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种生活
“起来吧,以后有话说话,我见不得人动不动就往地上跪!”话点到为止,苏夏至不是碎嘴唠叨的人。
院子里的人走光了,秀才的腿也得到了及时救治,他只是腿上抻筋过了火,只要休息一两日就能下地,如此,她紧绷的心终于放松些。
今天可真是应了那句话: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折腾到了现在该干的一件事都没有做。
拖着两条大腿根酸痛的腿走了几步,几乎被秀才‘折磨’了一宿的她真想厚着脸皮找妖孽也要点药擦一擦。
想到妖孽,她不由自主的往屋里望去,随即勃然大怒:“要点脸!那个位置只有我家秀才可以坐!”
檐下的木窗支起,书案后面闵岚笙固定的座位上换了人。
此刻,白衣妖孽正手里拿着一页纸,而眼睛诧异地盯着她。姐姐也是最讨厌别人动不动就在她面前屈膝下跪的,甚至为了这个,她现在仍住在庄子里。
外面的这个女子除了容貌与姐姐不同以外,相似的地方真是太多了……
苏夏至已经习惯了在院子里的任何地方,只要她转过头去就能从支着的窗里看到秀才清瘦的身影,这样的日子,那是让她心底无比安宁的一副画,她甘之如饴。
如今那个位子上突然换了一个人,尽管妖孽生的也不差,也是一袭白衣,甚至人家身上的衣服比秀才常穿的那件还要白,可苏夏至就是觉得碍眼!
“你就用这种态度对待才救了屋里那个傻子的大夫?”妖孽把手里拿着的纸张随意地往书案上一丢,身子往椅背上依靠,眯起眼睛斜睨着站在窗前的女子。
为何还是有一种亲切感啊?妖孽心里越发的奇怪:难道,这就是一见钟情?
傻子?自己的专属称呼用在秀才身上听着也不错。苏夏至挑了下眉。
“兄弟,对不住,是我妹妹不懂事。”听见外面喊叫的苏春来从里屋出来,很诚恳地对妖孽道了歉,随后他从腰间拿出一只荷包,将里面的钱都倒在了书案上。
一五一十地当着人家的面数清了那一把铜板的数量,他默然沉思了片刻,自言自语道:“一百文的诊费确实少些。你等一下。”
于是苏春来身子靠着墙抬起左腿脱了鞋,解了足衣上的绑腿后从里面又倒出几枚铜板来,一并拍到书案上:“一百一十文,今天的诊金,拿了就走吧,我妹妹家不管饭。”
“……”妖孽似乎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他看看一桌子的铜板,再看看立在自己身前在身高上给人以压迫感的汉子竟不知道说啥好了!
“不要嫌弃,我现在天天都会洗脚的。”苏春来认真地给‘大夫’做着解释:“你闻闻,一点不臭。”
“……”妖孽再次无语,长这么大他都没见过如此装着钱的……
“哥,你不嫌硌得慌吗?”平时鞋里有粒小石子都会觉得难受的苏夏至也不能理解哥哥脚底踩着铜板是如何走路的。她想想都觉得脚底疼!
“习惯就好了。”苏春来不以为意地说道。
“……”这回连苏夏至都不知道说啥是好了,她转了身朝厨房走去:“高越,你再不起来就没有饭吃!”
“嫂子,我不是不想起来,是腿麻了……”扶着井沿挣扎的高越在地上跪得久了,血脉不通,如今已经试着站了几次,两条腿都是又麻又痛……
“活该!以后别动不动就腿软的往地上跪……”苏夏至甩了一句话后猛然立在当地喊了起来:“娇娇!娇娇!”
里屋里半坐半卧的闵岚笙听到娘子的喊声也吃了一惊,这才想起有半天没见到小丫头的身影了:“舅兄,扶我一下。”
他双腿已经移到了床边儿上,正焦急的弯着腰在床下寻找鞋子。
苏春来撩帘子进来见他这个样子,二话不说伸臂搂着他的腿弯毫不费力地就把秀才又掫回床上:“你的腿本来就不结实,还是在炕上待着吧。”
“可娇娇……”
“谁是娇娇?”苏春来一屁股坐在床上,闵岚笙就觉得挺结实的架子床‘忽悠’了一下,然后就见他从怀中拿出一件东西抖了抖往脚上套去……
“谁是娇娇?”在妹夫面前大模大样的套上了足衣,苏春来继续问了一遍方才的问题。
“是……我姐姐的孩子。”大舅哥的足衣揣在衣襟里?这是什么情况?闵岚笙的脑子开了一下小差才答了他的话。
“嫂子,您别急,娇娇在我家。”院子里高越终于站了起来:“我娘又来过一趟,见您还在屋里就把娇娇领我家去了。”
“哎呦!可吓死我了!”因为心急,苏夏至一下冒出许多冷汗,整个后背都觉得湿塌塌的。
“那我就先做饭……”这一惊一乍的事一件接一件,苏夏至觉着照今天这个活法,她得早死几年!
