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
夏君宁怔了怔,眼瞳倒映着前方的路灯,忽然有些失了神,但是他很快清醒过来,眼角泛出些苦涩,直到下一秒被阴霾覆盖。他道:“我会如你所愿带他去找倾流,但是请你从此闭上你的嘴,我们都不想伤害她。”
“呵呵。”充满讽刺味道的笑声传了过来,“放心吧,我比你更不想伤害她。”
电话挂断。
夏君宁把蓝牙扯下来丢到副驾驶座上。
这一趟马不停蹄,从机场再到南方的G市,花了短短四个多小时。
南方的G市是有名的温暖城市,哪怕是大冬天也很难有冷到水面结霜的地步,它是如此的温暖,和北方早早就已经被白雪覆盖的冰天雪地的青市,天差地别一般的暖。
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喧嚣而充满欲望纷扰。
傅倾流和傅谨钰就在这样一个繁华又冰冷的城市里,住在一间位于众多居民楼里其中一栋的一间公寓里,和付一旬一样,度过了一个冰冷安静的春节。
傅谨钰穿着棉拖鞋轻手轻脚的从房间里出来,半开放式的阳台的灯没开,却被这个城市的繁华照亮,隐约的能看到一个纤细的人影正那里。
傅倾流躺在阳台里的贵妃椅上,整个人用毛毯卷成一个茧,双目无神的看着漆黑无光的夜空,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傅小姐,请问你孩子的父亲是谁?是你在乡下的的某个同学吗?”
“傅小姐,傅家是百年名门,你爷爷奶奶母亲过世后,就做出这种有辱门风的事觉得愧疚吗?”
“傅小姐,请问你跟多少人有染……”
“傅小姐……”
相机不停的闪,几乎要闪花她的眼,记者们堵在前方推推搡搡,她双目无神,不知道被谁推了一把,摔倒在地,没有人过来扶她,记者们疯狂的捕捉着这狼狈的一幕。
正是冬天,地面冰冷的可怕,她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羊毛衫和牛仔裤,寒意从水泥地面钻进她的膝盖,一直爬到她的心脏……
“真是不要脸,小小年纪就做出这种事,这种人为什么跑到我们村子来?”
“就是,我真怕我女儿被她教坏!”
“我也得看好我儿子,省得被这种小狐狸精给勾走魂……”
“快走快走……”
尖锐的充满恶意的议论声毫不遮掩的从屋外传来,端着碗的一群妇女最喜欢的就是站在她的住房门口一遍又一遍的说着这件事。
她抱着膝盖坐在房间里,身周是几乎能把她盖起来的书,她废寝忘食的看着,只要这样,她才能听不到那些声音——
傅谨钰走到推拉窗后面,他能看到母亲的侧脸,精致漂亮,却很明显比三个月前瘦了很多。本就是骨架纤细的人,这会儿看着更像风一吹就能把人吹走。
如果只是看外表,大概没有人能想到,那么薄的一层肉能在一瞬间爆发出多少力量,那么细的骨头,又藏着多么惊人的倔强。
傅倾流不是一个会轻易弯腰的人,她的骄傲在那些年的磋磨下没有消失,反而沉淀到了骨子里,形成一种散不去的执念。
她却在这三个月里,有一半的时间是蜷缩着身子的,即使在睡觉的时候,都是蜷缩着身体,仿佛想要把自己缩成一团,像个毫无安全感的孩子。
傅谨钰觉得有点害怕,自从那天他们急急忙忙的从青市来到这里之后,傅倾流就变得不对劲起来。
她一日三餐都有按时吃,身体却以一种肉眼看得到的速度迅速的消瘦下去;她依旧会对他露出懒洋洋的笑,依旧会跟他说话,教他功课,可只要一没有人跟她讲话,她就开始发呆,很多时候是盯着他在发呆,似乎透过他在看着某个人,眼里的情绪复杂的他无法看懂。
她开始失眠,有时候是整夜画画,有时候是在阳台外盯着夜空发呆,让人怀疑某一天她是否就会飞到天上去,消失在人世间,傅谨钰甚至不敢弄出太大的声响,好像这样会把她吓到。
三个月来,傅倾流没有离开过这个公寓一步,日常生活和一日三餐都有手艺很好又靠得住的阿姨来打理,她什么都不用做。傅谨钰也没有去上学,完全是傅谨钰在自学,偶尔一些比较难的网上查不到答案的,傅倾流才会亲自教他。
傅谨钰一开始很喜欢这样的日子,一天到晚的跟傅倾流在一起,虽然骑士不知道哪里去了,虽然张冬梅还在青市。只是时间一长,他发现傅倾流的这些不对劲之后,就担心害怕起来了。
他在想,妈妈是不是在想爸爸?她是不是想回到爸爸身边?那她为什么不回呢?傅谨钰不希望傅倾流回去那个所谓的父亲身边,他讨厌有人跟他抢傅倾流,但是他又希望傅倾流能开心,于是他也陷入了纠结之中。
“叮咚叮咚……”门铃忽的响了起来,吓了傅谨钰一大跳。
傅倾流失神的厉害,没有听到门铃声,傅谨钰跑过去,搬着椅子踩上去看了看猫眼,发现来人是很讨厌但是是熟人的夏叔叔,冲着傅倾流喊道:“妈妈!妈妈,夏叔叔来了!”
