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婴唇
自从出事瘸了一条腿之后，我很少再和朋友联系。有朋友打电话一起吃饭喝酒，我总是找借口推脱。但好友王刚要结婚，我却不能不去。
王刚是我高中同学，虽然平时少有联系，但关系还算不错。在电话里，他说只邀请了几个朋友来见证，连家人都没请。我有些奇怪，像王刚这样的人，婚礼应该是大肆张扬、大操大办才对。他是省设计院有名的建筑设计师，名副其实的钻石王老五。开宝马跑车，住高档别墅，到国外旅行，头上一堆令人眼花缭乱的头衔。能跟王刚结婚的，恐怕得是下凡的仙女吧？
婚礼在一家小酒店，只订了两桌酒席，酒店墙上连个喜字都没贴。这真令人惊讶。而更令人惊讶的是站在门口的新人。印象中，王刚一直是意气风发、踌蹰满志，可现在的他脸色苍白，神情憔悴，甚至走路都弓着腰。再看穿白婚纱的新娘，更令人大跌眼镜。她身材矮胖，肤色青灰，眼睛细长，看上去有些怪异。不仅是其貌不扬，甚至称得上是地地道道的丑女。
王刚脸上没有一丝笑意。把我让进酒店，他问我的腿怎么了？我说不小心摔断了。他摇摇头，我看到他的眼睛布满血丝，眼神里还有些不安和恐惧。
酒席吃得十分尴尬。没有司仪，王刚和新娘只敬了一圈酒，说请几个朋友见证一下，他们从此结为夫妻。说完，两人喝了交杯酒。我看到王刚姿势僵硬，酒杯端到唇边还哆嗦了一下。
新娘叫刘晴，不苟言笑，表情死板。几个朋友无心闹酒，吃过饭纷纷告辞。刘晴站在门边，说他们租的房子太小，就不请我们去坐坐了。
我和几个朋友都愣住了。王刚有装饰豪华的别墅，上下三层，住十几个人都没问题，怎么结婚还要租房子？我正要追问，王刚朝我摆摆手。
离开酒店，我独自去了郊外的凤凰山。一直逗留到天黑，我才慢慢往家走。
走到家门口，却见一个人蹲着抽烟，烟火一明一灭。拿出车钥匙上的小手电一照，竟然是王刚。我惊讶地问他不在家陪新娘子，来这儿干嘛？王刚扔掉烟，说大家一定以为他疯了。可他清醒得很，甚至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我把他让进屋，给他倒了杯茶，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王刚摘下帽子，手一捋，假发套掉了下来。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才30来岁的，头发掉没了！不仅没有一丝头发，头皮居然白得不可思议。更可怖的是，头顶心印着两片红色印记。
“已经整整一年了，我每天晚上都做噩梦。遇到刘晴前，我整个人瘦成了一把骨头。是刘晴拯救了我。她睡在我身边，攥着她的手，我能睡上三四个小时。为了永远留住她，我必须和她结婚。我怕别人把她抢走，她要是离开我，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王刚说着，手哆嗦着猛吸了口烟。
我皱起眉，问他在说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王刚缓缓弯下腰，问我在他的头顶看到了什么？我低头仔细看，刹那间，心几乎要从喉咙口窜出来。那红色的印记，分明是两片嘴唇。那是婴儿的唇，正从王刚的头顶心吸吮着什么。
“你得了皮肤病？怎么会有这么古怪的图案？”我又惊又惧地问道。
王刚凄惨地一笑，说正是这张婴儿唇吸走了他的一切，他的车，他的别墅，他的工作，他的生活。
“给你讲个故事吧。你听了可能会鄙视我，唾弃我，再不认我这个朋友。但除了你，我不知道还能对谁讲了。那是个噩梦，我宁愿什么都没有也不愿做那样的梦。”王刚缓缓地说。
王刚坐在椅子上，眼神僵直，像没有生命的木偶一般。他为我讲起了一年前发生的一件恐怖而惨烈的车祸。
工作十多年，王刚名声在外。这天，他为市体育馆设计的图纸受到专家好评，公司为他举行盛大的庆功会。要知道，这次工程到手，将为公司带来一亿元的工程收入。而自己，也进账上百万。
那天晚上，王刚喝了很多酒。他兴奋异常，决心在市里兜一圈，逐一看一遍自己设计的楼堂馆所。夜深人静，他将车开得很快。走上高架桥，他的车如风驰电掣一般。突然，后面一辆红色宝马车在桥上强行超车。那款宝马，居然跟王刚的一模一样。
王刚争强好胜，不甘落后，马上紧踩油门，追上了前面的宝马。两辆宝马并驾齐驱，片刻之后，就在下桥时，王刚突然猛打方向，跑到了前面。与后面的宝马保持两个车身距离，王刚的嘴角露出笑，手掌在方向盘上一滑，车跑出S形。
后面的宝马车明显闪避不及，车头用力撞到了桥栏杆，然后腾空翻起向下冲去。
