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道弃
诸夏大陆是一方修道之风极盛的土地，无论平民、商贾、文武世家，在考虑个人或子弟的前程命运时，都把加入道门作为第一选择，并视为莫大的荣耀和机缘。寻常人哪怕不能踏上修行路，也都有一颗慕道的心。
究其原因其实简单，修士飞天遁地强大无匹这是第二。第一，因为修士可以得长寿，可以问长生。
世人不知，修行路上多艰险，修士所要面对的生存危机其实远多于凡人。诸夏有道宗，领袖天下道门，但规矩不严，各门各宗只要不违道旨，忠于道，皆可以自由发展，哪怕冲突交恶，抢夺灭门，道宗也不干预。
诸夏天南域，有小国名为西蜀。
西蜀有道门七宗，落箭山第六。
“许落，16岁，修行4年，凝气一层……道弃。”中年道人只看了面前相貌平凡的瘦弱少年一眼，神识掠过，随即语气淡漠的做出了判断。
“果然还是这样吗？”尽管早有心理准备，许落还是难免失落，胸口一阵疼痛，因为希望……没了。修行这些年，许落早已经没了得道登仙的奢望，对他来说，只要活着，保住一个修行者的身份，哪怕终其一生都只是做一名外门弟子，也足够了。只要他还是一名修行者，母亲在家族内的生活与处境就会好上许多。
“走吧，别磨蹭了。”中年道人见许落愣在那里，有些鄙夷的催了一句。
“哦……好。”许落有些迟疑的应了一声，艰难的迈动脚步。
道弃与道选，一字之差，却能决定任何一名外门弟子的命运。落箭山3年一测，修为不能达到标准的，便是道弃。反之，则是道选。
道弃，与天道相左，为天道所弃，测修台左手边一排低矮陈旧的小木屋，是每一个外门弟子都极度恐惧的噩梦般的存在，在那里，被定为道弃的弟子将被宗门收回一切，包括修为。反之，道选向右，获得宗门提供的更多资源，继续修行。
此时这一排木屋之中，正不断有哀求、嚎哭之声传出。许落长叹一口气，走进其中一间木屋。
“咦……怎么是你？……我记得你，你是叫许落吧。”每一间木屋内，都会有一名负责执行的筑基期师兄，许落眼前这位，正是当初为他测试灵脉，带他入落箭山修行的内门师兄，萧腾。
“拜见萧师兄，我是许落。”许落带着几分苦笑，行礼问好，时隔4年再次见到这位当初给了自己修行机会的师兄，想不到却是在这样的处境下。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怎么成了道弃了？你的灵脉虽不算很好，却也不是极差，又是世家子弟，有家族在背后支持扶助，怎么可能4年还到不了凝气二层？你要知道，咱们落箭山的标准已经是西蜀最低甚至天下道门最低了啊。”筑基修士气息悠长，萧腾一气不停的问了一大堆。
“原本可能还是有机会的”，许落有些尴尬的说道，“只是师门分配的灵泉居所被一位师兄占去了，外宗弟子每月可领的灵石与丹药也都被几位凝气五层以上的师兄收缴，我这4年来，就只是在后山搭了个草棚独自修炼，所以……”
“所以个屁……你这是在诉苦吗？”萧腾暴跳起来，“你以为谁不是这么过来的？除了那些个天之骄子，或者有足够的背景支持的，你当谁不是一路这么走过来的……就连道宗都不禁宗门之间抢夺灭门，不禁弟子之间争抢杀戮，你觉得是为什么？”
“因为这就是修真路，弱肉强食，千万枯骨中堆出一个得道者来，不争不抢，没有无情手段，根本就不配走上这条路。你想想近千年来得道登仙的那两位，哪一个不是掠夺天下，杀人灭门不可计数，他们什么时候想过该不该杀，该不该抢？你……”
“师兄教训的是。”许落在萧腾的连珠炮面前根本没有辩解的余地，同时他也知道，萧腾说的并没有错。