傅倾流这才迟缓的回过神,伸手摸了一把脸,干干的,不见一丝水痕。起身慢悠悠的走过去,看了眼猫眼,打开门。
“倾流。”夏君宁对她露出温润和煦的笑。
“怎么这么晚过来?也没先打个电话过来,怎么了吗?”傅倾流奇怪的问道,傅谨钰在她身后护食似的紧紧盯着夏君宁。
夏君宁看到傅倾流的时候大概被她突然瘦了那么多惊了下,却很快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是这样,我有……”
她的眼眸忽然穿过他的手臂,直愣愣的落到前方,眼眸镜子一般,渐渐的倒映出那抹身影。
先是一只脚,一条腿,然后整个人,还有那张精致到锋利的面容,他面无表情的站在电梯前看着她,深邃的棕色眼眸里的情感又复杂又多的几乎要满出来……
傅倾流就这么怔怔的看着他,直到廖康也急匆匆的从电梯里跑出看到她,她才在一瞬间猛然想到了什么,蓦地侧身一把把她身后的傅谨钰推进屋里,迅速的把门关上。她宁愿这些事都发生在外面被邻居围观,也不愿意傅谨钰被他们发现。
被推的险些绊到玄关摔跤的傅谨钰呆了下,猛然转身想要开门再出去,却发现怎么也打不开,于是他只好拉过椅子爬上去从猫眼往外看。
敞亮的走廊里安静的有些诡异。
傅倾流背对着几人面向公寓门,垂着头,她几乎能看到淡黄色的瓷砖地板倒映出来的自己那苍白的模样。握着门把的手紧紧的,紧到手掌惨白无血色,不知道是害怕傅谨钰不听话的开门出来,还是因为其他。
后面传来脚步声,一声一声,明明又缓又轻,却像鼓点落在她心口,一抽一抽的疼,那些在三个月被她压得死死的不敢有丝毫松懈让它漂浮上来的回忆,一股脑的涌现出来,就像走马灯一样快速猛烈却又清晰到让她身体忽冷忽热,各种压抑的情绪,愤怒、怨恨、美好、爱恋……所有所有,都汇聚在一起让她头疼欲裂呼吸困难。
付一旬走到她身后,心脏那空了的一块终于又被填满,他以为他会愤怒的质问她为什么不说一声突然跑到这里来让他找那么久,却不料在这一刻,他只想将失而复得的人紧紧抱进怀里,问她为什么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怎么会瘦成这样。
“倾流,”他轻轻出声,悦耳的声音压得很低,骄傲的付一旬,只有在面对易碎的历史文物的时候,他才会这样小心翼翼。他极力的忽略掉忽然间产生的慌乱,艺术品般的手朝她的肩膀伸去,“你又没有好好吃饭?不是说过不准你……”
“啪!”他的指尖才触到傅倾流的肩膀,下一瞬猛地被撞开,纤细的手腕撞开同样能轻易摸到骨头的手腕,撞击声不大,却一瞬间叫整个走廊氛围压抑紧迫了起来。
这点撞击产生的痛,仿佛让骨头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所以才会疼成这样。
傅倾流用力的深呼吸,缓缓的抬头面对付一旬,神色像以往那样的慵懒散漫,苍白的唇瓣却紧抿着,透着一股绝情冷酷。
“你怎么在这里?”傅倾流平静的问道,声音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
付一旬收回僵硬冰冷的手,看着傅倾流微微抿了抿唇,“我来带你回去。”
“回去?”傅倾流冷冷的扯了扯嘴角,眼里都是讽刺,“付先生,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青市从来不是我的家?你让我跟你回去?凭什么?”