看着宝马车从高空坠落，王刚惊呆了。他缓缓停下车，手脚哆嗦着走上前。从摔碎的车窗玻璃，他看到一个女人，女人挺着硕大的肚子，浑身鲜血。王刚吓呆了，就在这时，女人突然睁开了眼。她看着他，声音微弱地说：“我要生了，得马上去医院，马上去医院。求求你，救救我带我去医院。”说着，女人一只手捂住肚子，一只手伸向了王刚。
王刚后退两步，脑子里一片空白。见前后左右均无行人和车辆，他迅速跑上车。片刻之后，宝马车如离弦的箭一般朝前飞去。
第二天，报纸上登出消息，高架桥下一辆宝马车出了车祸。一个产妇身亡，她的怀里，搂着一个浑身鲜血的死婴。当时的情景惨不忍睹，婴儿紧贴在女人的胸口，脐带还和女人连在一起。没有人知道她怎么在翻倒的车里生下婴儿，也没有人知道她和婴儿在刺骨的寒风中等待了多久救她们的人。
望着报纸上的两具尸体，王刚像掉进了冰窖。他彻底清醒了过来，是他杀死了产妇和婴儿。如果不是他故意晃车，后面的宝马车不会翻；如果他及时救出女人，将她送进医院，她和婴儿都不会死。他的手上，沾了两个人的鲜血。
听完王刚的故事，我感觉自己浑身都在颤抖，心跳得如同擂鼓一般。王刚目光呆滞地看着我，说从那天起，他每晚都做噩梦。他梦到产妇抱着婴儿，婴儿吸吮的不是产妇的乳房，而是一个人的脑袋。那脑袋转过来，他看到了自己，真真切切地，就像在照镜子一般。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开始掉头发，直至一根不剩。最后，头皮上出现了这张婴儿的唇。说着，王刚伸出手，朝着那唇形位置按了一下。令人恐惧的是，他的头顶心是软的，手指就像按在了皮球上。
我木呆呆地看着他，说这和刘晴又有什么关系？
王刚说有关系。自从出了事故，他不敢一个人睡，开始疯狂地谈恋爱。他把一个又一个女孩带回家，只为了让她们陪在他身边。可是，过不了两个晚上，她们就会离开。噩梦中的他把她们吓坏了。他整夜地喊叫，哭嚎，一会儿像女人的声音，一会儿像婴孩的声音，就像中了魔一般。有一次，天亮时他醒过来，发现一个女孩跌到了床下，昏迷不醒。他拍醒她，她赤着身子从他的别墅里逃了出去，说他是魔鬼。
后来，王刚不敢再找女孩。他丢了工作，卖掉了别墅，车子，一个人出门旅行。他想离开这个城市，走得远远地，他想甩掉那个噩梦。在云南苗寨，他遇到了刘晴。
“刘晴的父亲是当地的巫师，能破除不干净的东西。有她睡在我身边，我安静了许多。我要活下去，必须留刘晴在身边。”
王刚说得口干舌燥，我缓缓起身，到厨房重新为他倒了杯茶。看着他把茶喝完，我说他该回去了。新婚之夜，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新娘子独守空房。王刚问我能不能送他回家？他现在很害怕走夜路，害怕听到婴儿的哭声，害怕抱着婴孩的女人。
拦了出租车，我坐在王刚身边。一直到了郊外很远的地方，我看到一处民房里亮着灯。推开门，刘晴呆呆地站在门口。扶王刚进屋，我吃惊地看着整个房间。屋子漆成了红色，墙上柜上门上贴满了画着图案的黄纸。无疑，这是符咒。屋子中间，垂着一个黄色绸缎，上面画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婴儿。他们的身上，钉满了竹钉。
我木然地四下里看着，刘晴说一个女人和她孩子的鬼魂让王刚不得安宁。这些符咒能阻挡他们的怨气。
我低下头，一言不发地离开，甚至没有说“再见”。
今天，是李丽的祭日，我在她的坟前坐了整整半天。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深爱的李丽，还有我没见过面的儿子，竟是死于王刚之手。我和李丽偷偷相爱，遭到她父母的强烈反对。她的父亲，早把她许给了某高官的儿子。李丽对我说，等她生下我们的孩子，父母就不得不同意婚事。她偷偷躲了几个月，临产时，我却被公司派到了外地。当我得到消息赶回来，李丽和孩子都已经火化。她的父母把仇恨都算到了我身上，有天晚上，几个人打断了我的腿。
回到家，我关好房门。此刻，王刚应该安息了。当他讲完那个故事，我把一片能诱发脑血管破裂的药物放进了茶里。我是药剂师，知道怎么做能不留痕迹。
躺在床上，看着墙上我和李丽亲吻的大头贴，看着李丽亲手写下的“我们要幸福的生活”，泪水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来，流到腮边，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