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正义
莫拉拿着纸条回到办公室的时候，玛门已经在那儿等着了。莫拉劈头盖脸就送上了一句：“你知不知道这个起诉非常危险？不止是对你，对于我也是同理。”
“是吗？可是我认识的埃米利奥不是这么胆小的人。”玛门用手撑着那张牛皮沙发的扶手站了起来，她那条缀着一些小亮片的蓝色丝绒裙袍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她微微低下头，用一种带着妩媚的斜视眼神说完了上面的那句话。
可是莫拉并不是那么容易投降的人：“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很有可能升级成外交问题？”
“不，我不觉得。因为我也有可能起诉政府，例如他们没有及时把更新过的地图配发给空军部队。”玛门说着拿出了一张地图：“你应该看看这个，这是红十字会在瓦伦西亚的那次造成十多人死亡的轰炸发生之前送给西班牙参谋部的地图。上面明确地标示了平民地区和受到红十字会保证不会有军人的中立地区。那个医院就在其中。埃米利奥，这次惨无人道的轰炸和战争或者外交一点关系都没有，这是一次对平民赤裸裸的谋杀！”
每天，在西班牙因为德国或者意大利的无差别轰炸而丧命的平民有无数，如果这个案子真的立案成功，那么之后会有源源不断的案子向法庭涌来，这件事对于政府来说压力非常大。但是，那些在轰炸中无辜丧生的平民呢？西班牙国民军接受了意大利和德国的支援，对于意大利和德国的飞机，西班牙政府当然没有任何立场说不。打从一开始，意大利或者德国的飞机就是西班牙参谋部无法有效管辖的一支部队，由于德国和意大利的援助，这些飞机对于平民区的无差别轰炸也只能被参谋部默认。但，现在，难道为这些平民哪怕取得一个名义上的正义也不行么？
莫拉陷入了沉思。
“埃米利奥……”玛门似乎还准备说什么，但被莫拉抬手打断了。
“玛门，让我再想想，好吗？”
现在的难题让莫拉这个在政坛混得风生水起的政客也感到了非常大的压力。一边是自己的理想和正义，另一边却是残酷的现实。意大利和德国与西班牙的关系并不牢固，希特勒和墨索里尼对弗朗哥的援助更多的是出于反共产主义的理由。如果因为这个案子和意大利搞僵了，那么只会让弗朗哥认为莫拉在暗中拆他的台。未来，莫拉肯定会不好过。但是如果不这么做，莫拉或许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这是，莫拉甚至幻想自己重新变回一个小小的工程师不好么？他就像一个蜗牛，在这种重大的抉择面前总是忍不住想把自己缩起来。
叹了一口气，莫拉转头向玛门说：“你先回去，我再考虑一下。”
随着玛门的离开，莫拉办公室的大门重新被关上。
“马塔……”莫拉说到这里才突然想到马塔已经被他暂时派到外交部那边熟悉工作了，他转而说：“维森特，你估计如果我同意这一桩诉讼，可能带来什么问题？”
维森特沉吟了一会儿：“如果真的要启动这个案子，我建议把责任推给飞行员，避免造成判例之后，更多的民众找政府要求赔款。而且我建议这个案子只能由军事法庭立案，因为军事法庭审判速度最快，能够在外交部或者意大利那边反应过来之前迅速结案，这能向民众表现出我们的决心。大部分时候，民众看的不是正义或者公正，他们早就把这些人恨死了，他们只想看到政府的行动力。如果让民众等得不耐烦，到时候只能是政府两边不是人。如果能成功获得民众的支持，那么即使造成了外交上的问题，我想也是可以接受的，同时也符合总理阁下您的政治位置。”
“我不想听具体的措施！”莫拉在房间里不耐烦地踱着步子一圈一圈地转着：“我要的是可能对我造成的影响！”
维森特想了一会儿说：“当然，这么做肯定会造成元首阁下的误解。但是，在外交上也能给我们更多的余地——避免与德意走得太近。至于党内，如果我们的宣传方式合理，我想问题不会太大。”
莫拉依然没有停下脚步，他就像永动机那样，一刻不停地在房里踱着步子。
维森特叹了一口气，给莫拉倒了一杯威士忌，递给莫拉：“总理阁下，您是政府的领袖。您不应该这么急躁。我们可以急躁，可以沮丧，可以暴怒，但是您不可以。您应该是整个政府最镇静最理智的人。”
“那我应该怎么办？”莫拉终于停下了脚步，他站在一副风景画的面前，在他脑后的画上是一条黑暗中的河流。那副画构图极其昏暗，唯有一弯在乌云中露出了半张脸的月亮悬在左上角，仿若世界最后的光明一般。
“我作为您的幕僚，我建议您同意这个案件。这不仅仅是一桩简单的案件，这代表了政府对正义的态度和对人民的重视。迅速有效的手段能赢得民众的好感，这对于停战后可能出现的糟糕的经济情况恐怕至关重要。”
“你真的这么看么？”莫拉紧紧地盯着维森特那双漆黑的眼珠。
维森特的眼睛是彻彻底底的黑色，仿佛两个黑洞洞的枪口一般。从那两个黑洞洞的枪口中流露出的像鞭子一般的严厉态度反而逼得莫拉这个上级转开了脑袋。那双眼睛虽然让莫拉不寒而栗，但那严厉而审慎的姿态却让人无形中产生了一种信任感。
莫拉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向了话筒。
就在此时，一声大声的“报告！”从门口传来。
“马塔，”莫拉看到马塔不禁欣喜地说：“你知道玛门现在正在代理的案子么？”
“将军，我知道了这件事，因此我特意赶了过来。我强烈建议您这次不应该再出手了。”马塔的胸口还在剧烈地起伏着，结实但不过分的胸口把黑色西装撑得起起伏伏。
马塔给出了一个和维森特完全不同的答案，这一下让莫拉已经伸出去一半的手臂缩了回来，莫拉扬起了眉毛：“你倒是说说具体原因。”
“如果这件事真的引发了意大利的强烈反弹，那么对您的政治前途影响实在太大。尤其是在下议院，无论是长枪党还是保皇派对于意大利都抱持着一定的好感。而在战场上，意大利和德国的飞机对于平民区的轰炸也是议员之间的不宣之秘。一旦这件事被放上报纸，那样不但会让议员们十分难堪，也会给人一个过分理想的印象。这对于我们在下议院的影响力是很危险的。”
马塔的突然到来让维森特的表情变得十分古怪，尤其是当马塔旗帜鲜明地表明了自己的反对之后。维森特的表情变得更加僵硬，他的双眼发出一股近乎苛求的眼神，而紧紧皱起的眉头则是最好的注脚。他并不算厚的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仿佛绷紧的弓弦，一等到马塔说完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出了自己的声音：“但是这么做对于西班牙的外交政策将会带来一定的余地，尤其是我们现在越来越靠近德意的态度让英法美这些强国都十分不安。这个案件将有可能为我们带来英法美的信任。从下议院的态度来说，或许会让议员们难堪，但如果用民族情节来对这件事进行包装的话危害不会太过夸张的。”
马塔反而对于维森特的反驳不太在意，那蓄着一层薄薄的胡茬的下巴若有若无地在动着，表现出它的主人的冷静和谦和：“维森特的见解也不是没有道理，确实，如果舆论控制得当，我们在下议院的势力并不会收到太大的影响。但是我不觉得现在冒这个风险是值得的。”
莫拉摆摆手结束了这场争论：“行了，你们的意见我知道了。我会再仔细考虑这个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