“你到底怎么了?!”那些担忧恐慌在这一刻骤然转为火气,付一旬一把握住傅倾流的胳膊皱眉质问道,“有什么问题不能好好说?”
“付先生!”夏君宁连忙出声。
“滚开!”付一旬凶狠的瞪了夏君宁一眼,拉着傅倾流往电梯走去,“有什么问题我们找个地方说!”
“不用了!”傅倾流用力挣脱付一旬的手,某些情绪也随着她的这一动作从她心口挣脱而出,她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冰冷冷的看着他,充满不耐,“非要我说清楚是吗?那我就告诉你,我发现我根本不喜欢你,跟你一起没几天就腻了,因为你先前帮我很多,所以我不好意思开口跟你提分手才悄无声息的离开,我以为你这么聪明的人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没想到你竟然还跑到这里来了。”她的语气充满讽刺,好像他干了一件多么滑天下之大稽的事。
走廊静的可怕。
空气冰冷而压抑。
廖康气得几乎要立刻跳起来。
付一旬怔怔的看着傅倾流。
傅倾流深呼吸了一口,转身,“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之前我们不是也说好了,那只是一场对自己内心的试探,而现在,我已经有答案了。”
“你的答案就是这个?”
“没错。”
付一旬扯住她的胳膊,语气也有些冷了下来,“你以为我会相信?你是不是太小看我的智商了?你喜欢我,傅倾流,别否认,你很喜欢我!”
傅倾流忽然受了刺激般的瞳孔猛地缩小,骤然转身挥手一巴掌甩了过去。
“啪!”
巴掌声清脆逼人的响起。
漂亮的棕色卷发好几缕有些凌乱的贴着他的脸颊,侧脸上一阵麻麻的疼,完全可以想到傅倾流用了多大的力。付一旬深邃的眼眸里满是震惊的看着傅倾流。
“给我滚!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你!滚!”傅倾流歇斯底里的冲他吼,眼里满是愤怒和恨意,是的,她喜欢他,很喜欢,所以她越是喜欢这个人,对他的恨意就越深!对自己的愤怒也更多,她竟然会喜欢上他!
“倾流!”夏君宁快步上前,挤开付一旬把全身都在颤的傅倾流搂进怀里。他看向付一旬,严肃道:“付先生,请你离开吧,你这样贸然跑来打搅我们的生活给我们带来很大的困扰,以后倾流由我来照顾,我不会让她受一丝苦难的,请吧。”
付一旬缓缓的放下手,声音森冷压抑,“你们的生活?”
“没错,我会照顾倾流,一辈子都不会让她吃苦受难。”夏君宁有些用力的将傅倾流压在怀里,与温润的嗓音不同的是,他的眸很冷,充满了警告。
夏君宁话里所表达出来的意思让付一旬忽的眼前黑了黑,身子摇晃了下,廖康连忙上前将他扶住,却在下一秒被付一旬推了开,他的目光落在乖顺的躲在夏君宁怀里的傅倾流,“傅倾流?”