“是个屁”，萧腾仍是怒骂，“你的灵泉居所被抢了，你不会去抢那些更弱的弟子的吗？……哦……也没有比你更弱的了……那你不会下毒吗？不会偷袭刺杀吗？凝气三层以下修士，在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防御能力比凡人强不了多少，都是一刀货。师兄我当年在外门坑死过多少个修为比我高的你知道吗？”
“还有，你的丹药灵石既然每月要被收缴，你不会拿到手就全吞了？大不了挨一顿打，只要死不了，下次继续。师兄我当年在外门挨过多少打你知道吗？”
许落只能苦笑沉默，这些年经历过来，他不是什么都不明白，只是他不敢，不敢去搏，不敢去试，他只想安分守己，委曲求全的活下去，再凭着自己的刻苦努力，守住一个外门弟子的身份，哪怕被人嘲笑，哪怕苟延残喘。
“唉……实在不行你还可以来找我啊，好歹我也是个内门弟子，保你在外门安稳总是可以的。”萧腾长叹一口气，似乎突然想到什么，又道：“对了……你不是世家子弟吗？你那个许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家族，多少也能给你点帮助吧？”
“这个……我这一支只是家中二房，且家父早逝，家母性子较弱……家里现由大房伯父掌管，大伯那一支，我的两位堂兄也在修行，其中一位与我同在落箭山，另一位，在那个西蜀第一宗……日冥宗。”许落低声解释道。
“明白了”，萧腾拍了拍许落的肩膀，“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我虽然有旧，可是这宗门的规矩，我也不敢违背，所以……”
“师兄不必为难，我明白的。”许落说道。
道弃弟子，要返回俗世去做一个凡人，也得是在宗门收回一切之后，天下道门皆是如此。
许落解下腰间的储物袋，放在面前小桌上，这储物袋，还是他当初突破凝气一层时从宗门里领取的，外门弟子人人都有的东西，倒是没人抢夺。
“法宝也被人抢了吧？”萧腾看一眼储物袋，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落箭山外宗弟子突破凝气一层时除获得一处灵泉居所外，还可以从宗门领取一个储物袋，一件法宝，还有一本术法典籍，此刻许落的储物袋内并没有法宝，只有一本残破的书册。
“小游鱼身法？……这是凡人的武功吧，哪里是什么术法典籍？”萧腾把储物袋内仅有的那本书册掏出来丢在桌上，激愤道，“又是给人换了？”
“这个……是我自己选的，当时我觉得自己修为尚浅，就想着不如先学一些保命的技巧……只是想不到，它并非道门术法。”许落有些尴尬的说道。
“这个你带下山吧，不会有事的，反正它更像是山下带上来的。”萧腾无奈的看着许落，把手中书册向他抛来。
“谢萧师兄”，许落接过书册，放在怀里，而后摊手闭目，凄然道，“师兄请动手吧。”
“唉。”萧腾又是一声长叹，摇摇头，似乎很是艰难才下了决心，隔空一指向许落点来。
“轰”。许落只觉脑海一声轰鸣，一股毁灭之力侵入身体，丹田崩碎，凝气一层本就不多的一点灵气随之消散无踪。
“就这样结束了？我……废了。”许落可以承受身体的痛苦，但内心的痛苦让他忍不住有些颤抖。
“休息片刻就下山去吧，功法在你脑子里，再试试也无妨，若是实在不行，那么安安分分做个凡人，好好活下去，或许更好也不一定。”萧腾一面向许落体内渡过来一些灵气，助他修复受损的身躯内腑，一面说着话。这些话，看似不单是在安慰许落，就连他自己，也显露出几分心力交瘁。
“那……萧师兄，许落就此别过。”许落心神混乱，已听不进太多话，默默躬身行礼，转身走出小屋，在他面前不远处，就是下山的一条小径，崎岖陡峭，不好走。
“以后的路，或许会更不好走吧？”