家里那个妖孽大夫虽然来路不明,毕竟伸手帮了秀才一把,苏夏至在厨房里踅摸着食材,预备好好招待对方一顿饭。
本想着秀才和高越出了远门,家里吃饭的人就剩了自己和妞妞,苏夏至便没留多少东西,再说夏天也容易坏,买多了也保存不了。
现在出远门的躺在屋里的床上,还多出了两个人,她干脆把厨房里能做的菜都拿了出来,看能对付出几个菜来。
不一刻,厨房里便传出一阵锅碗瓢盆碰撞发出的声音,以及铲子在铁锅里翻炒菜肴的‘嚓嚓’声,再过了一会儿,冒着热气的饭菜便上了桌。
妖孽到外面洗了手,不等人让便坐在了主位上,低着头对一桌子菜出神,然后他慢慢地抬头:“你真的……”
“我不认识你姐姐,不知道谁是姜暖!”苏夏至用筷子把没样菜都拨出一点来盖在新蒸的米饭上,进屋端给了秀才,顺便叫哥哥出来吃饭。
桌子上的菜是一盘红烧茄子,一盘炒木须肉,一盘刀工极佳的蓑衣青瓜,还有一盆录豆汤。
盘子都是大盘子,而且每一盘菜都装的快要流出来。
汤盆也用的是家里最大的那个,菜数量不多,就一定在分量上补足,苏夏至从来都不心疼家里人的吃喝。
这顿在她看来十分平常的饭菜,落到妖孽和苏春来的眼中是极不平常的。
在几乎所有的家里都在吃煮菜的时候,闵家却出现了一桌烹饪手法完全不同的炒菜,也就难怪饭桌上的二位都是先和几盘子菜相了面。
“我妹妹煮饭的手艺,天下第一。”苏春来说的理所当然。
曾经他也是这么夸奖姐姐的厨艺的,以为是天底下的绝无仅有的好味道,但是,现在面前的这几个菜不是应该只有他家的饭桌上才有吗?
门外高越带着妞妞从自己家里回来,站在门口却有些不好意思往桌子边上坐。
“小子,站着干嘛,过来吃。”苏春来招呼道。
“嗳。”高越踟蹰一下还是走了进来,才站到桌边,苏夏至便从里屋走了出来,他坐也不是立也不是的,挺尴尬。
先盛了饭递给妖孽,他是客人。
又盛了饭给哥哥,苏夏至自己盛了饭,最后把装饭的大碗直接推给了高越:“坐下,吃饭。”
她侧了身把娇娇抱到自己腿上,让出一个凳子给高越,家里就四把椅子,人多了就不够用。
一顿饭大家都吃的安静,每个人的脑子里都想着事情。
妖孽吃饭的姿势优雅,小口地嚼着菜。不时地抬眼看看苏夏至。
苏夏至先用勺子喂着娇娇,心里也在想着一个问题:他是谁?他姐姐又是谁?如果自己与她姐姐有那么多相似的地方,那只说明了一点,那个女人也来自现代!
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往主位上望了一眼,此时白衣妖孽也正夹着一筷子菜望着她:“好吃!”
