权,以应付随时可能发生的契丹入侵!”

渤海国内如今的局势,因有莫离和桃夭夭相助大明安掌权的行动,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不用身临其境,李从璟也能想见其中的云波诡谲。

“但愿,桃姐姐和莫先生能马到功成。”说完,第五悠悠一叹。

“但愿二字无用,若是心存希望,便该为之行动,使事情朝我之所望的方向发展,焉能说‘但愿’?”李从璟微笑道,心中已经开始细作谋划,“形势如此,我当助其一臂之力。”

“军帅说的是!”第五姑娘大点其头,表示受教,眨了眨满含希望之光的眸子,“如何相助?”

李从璟寻思半响,沉吟道:“需得归去幽州,再作安排。”

幽州是边地大本营,幽云力量的集中所在,自然不是寻常之地可比。

踏上归途,李从璟依然让李绍城、李彦超领大军正道行军,他自带百名由君子都和军情处锐士组成的近卫,沿途察看各地军、政情况。

路途中,李从璟某日忽地心生异样,顿觉有些事情似乎很是反常,正在朝异样的方向发展,这让他生出不妙的感觉。细思源头,却几日不得其要,甚觉惊异。

这日,李从璟偶然看见缀在队伍末尾的耶律敏,才惊觉此事源头。耶律敏神色颇为憔悴,鬓发不复往日齐整,双目无神望着地面,沉默无言,如一片落寞的秋叶,飘荡在无人的角落。

自打耶律敏跟随李从璟逃出契丹以来,她一直都在变着法儿出现在李从璟面前,吵吵闹闹如同疯子,但在出营州,特别是离开扁关之后,竟无一次主动骚扰李从璟。

李从璟是细腻之人,没发现对方异常尚好,发现之后便愈发清晰感知到耶律敏的神伤与落寞。平心而论,李从璟对契丹没有半分好感,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耶律敏虽未曾对汉人有过伤害之举、不好的言辞,然则李从璟对待她一直只是寻常看待,没有半分其他感情。

第五姑娘察觉到李从璟看向耶律敏的眼神,抿了抿嘴唇,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要说起来,她也是个苦命人呢,真不知她为何要离开契丹。”

“追求自由,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何况是在乱世。”李从璟情绪不太高,声音略显低沉,“只是不知,如今的自由,是不是当初她想要的。”

第五姑娘叹息道:“当日军帅千骑独拦契丹五万大军,与耶律倍在阵前谈话陷入僵持,若非她及时出声化解僵硬气氛,说不得后面会如何呢。真论起来,她也曾帮过我们不少忙。”

“帮过我们不少忙……”李从璟咀嚼着这句话,忽然发现,自打与耶律敏相识,撇开对方的契丹身份不谈,她确实帮过自己不少忙。初见时愿赌服输,令杜千书给细细儿赔罪,再见时甚至想在契丹军前保护商社,西行时助李从璟说服耶律倍,前番又在两军阵前为他和耶律倍化解敌意……第五姑娘不言及这些,李从璟尚不觉得,细想之下,似乎是自己在“受人恩惠”之后,没有做到当初照顾好耶律敏的承诺。

李从璟摇摇头,驱散这些思绪。

当日大队在野外宿营,耶律敏独坐营外一棵老树下,环抱双膝,脑袋放在膝盖上,一坐良久。

李从璟望见耶律敏的身影后,拧着两个酒囊,出营走到她身旁坐下,递给她一个,微笑道:“北风严寒,暖暖身子,若有思乡之愁,亦可驱散几分。”

耶律敏抬起头,消瘦的脸庞上眼神迷离,片刻后清明少许,宛然一笑,仿佛蕴含无数情绪与言语,别有一番凄然,“早就想找你要一壶酒呢,想了好久,怕你嫌我烦,不敢跟你说。”

李从璟心口微微一抽,面上却无异样,举囊示意,陪耶律敏饮了一口之后,声音愈发柔和,“之前你常在我面前玩闹,我虽多有赶你走的时候,却非厌烦,而是近来征战繁忙,实在是无暇。身为主帅,肩负三军将士性命,由不得我不利用每一刻思虑、完善征伐之事。”他不是一个喜欢解释什么的人,说到这就不再继续唠叨,笑了一笑,“其实每回你来,都是欢声笑语,倒是很能化解我的疲劳。”

耶律敏擦了擦嘴边的酒,眼神狐疑,“真的?”

李从璟头靠上树干,仰望苍穹,声音略带嘶哑,“背井离乡,独在他国,身边又无相熟之人,心地怎能不荒凉?我这个半生不熟的人,大概是你唯一的朋友了吧。你一介女儿身,忍受行军之苦,跟在我身旁,每每煞费心思出现在我面前,以笑颜相对,不就是希望证明给自己看,其实你并不孤独吗?可惜,前些时日我太疏忽了……”

耶律敏紧紧咬着嘴唇,她又听见李从璟说:“其实每个愈能疯闹的人,在孤独的时候,往往比常人更加孤独。”听到这句话,她的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不为其他,就为尚有人能理解自己。

李从璟又笑了笑,笑意温醇,他碰了一下耶律敏的酒囊,“之前一直没告诉你,你虽然是个公主,但是真的没有公主病啊,和你相处很愉快。你帮了我这么多忙,日后我还要好生谢你,所以,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耶律敏怔了好半天,感觉有什么滑落脸庞,她大口喝了几口酒,想要掩饰什么,然而此举没能压制住内心的翻腾,却反而让她被烈酒给呛着了。她丢掉酒囊,弯腰剧烈咳嗽起来,全身都在跟着颤抖。

李从璟失笑,“公主殿下,不必如此吧……”话还没说完,耶律敏已经扑过来,一把抱住他,在他肩头狠狠抽泣起来。

美人入怀,温香软玉,李从璟却没有一丝邪念,稍作迟疑,轻轻抱住耶律敏颤抖的肩头,道:“要哭就哭个痛快吧,哭完能舒坦些。”

随即,肩头传来一阵疼痛,却是耶律敏咬住了他肩膀。

轻抱耶律敏,李从璟看向远天,夜色下苍山如幕。

耶律敏虽贵为公主,却在成年之后就要被当作工具和亲,痛苦挣扎无用,甚至想过一死了之。被迫出逃契丹,然却入了“敌营”,连日以来,眼见无数族人死于李从璟这个“敌人”手下,她又非铁石心肠,如何能不动容。便连她最亲近的兄长,也被李从璟杀得毫无颜面。这个时候,她如何能不心情复杂?

然则,国事非她能左右,她不过是一个女子罢了。她心中没有国仇,没有不可调和的敌我之分,有的,不过是对自由的向往。

满天星辰下,李从璟对着远近的山林笑了笑。

都是乱世儿女,有太多身不由己,若无血海深仇,无奈的人何必为难无奈的人?

再前行几日,李从璟遇见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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