傅倾流捏着拳,没有动。
她的沉默让他缓缓的后退了几步,有什么明亮璀璨的东西在一瞬间变得黯淡微弱,然后转身大步离开。
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在表明,这三个月来他的疯狂找寻都成了最大的笑话,那些回忆和傅倾流方才所说的话还有眼前的场景都让他的心犹如刀割,有生之年,他唯一一次为了这么一个女人放下骄傲,却被伤的鲜血淋漓。
也许他们说的是对的,在爱情里,先放下骄傲的那一个,就是输家。而他,输的一败涂地。可也正因为如此,他付一旬也要保留着最后的那点骄傲。
廖康愤怒的看着傅倾流,“你完全不知道他找你找得多疯狂,他那么骄傲优秀的一个人,这么赤诚的把真心交给你,你把他玩弄于鼓掌之间,这是不是让你很有成就感?等着吧,你会为你今天所做的一切后悔的!”说罢快速的追上去。
脚步声飞快的走远,很快又静了下来。空气中压抑冰冷的粒子却并没有消失。
傅倾流推开夏君宁,转身就要走进屋内。
“倾流。”夏君宁拉住傅倾流的手,手心因为紧张而有些潮湿,语气有些忐忑有些期待和祈求,“以后让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傅倾流垂着头背对着他,好一会儿缓缓抽回手,声音低低的让人听得有些不真切,“你不是一直都在照顾我吗?从五年前到现在,你一直在帮我,我需要什么,你就为我送来什么,你总想让我生活的更好,我们成为了朋友,我终究是真心把你当成了朋友……”
“倾流,我不想……”
“这样你还不觉得满足吗?”傅倾流低低的呓语般的声音飘了过来。
夏君宁骤然怔住。
傅倾流缓缓的转过身,她的眼眸漆黑无光,倒映不出任何的东西,“夏君宁……不,不对,或者说,李君宁。”
夏君宁如遭雷击般全身僵硬的怔怔的看着傅倾流。
“五年前你突然出现在我身边,不求回报的帮了我很多,不管是我的成名还是十里画廊都离不开你的帮助,我对你还是有一点感激的……哪怕你是李艳阳那个害死我妈的女人的亲弟弟,哪怕你从小到大吃穿用度用的都是你姐姐从我家偷出来的东西,甚至于你的公司的创业基金都有一部分是我傅家的钱。你李艳阳对你就像对儿子一样的好,什么好东西都往你身上搬,而那些东西,全都是我傅家的……”傅倾流平静的说着,平静到好像只是在叙述一件别人家的小事。
“你是有良知的人,所以因此而对我感到歉疚。可是你毕竟还是偏向李艳阳的,因为那个姐姐纵使再贱再讨人厌,她对你却是真心实意的。所以,无法怪罪李艳阳的你,无法让你姐姐把东西还给我却又受到良心谴责的你,每为我做一件事,就会觉得心里的歉疚变得少一些,就会安心一些,而几年时间下来,你觉得你做的已经够多了,开始有其它想法了,是吗?可是你真的以为,我会跟一个害死我母亲又企图逼疯我的女人的血缘亲人在一起?”傅倾流额头有青筋浮现,爬上血丝的眼球一动不动的看着夏君宁。
夏君宁脸色煞白的看着傅倾流,“你……都知道了……”
“本来不知道的,后来知道了,你知道当我以为我拥有了一个好朋友的时候,却发现这种真相时的心情吗?”她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他,像陷入了某一种几近癫狂的状态之中,“我还知道章柳柳的生日邀请函是你丢的,抄袭事件闹出来后你并没有尽力的帮我,画廊里的监控也是你破坏掉的,恐怕我会莫名其妙被章铮才叫回去跟那些暴发户相亲也是因为你跟李艳阳说了什么吧?你希望我去求他们帮忙,去主动示好原谅李艳阳和章铮才,一直希望我跟他们和好。可惜,从来没有好过,谈何和好不和好?”
傅倾流侧身一手按下门把,看着夏君宁,情绪压抑,“真是可惜,如果你像以前那样单纯的只是想对我好补偿我,我们还会是好朋友。你让它变质了,而我不接受这种变质的感情。”
房门打开关上。
走廊里的声控感应灯一直亮着,不带丝毫温度。
夏君宁全身僵硬的站在原地,他一直怔怔的站在公寓门口,声控感应灯暗下一次又被些许的声响点亮,如此循环着不知道多久,他才缓缓的转身离开,浓厚的阴影遮挡住他的半张脸,叫人无法看清。
屋内很暗,傅倾流摸着黑一步步的走进她的卧室内,门轻轻的关上,背脊一直都僵硬挺直着的她忽然全身被抽走了力气般的靠着门滑落在地,先是压抑的喘息声,一下一下,仿佛要死了一般,然后是断断续续的压抑的哭泣声。
这个城市繁华却又冷漠的霓虹灯光将夜点亮,些许悄然的爬入她的窗户,带着尘世喧嚣,比清冷的月光还要孤寂冰冷。
傅谨钰站在傅倾流房间门口,听着从里面传出来的隐隐哭声,从一开始的手足无措到后面渐渐阴郁又坚定起来,转身悄悄走回自己的房间。
他从自己的手机里翻出了付首长的电话,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几个莫书豪的未接电话,他跟莫书豪一直都有联系,一直在悄悄安抚他,因为他怕自己和傅倾流的突然消失会叫他把他们的事说给付一旬听。
傅谨钰刚要拨出去电话又忽然愣住了,仿佛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否定了自己先前才决定的事情,他本来想叫付首长把他儿子弄走的,因为他害妈妈哭了,可是妈妈哭了,因为跟他分开才会哭的……所以到底是要把付一旬赶走还是叫回来?可是妈妈又让他滚,可是妈妈又哭了……
哎呀,绕的头都晕了!