许落走到山门口，一个身影已经等在那里，此人与许落长得有几分相似，只是成熟了一些，强健了一些，他是许落大伯的长子，许落的堂兄，许承宗。
许承宗修行天赋不错，又有来自家族的支持，虽然只比许落早了两年上山，眼下却已是凝气四层巅峰的修为，对他来说，通过测试自然不在话下。此刻，他正站在一群道选弟子边上，向许落喊话：“三弟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成了道弃，要被逐出山门了？”
许落刚从木屋走出，道弃身份谁都看得出来，但许承宗就是故意要当着众人面前大声问这一遍。
许承宗身边的一众道选弟子都哄笑起来，许家兄弟关系不睦，身为家族嫡长子的许承宗对许落这个堂弟一直看不顺眼并刻意打压，是落箭山上人人皆知的事情。这些年来，在外宗地位并不低的他非但没帮过许落分毫，甚至许多针对许落的抢夺欺侮，还都是他唆使其他外门弟子来做的。
比如这4年间，许落曾无数次被外门师兄当作活靶，用来试验各种术法，火蛇术、掌心雷、引力术……许落一一承受过，数次险死还生，遍体皆是新旧伤痕。这些无妄之灾背后始终站着的那个人，就是许承宗。
这些，许落也都能猜到。只是就算猜到了，他又能怎样。
“是的。”许落停住，低声应是。
“怎么这么不争气啊”，许承宗故作姿态道，“还好，落箭山还有我在，家族还有我弟弟继业在日冥宗修行……咱们许家的脸总算没被你这个废物丢光。”许承宗这么喊，一方面是为了羞辱许落，另一方面，也是在向同门宣扬他那个身为西蜀第一宗日冥宗天骄的弟弟许继业，以此来抬高自己的地位。
许落咬紧牙关，沉默不语。
“回去记得替我向家里说一声，就说我已获道选，要在宗门继续修行……你看，大哥这里多辛苦，不像你可以回家享福了，安心做个废物混吃等死……对了，记得告诉家里想办法多送些丹药来，最好啊，把那个叫林云轻的丫鬟也一并送来，伺候小爷起居。”许承宗阴腔怪调的继续喊道。
他身边的一群人顿时又一次哄笑不已，其中夹着对林云轻猥亵的语言和对许落的嘲笑、谩骂。
许落双拳紧握，指甲几乎嵌入手掌，嘴唇咬破，嘴角溢血。除了母亲，林云轻就是他最在乎的那个人。林云轻的身份虽是许家的丫鬟，却也是自小一直照顾许落的人，这么些年来，林云轻一直与许落母子甘苦与共，便说是三人相依为命也不为过。
同时，许落对于林云轻这个温柔美丽的姐姐还存有一种朦胧的男女情愫，自小就一直说着长大要娶她为妻，虽然当时母亲和林云轻本人都当他是童言无忌，没有在意，但在许落内心，这却是最真实的想法和决心。
“林云轻那妞长得……啧啧啧……你也知道我眼馋了好多年了，这回，我一定不会放过她的。你猜，你们母子两个废人还能保住她吗？……哈哈哈哈哈。”许承宗靠近过来，阴沉戏谑的说道。
许落知道，许承宗此刻的话并不止是一个恶毒的玩笑，林云轻矜持貌美，许承宗对他觊觎已久，若不是许落母亲一直拼死相护，而许落这些年好歹有个修士身份，只怕他早已得逞。
“那么现在呢？将来呢？我已被道门所弃，以后还拿什么去保护云轻姐？”
如果可以，许落此刻会冲上去杀了许承宗，但是，他做不到，凝气一层的他做不到，如今已是凡人的他，在凝气四层的许承宗面前，更是没有丝毫机会。一旦他压抑不住心中愤恨冲上去，许承宗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杀他，他绝不会留情。
许落要活下去。
所以，他只能咬紧牙关，在一片哄笑声中往山下走去。
“你不会下毒吗？不会偷袭刺杀吗？”
“大不了挨一顿打，只要死不了，下次继续。”
萧腾师兄先前说过的话，不断在许落心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