菜未曾入口前,他先抿唇一笑,那笑容让苏夏至眼神飘忽了一下……
这东西生的太好看了,若不是往日看多了秀才,苏夏至几乎就要醉在这无害的笑容里。
‘哗啦’!饭碗落地破碎的声音突兀的响起,一桌子围着的人都往里屋望去,闵岚笙站在门口,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扶着门框,脸黑如墨……
夏末秋初,天气还是很炎热的。安逸从陈家的猪肉铺子出来,避开行人,低着缓慢地走着。
别人穿着单衣还在冒汗的时候,他却隐隐地觉得有些冷。
这是那次在树林里用了药玩大发过后落的毛病。
安逸知道自己的身子被一下掏空了太多,可他已经没有能力再为调理身子而去买药了。
他和小厮被他爹从安家彻底的轰了出来,这次甚至绝情到不允许他们主仆踏进安府的那处外宅。
一下子从安府的少爷变成了居无定所的流民,安逸几乎不知道以后该如何生活。
幸好还有小厮陪着,他才能苟延残喘到了现在。
也直到此时,他才知道自己这样的人就是一个废物!
当时茫然无措的安逸在狐朋狗友的介绍下找到了现在的这份活计:给陈屠户的儿子当先生。
可一段日子下来,自诩为读书人的他马上要被那个比猪还笨的小胖子弄疯了!
每次授课的时候,他苦口婆心地讲的口沫横飞,底下坐着的小胖子也‘咔嚓,咔嚓’地吃的口沫横飞!而且是他讲多久,小胖子就能吃多久,这样一堂课下来,他都会觉得自己撑的不行,好似吃了很多东西一样。
而每到最后给小胖子留课业的时候,他都是一片茫然的吐出三个字:“我不会……”
今日又是这样的结果。讲了多日的一篇文章,让他照着再作一篇,他还是大摇其头:“我不会……”
怀着深深的挫败感,灰头土脸的出了东家的铺子,他手里还提着一副猪下水。
东家是个老实的好人,虽然没银子给他太多的工钱,但总会补贴一些猪下水给他,单凭这点,安逸就从心里感激他!
想着就算那小胖子再笨,他也要忍耐一些,怎么也要把这部《语论》讲完。
镇子上的街道比平县的街道差了很多,现在又是晌午该吃午饭的时辰,街道上零零星星的不见几个行人。
沿着一溜铺子的墙角,安逸很快走到了这条街的尽头,再往前走就是通往各处的大路口了。
站在那里,他小心翼翼地往右面看了过去……
今天是县上举子们进京的日子,岚笙一定早就过去了吧,他学问那么好,这次入京定能金榜题名声闻天下……
立在路口,他望得几乎失了神,直到一辆马车从身边‘吱嘎’地驶过的时候他才又低了头匆匆往自己暂住的小院走去。
在这里,他宁愿人们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私塾先生,也不愿意人们知道他是安府的小公子!
过去的一切,都在妹妹向父亲告发他当街调戏了一个女子的事情之后结束了。
父亲说:以后不要再说你是安家的人,我丢不起这张老脸!
而他百口莫辩,也不能说清其实当时他只是想用银子买她身上挂着的那个扫晴娘……
推开虚掩的房门,屋里很安静。
安逸轻手轻脚地挑开里屋的门帘看了看,小厮还在睡觉。守诚最近接了一个替香客抄《地藏经》的活,香客家里死了老子,要为老子超度做法事,并许了抄写一部经书的愿。
为了赶活儿,小厮抄写了通宵,他早晨出门去给小胖子授课的时候,小厮还在低头抄写……
他被父亲赶出安家的时候,守诚一直跟着他。什么也不说的跟着他,这让那时曾经想到了死的安逸勉勉强强的活了下来。
那时候安逸想:怎么也得再活几年,给守诚留下点钱才行。他是真对不起他啊……
就是用这一点念想,他腆着脸活了下来,和守诚来到了这个小镇上隐姓埋名的过起了日子。
到院子里打了一盆子水把猪下水泡上,他蹲在盆子边不知如何是好。
这东西每次都是守诚收拾,若是拾到不干净,里面会有粪便,是无法吃的。
“主子,我来。”身前一黯,脸上还带着倦容的守诚正站在盆子的对面挽袖子,而安逸蹲在地上仰着脸望着他。
“您去屋里歇着吧,这东西脏。”守诚把盆子里的水倒掉,然后倒了些醋进去,两只手在下水中不停的揉搓着,不大一会儿功夫,盆子里便沁出了黑汤来。
安逸蹲在地上没有动,认真的看着他收拾下水的动作,眼珠都不错一下。
“主子,您不要学这个,这种活儿小奴做就是了。”意识到主子是在学着收拾下水,小厮马上端着盆子转过身去不让他看。
“您是公子,有我在一天,也不会让您做这个的。”他低着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