阿姨照常一日三餐的过来公寓给他们做饭,只是大概察觉到了氛围不佳,也不敢多说话,干完活就离开了。
傅倾流和傅谨钰坐在一起吃饭,傅谨钰频频给她夹菜,从肉到蔬菜,生怕傅倾流少吃一点,她已经瘦的够厉害了。
“你吃吧。”傅倾流也夹了一筷子菜给他,慢悠悠说道,她神色平静,除了眼睛有些肿之外仿佛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发生,连碗里的饭也一口不少的吃了精光。
吃完后,傅倾流对傅谨钰道:“很久没出门了,一会儿我们出去找找房子。”
“要搬家吗?妈妈?”
“嗯。”
这房子是夏君宁的,她既然已经跟他说开了,以双方的立场,恐怕再见面也是或形同陌路或敌对,以前她假装不知道他的身份任由他打着朋友的旗号来对她好,陪他玩着“好朋友”的游戏,是因为那是他想要减轻良心对自己的谴责,而她也乐得看李艳阳那个贱人的宝贝弟弟为自己忙活,那是他们一家欠她的,甚至于就算付出再多,也还不清。
她是狠心的女人,五年的时间,或许夏君宁也曾让她感动欢喜过,或许她也忍不住对他有了产生了友谊,但是他的姐姐,他的那些家人永远都横陈在他们之间,永远无法跨越,所以当他开始不再满足单纯的补偿她,而是对她起了别的心思之后,哪怕他实际上好像还没有做出实际伤害到她的事,她也再无法跟他继续下去了,哪怕是这房子住着,她也觉得住着不舒服。
付一旬同样是个很骄傲的人,所以经过昨天过后,他显然不可能再出现在她面前,他也显然没有见到傅谨钰,所以傅倾流把先前因为怕被付一旬找到而关机掉的手机重新打开,一堆的未接电话未读短信几乎挤爆整个手机。
很大一部分来电,是付一旬和池非的,傅倾流看着那个名字,一时又有些失了神,穿戴好准备跟妈妈出门的傅谨钰走过来,傅倾流侧开脸,拨出了池非的电话。
傅谨钰站住脚步,他觉得刚刚好像看到妈妈……
电话几乎一拨出去就被接了起来,池非先是着急的问候了几句,然后就出离愤怒的骂她:“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说消失就消失!难道连打一通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吗?你知不知道大家有多担心?还有Simon先生,你真应该看看他那样的人当时是什么状况,简直就跟疯了一样!你……”
傅倾流垂着眸默默的听着,放在大腿上的手握得很紧,指甲深深的陷入了掌心之中,直到池非终于骂完解气了,她才道:“只是有点急事,画廊先交给你了,另外帮我统计一下自从我去了古席勒艺术展后,我的画卖出所得……”
“哦,好,这个没问题,不过你算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欠了付一旬的总要还给他,虽然古席勒艺术展期间他给她的帮助可以说是无价的,但是名声已经造就,她也没办法,至少能把所赚取的利益还给他。
“那你什么时候回青市?”
“到时候再说,没事就先挂了……”
“等等,有位女士一直在找你,看情况好像跟你很熟,一直来拜托我如果跟你联系上,一定要告诉你这件事,并且让你回电给她。”
“哦?”
