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欺骗自我
当钟声敲响凌晨两点的时候，马德里的西南方忽然喧嚣起来，紧接着，那个方向的天空开始变亮了。那不是太阳造成的，那带着热浪的亮光来自于《辩论报》的仓库上燃起的熊熊火焰。那火焰像从天上降下来的一样，忽然一下子照亮了整个夜空，伴随着人们的叫嚷声，汽车的快速行驶声，那火焰愈发地明亮起来。
那亮光让莫拉仿佛看到了真的火焰那妖艳的身姿，仿佛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热浪。莫拉竟由那臆想中的冲天烈焰转眼想到了几天后极有可能在这个城市中出现的场景。那让大地染血的场景。那些本该在战场上平原上驰骋的坦克，那些本应被放在战壕中的机枪，那些为了保护国家保护人民的军队，最终都将再一次进入这座西班牙的古城。但这次，他们的目标将不再是敌人，而是那些手无寸铁的他们曾经宣誓保卫的平民。
那些平民或许会在这恐怖的，无法抵抗的力量面前畏惧，当他们发现这只军队竟然真的开始对那些儿女可能已经牺牲在战场上的人们开火时，他们大概会作鸟兽散。但他们也许只是出于畏惧躲到路边，他们依然会紧紧跟着这支军队，他们要亲眼看看这支当年被他们拥护的军队要做些什么。当火炮开始轰鸣，当机枪开始怒吼，当那些士兵面无表情地装弹发射，那些民众或许会在他们背后捡回那一具具无辜的尸体。
在丰收女神广场，在太阳门广场，在这些前几个月的内战留下的弹痕和鲜血都还未消失的地方，抗议的人们会认为自己正在坚持正义。或许，他们会坐着，以烈士的姿态等着坦克碾过。或许，他们会站起来，用身体成功围住某几辆落单的军车，抢走一些武器。
莫拉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在那火光中，他却看到了足够多的东西。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悲天悯人的情怀把莫拉卷了进去，让莫拉又一次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决定，他依然不知道自己做的究竟是不是对的，他的道德正在和功利心争斗着。“或许我在政坛更有权利我能为人民做更多的事呢？”“屠杀平民就是反人类，这是不容质疑的，也是任何功劳都无法掩盖的。”莫拉的心中好多个声音怒吼着，他愈发地迷惑了。
就在这时，楼下响起的汽车的声音把莫拉拉了回来。接着维森特推开了莫拉的书房大门：“总理阁下，《辩论报》的仓库已经彻底起火，您不用担心了。关于弗朗哥的标语也已经完成了，阿古拉向您保证明天这些标语一定能到游行者的手上。已经有的标语我们也已经汇编成册了。”
仿佛忽然从战场中回到原地的莫拉冷静了一下，只这一瞬间，那些零零散散的压倒了道德的稻草们统统又压上了莫拉的背脊，他产生了自己必须坚强起来的错觉。于是他严肃地故作坚毅地点了点头说：“现在北方集团军在哪儿？你向他们下达命令了么？”
维森特点点头说：“北方集团军正在萨拉曼卡以西扎营准备演习，只要您一声令下，他们明天就能到达西葡边境。”
“你要怎么通知他们？我们的电话恐怕都有人监听，这种事绝不能通过电话来进行。”
“总理阁下请放心，在我第一次向您建议与葡萄牙打一场有限战争的时候，我就已经把完整的作战计划拟定完毕，并送到了巴利尼奥中将的手上。您只要打电话告诉他暗号，他就会立刻开始行动了。”
听到这儿，莫拉不知为什么心中升起了一股不舒服的感觉，不由得说了一句：“你准备得真够充分的啊。”
维森特一低头说道：“未雨绸缪，但患无备。”他的帽檐挡住了他鹰一般的双眼，在昏黄的顶灯的照耀下，帽檐的阴影把他的整张脸都包裹了起来，仿佛一团迷雾一般。
莫拉冷哼了一声然后说：“那么明天的行程应当怎么安排呢？”
“我认为明天您明天上午应当去拜会元首阁下，想来现在元首阁下也正在为今晚的暴动而烦恼呢，您明早去个大早肯定能让元首阁下满意。下午还是应当正常去邮政大楼上班，到下班的时候我们就直接秘密出城前往萨拉曼卡。晚上您到萨拉曼卡时恐怕冲突刚好开始，您可以立即在萨拉曼卡成立前线指挥部。乌盖尔军团，塞维利亚军团和中央集团军以及安达卢西亚军团都已经到达了萨拉曼卡，只要您成立指挥部，这些部队都会立刻接受您的指挥。到时候，即使您不在马德里，苏涅尔也不敢对您有任何轻举妄动。我们只需要再等四天，马埃斯特雷军团就会到达马德里。也许摩纳哥军团会先一步到达，但总而言之，到那个时候，军队就能立刻接管城市压制战乱。”
显然，对于情况的发展维森特有着充分的准备，这让莫拉愈发有一种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自己的这个部下给计算好了的感觉，这种古怪的感觉让他开始感觉情况不对劲了：“这些部队怎么会全部到萨拉曼卡的？”
“前段时间您亲自批示的军事演习所选定的最终地点就是萨拉曼卡郊外，当时您吩咐我自行选择地点，最终我选择了这儿。萨拉曼卡时西班牙距离葡萄牙第二大城波尔图最近的城市，一旦战争无法控制在局部的话，我们也可以迅速进攻波尔图逼迫葡萄牙议和。”
莫拉点了点头：“行，你立刻下去办理吧。我立刻给巴利尼奥通话。”
同巴利尼奥通完电话以后，莫拉开始仔细地思索刚才那种若隐若现的受操纵感。维森特的这些计划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呢？从他已经把拟定好的作战计划交给了巴利尼奥来看，恐怕他筹备这件事情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是他就这么笃定一切都会按照他的安排进行么？他究竟准备了多少套计划？或者说他已经把自己看透了么？
一想到这个可能，莫拉心中又是害怕又是生气又是别扭。他害怕是害怕自己身边竟然出现了这么一只野心勃勃试图操纵自己的“心腹”，这个人今天敢算计他去挑起战争，说不定下一次就敢把他给一击毙命。他生气是生气自己的部下竟然敢这样算计自己，实在是把自己当成蠢货了。至于他的别扭则大多来自于对自己竟然这么轻易被别人看透的别扭，他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还是太嫩了，但他的内心又颇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就在他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维森特终于回来了：“总理阁下，一切我都安排妥当了，您先休息一会儿吧。”
莫拉轻轻地扫视了维森特一眼，终究没有把自己内心的怀疑宣诸于口。他站了起来：“我已经睡不着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朝窗口走去：“你准备一下，帮我起草一封给我妻子的信件。我要亲自劝他再在美国停留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