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 旧地
书法和剑道,自古相通。据说了尘大师观看李襄阳舞剑,从此书法大进,写得一手好行书。
李安看了父亲的笔迹,心中颇有感悟,他提着紫微剑,在无尽峰上寻了一处开阔的地方,试着不拘泥于一招一式,不等招式用老,就自然过渡到下一招。渐渐的,一套天机宫入门的两仪四象剑,被他连贯起来,耍得行云流水一般。
不多时,许天河也来了,打了声招呼,俩人各自练剑。
整个天机宫,还在练习入门剑法的人,只有李安和许天河。李安的剑招连绵不绝,变化无常。同样是两仪四象剑,到了许天河这里,一派渊渟岳峙,大象无形。
何怜卿在一旁看了很久,也吃不准这两个人练的是不是同一套剑法。
当然,何怜卿也不想知道,她故意路过这里,是想见一个人,可惜他又不在。何怜卿有点失落,但不觉得委屈,为了那个人,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窈窕美丽的女子,静静的站在那里,比牡丹花更惊艳,比春江水更轻柔。
许天河忽然感到难言的窘迫,掌心出汗,太阿剑握在手里直打滑,他害怕何怜卿看见自己微跛的脚步,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迫切希望能不跛不瘸,足下生风。
围观的太一道弟子越来越多,他们好像在看李安练剑,其实一双双贼眼,都盯着何怜卿。
何怜卿一点也不在意这些火辣辣的目光,她早就习以为常了,只恨自己没有早些开口,眼下来了这么多人,更是难为情。她鼓足了勇气,向李安道:“你师父在哪里?”这句话问得含羞带怯,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惊人的妩媚。
许天河怀疑自己正在魂飞魄散,太一道第一美人爱慕天机宫主的传言,似乎突然被证实了,许天河心口蓦地一痛。
“我也不能确定,铸剑谷中有座院子是贴了封条的,我师尊很喜欢去。”李安倒是沉稳,他这年纪,还不足以体会娇羞之态的撩人风情,反而认为何大美人连说话都扭扭捏捏的,急死个人。
何怜卿微微低头道:“哦,我去看看。”声音又细又小,就像蚊子叫。
许天河在心中默默地道:“我陪你去!”
“我陪你去!”十几个太一道弟子脱口而出,说完发觉身旁的同伴也是这样说的,众人相顾赧然。
何怜卿飞红了脸,左足在地面上轻轻一跺,说道:“不许你们跟来!”紧接着,她身上的霞帔陡然向四面八方伸展开来,就像一片云霞,轻轻裹住美丽女子的倩影,向着铸剑谷疾驰而去。
铸剑谷中,只有一座院子是被封住的,院子的主人叫李一凡,是太一道这些年的禁忌,没人敢提起他。
何怜卿每次路过这里,都会朝这个荒废的小院子望上几眼,李一凡被太一道视作叛逆,但是在许多女弟子心中,他是一个可敬的痴心男子,有一段让人遐想的凄美情缘。她们从不认为李一凡有什么不对,是掌教真人太刻板了。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
修行是讲机缘的,绝大多数人修炼一辈子,也不过比普通人多活几十年罢了。何怜卿从没奢望过长生不老,她只想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如果能像蓝月公主遇到李一凡一样,遇到一个一心一意的男子,也就不虚此生了。
小院中杂草丛生,通向石屋的小路已经无法分辨,烟囱被山雀筑成了鸟巢,几只雏鸟笨拙的在巢中呼扇着小翅膀。何怜卿推门,尘土迎面扑来,呛得她忍不住咳嗽起来,随即用手掩住嘴巴,怔怔的站着。
风青彦果然在这里,他倚在满是灰尘的石桌上喝酒,身上青衫居然一尘不染。
何怜卿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们不熟。算上这一次,她总共见过风青彦三面,风青彦却只见过她两面。因为有一回,风青彦根本没有看到她。
何怜卿很小的时候,何炯是十分疼她的,她被太一道其他小孩子嘲笑,哭鼻子,何炯还买糖哄她。但是随着何怜卿慢慢长大,越来越像关玉儿和她那个魔教爹爹,何炯待她就有几分疏远了。
从十二岁开始,何怜卿最怕何炯喝酒,他一喝醉酒,就疯疯癫癫的打人,打得很凶,还揪着她的长发骂她贱人。何炯清醒的时候,虽然不像从前那样慈和,但起码不至于打骂她。
十五岁那年,有一回何怜卿挨了打,一个人坐在碧幽潭边哭泣。风青彦走过来,说要变戏法给她看,她茫然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形颀长的年轻男子,淡淡青衫,如独木出林,俯瞰风云。
有的人,不经意的那么一瞥之间,就是一生情思所系。
风青彦大约只是一时兴起,随手将碧幽潭上空的云霞招下来,炼制成霞帔送给何怜卿,逗得少女破涕为笑。
从此,思念就像碧幽潭水中的倩影,只能远远的观望,不可触及,一旦触碰,就碎成一潭梦幻泡影。每个夜晚,梦里遥不可及的月光,也都是他的影子。天机宫主和太一道小辈女弟子,似乎永远都不会再有交集。
有了霞帔,何怜卿御风的速度比从前快了数倍,何炯醉酒之后,再也打不到她了。
风青彦显然没想到会有人闯进来,眼中还带着一丝微醺的醉意,看向突兀推开石门的女子,邪魅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何怜卿心中呯呯乱跳,惊涛骇浪,她仓促低头,看着地面道:“我……你送我霞帔,我还没说过谢谢。”
眼角余光里,风青彦足下的淡淡流云,袖口的微微清风,握着琉璃杯的修长玉指,都避无可避的侵袭着她的感知。
风青彦的醉态陡然消失,眼神清明起来,打量了她一下,笑道:“女大十八变,抱歉,刚才没认出来。”
何怜卿见他还记得自己,心中欢喜,大着胆子,取了酒壶,想替他斟酒。何怜卿厌恶别人喝酒,但如果喝酒的人是风青彦,似乎也不是那么讨厌。
风青彦有几分惫懒的说道:“敛心,去请你师娘过来。”
“好嘞!”青光一闪,一个小道士突兀现身,肩膀上还停着一只乌鸦,笑嘻嘻的应了一声,翻窗子出去了。
何怜卿手一抖,一线酒水就洒在桌子上,她心想:“师娘?天机宫主有家室?为什么从没听人说过?”一杯酒斟满,何怜卿只觉得心中又酸又涩,针扎般的疼,眼泪就要夺眶而出,一刻也不愿停留,转身飞奔出去。
泪珠不停滑落,何怜卿一口气跑到蝴蝶溪边,踩在冰凉的溪水中,才发现居然把风青彦的酒壶给抱出来了,但若要她送回去,却是无论如何也鼓不起勇气。
她发脾气似的将酒壶丢出去,呯的一声落在溪边,顿时四分五裂。就像她的心一样,碎得厉害,拼也拼不起来。
小院石屋中,刚才翻窗子出去的少年已经折了回来,跑去关门。风青彦低声道:“她走了吗?”
少年一双灵动之极的眼珠子转了两转,促狭道:“边哭边跑,我见犹怜。师父,这样的美人,你也狠得下心,活该一直娶不到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