“嗯,她说她叫柳贞。”
傅倾流握着手机的手骤然一紧。
咖啡厅内悠扬的钢琴声让人心情忍不住放松愉悦。
她穿着改良过的旗袍,画着精致的妆容,坐在角落里轻轻闭着眼听曲子,看起来温婉但是又有些风尘味,有点像民国时期的多才多艺的花魁,这样的反差让很多男人忍不住频频侧目,用一种想要探究她到底是温婉矜持的大家闺秀,还是千人骑的荡妇。
不多时,他们的注意力又被另一个人吸引走了,视线的移开让闭着眼听曲的女人缓缓的睁开眼,看向那个吸引人注目的人。
如果说柳贞的美有一半是精致的妆容和衣着打造出来,那么傅倾流的美便是不需粉黛的浑然天成,柳贞的气质是温婉和风尘,那么傅倾流便是慵懒和霸道。柳贞的美和气质是让男人意淫的,傅倾流则是连女人都会吸引的慵懒高贵,哪怕她完全没有柳贞的那种精心装扮。
傅倾流从小就高她一筹,很高很高的一筹,哪怕到如今,也依旧如此。
柳贞看着傅倾流朝她走来,眸色微深,她站起身,露出激动万分的神情,几步迎了上去,“倾流!我终于见到你了!你还好吗?”
傅倾流看都不看她一眼,躲开她的碰触径直走到她对面坐下,跟侍者要一杯经典咖啡,就这么无骨般懒懒的靠在椅背上,慵懒却仿佛轻轻一瞥就能看清对方真面目的眼眸打量着她,一寸寸的,仿佛要连她的皮骨都看穿。
柳贞虽然一开始怔了下,却很快露出了无奈又怀念的神情,让人一眼就知道那个叫倾流的女人脾气一直都是这么不好。
“你来的倒是早,昨天才给你地址,你今天就飞过来了。”
“嗯!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坐飞机我都嫌慢呢!”柳贞激动高兴的说罢,忽然想起了什么,难过忧郁的看着她,“当初我只顾着自己的方便,却没有想到竟然让你发生那些事,我真的很抱歉,请你原谅我,我会补偿你的,让我补偿你,好吗?”
傅倾流看着她,勾了勾唇,“你要怎么补偿我?”
“我这些年也做了一些事,赚了一点钱,我知道你现在在画廊打工,我打听过画廊经理的工资,我知道你能拿提成,但是肯定还是不够多的,毕竟你以前一个月的零花钱都有……”她急急忙忙的说着,急切的想要作出补偿,却又猛然反应过来什么,抱歉难过的看着她,“对不起……”
“继续说。”傅倾流抿了一口咖啡道。
“倾流,我会把我积攒下来的那些钱都给你,还有我买的一套房子,虽然是在乡下,但是那里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很适合让你远离纷争,好吗?”柳贞诚恳的道,伸出手想要握住傅倾流的手,被傅倾流嫌弃的拍开。
“光说有什么用?真的要补偿我,现在就转账吧。”傅倾流说着从钱夹里拿出银行卡丢到她面前,不容拒绝。
柳贞怔了怔,在傅倾流不耐烦的眼神下露出欣喜的笑容,“哎!”
她拿出手机看着傅倾流银行卡的账号,很快就转了一笔钱过去,傅倾流看着手机短信上显示的金额,“看来你过得不错。”
柳贞又对她露出抱歉难过的神情,“对不起……不过,倾流你不要担心,以前那些灾难很快就会离你而去了,我会把那个孩子带走,麻烦了你这么多年,我真的过意不去。”
“哪个孩子?”傅倾流奇怪的问。
柳贞一怔,“就是你身边那个,我儿子啊!”
“你是说傅谨钰?”傅倾流挑挑眉梢。
“对!”
“呵呵,你在开玩笑吗?傅谨钰是我儿子,全中国都知道,你要不要看看当年那些DNA鉴定报告书?”傅倾流嘲弄的看着她。
柳贞一时接不上话似的的瞪着傅倾流,好半天才难过的看着她,“倾流,别这样,我知道我当初不该没经过脑子就做出那种事,但是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啊……”
“最好的朋友?”傅倾流冷笑,“那就更不得了了,你知道什么叫‘朋友’,什么叫‘最好的朋友’吗?最好的朋友可不会声泪俱下的求我帮你养孩子后,转身去帮我的父亲继母出谋划策,让他们利用那个孩子企图逼疯我好抢走我傅家的公司。幸好你当初只是一个跟在我屁股后面的势利鬼可怜虫,要不然我说不定真的因为被好友背叛算计等好几重打几下逼疯了呢。”
柳贞似乎没想到傅倾流竟然全知道了,一瞬间慌了慌,还在试图挣扎,“倾流,你……你在说什么?这怎么可能?我……”
傅倾流只是满眼讽刺的看着她。
柳贞说不下去了,脑子里各种回忆疯狂涌起,傅倾流的高高在上,自己的低入尘埃!然而她看到傅倾流那简单普通的打扮,忽然平静了下来,脸上的慌乱消失无踪,之前的担忧抱歉难过也全都像面具一样脱落,她温婉优雅的笑看着傅倾流。
“你变了很多。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你倒是和以前一样让人倒胃口,只是功力见长了,让人更倒胃口了。”傅倾流交叠着双腿,淡淡的道。
柳贞笑容僵了僵,却很快不甘心就这么落败的掩着唇轻轻的笑了笑,“是啊,人都要成长的嘛,好在我当时虽然功力不够,但是还是成功把你算计了。”
柳贞以为傅倾流会生气,却不料她只是懒懒的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柳贞搅着咖啡的动作一顿,微笑着收回手,矜持温婉的置于膝上,“那么,时隔那么多年,我想我们都没有跟对方寒暄的心思,就开门见山的说吧。我要要回我的孩子。”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那是你的孩子?”
“你又何必这样呢?”柳贞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妹妹一样看着傅倾流。
“瞧你说的什么话。我辛辛苦苦养了我儿子十年,全世界都知道那是我生的,你却冒出来说是你的儿子?如果他是你儿子,那么早些年那些DNA鉴定是怎么回事?难道弄错了?可是为什么会弄错呢?每个人的DNA都是不同的啊,难道有人故意陷害我?如果是这样的话,看来我们得上法庭,请法律来给我个说法了。”
柳贞顿时脸色难看了起来,终于撕开了那泰然自若的面具,“傅倾流!那是我儿子!”
“可笑。”傅倾流神色平静的嘲笑了一句。
“傅倾流,你什么意思?!难道你竟然不打算把孩子还给我?!你刚刚还收了我的钱!”
傅倾流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那不是你给我的补偿?至于什么补偿,我记性不太好不记得了。另外,有一件事要跟你说一下,我承认你很有心机,但是偏偏你智商不够,十年前你的那场算计,可是也把你自己困住了。你要是坚持傅谨钰是你儿子,那么我得报警调查一下,十年前所有人都逼我承认那是我不知廉耻才14岁就跟别人鬼混生下来的孩子的那件事了,那可是大事啊,一个未成年人竟然被这样严重的逼迫或误解。真糟糕,那可牵连到很多富豪家族的,其中就有一个章铮才和李艳阳,”傅倾流缓缓的弯下腰,凑近柳贞,漂亮的手指轻轻的滑过她的脸颊,然后猛然用力的掐住她的下巴,压低的嗓音透着一股阴狠,“你觉得,他们会不会让你有命等到把傅谨钰从我身边抢走的那一天?”
柳贞脸色霎时苍白如纸。
傅倾流像在看一坨垃圾一样的看着她,“所以你最好也别想着利用傅谨钰嫁入豪门当少奶奶了,就算你把傅谨钰的事闹到男方那边去,最终的结果最坏不过人家带走孩子,而你,依旧是他们不要的垃圾,并且还要悲哀的在牢里度过余生,甚至可能连命都没有。你自己看着办吧。”说罢傅倾流用力扔开她的下巴,转身离开咖啡店。
傅倾流钻进自己的车内,平静的面具在一瞬间土崩瓦解,她死死的捏着方向盘,指甲仿佛都几乎要从肉里崩出来,抑制不住的情绪重重的压着她的心房,以至于她满是愤怒怨恨的眼眸不由得湿润起来。
看吧,就是那个女人……就是那样的一个女人,她一切灾难的源头,愚蠢、贪婪、恶毒、阴险、粗鄙!这样一个女人!这样一个女人……竟然生下了付一旬的孩子!她怎么能不恨!怎么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