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太为难人了
凌翊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然后放下筷子,在地上写一句(公主吃吧。)原来他方才是替慕容寒枝试一试这饭中有无古怪!虽说许玄澈不会害他们,但保不准别人就不会,比如施洛,万一他趁许玄澈不注意之时在饭菜中下毒,也不是没有可能。
慕容寒枝明白他的意思,眼泪早流了满脸,为免凌翊越加难受,她什么都不再说,一手端碗,一手拿筷,一口一口吃起来。凌翊口不能言,打手势她又看不懂,只能以手代笔,那一划一字,仿佛都刻在了她的心上,叫她难耐痛苦!试想若是以后他们获救,凌翊重回朝堂,依他如今的样子,要如何震慑群臣,与连相抗衡?
而更叫她惭愧的是,凌翊会落到如此地步,全是拜自己所赐,尽管她并没有让凌翊来救她,可依凌翊对她的心意,在知道她有难之后,又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为我而死,这份人情,我终究是欠下了,但愿还有机会偿还!”她心中默念着“对不起”,在泪水与歉疚中吃下了半碗饭,凌翊却已沉沉睡去。看着他毫无防备的、疲惫的睡颜,慕容寒枝不知怎么的就低下头,在他额上轻轻吻了吻,“王爷,苦了你了。”
大概考虑到凌翊的身体需要人照顾,许玄澈这两天都没有来打扰到他们两个,直到隔了三天之后,他才出现在慕容寒枝面前,“有劳公主,去给父亲看伤。”
慕容寒枝才安抚着凌翊睡着,闻言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出去。等到许玄澈跟出来,她突然停步回身,直视着许玄澈的眼睛,打开天窗说亮话,“许公子,我实话跟你说,许将军的病真的没的治了,他残废已久,又患有不治之症,请恕我真的爱莫能助。”
许玄澈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尽管早已有心理准备,可听慕容寒枝当面说出来,他还是心中大痛,几乎承受不住,“你说什么?”
“我说,许将军时日无多了,据我推测,他最多活不过三个月。”尽管这很残酷,但总不能一直都不说,让他们抱有幻想,现在就告诉他们,让他们心中有数,等到真的生离死别之时,也不会太难受。慕容寒枝握紧了拳,才把这话说出来,然后等着许玄澈崩溃掉,或者打她一顿出出气。
但她想错了,许玄澈只是颤抖了一阵,脸也因为恐惧和痛苦而有些扭曲,但这只是一时的,因为心里早就有数,因而他很快就恢复平静,艰难转身举步,“我知道了,请公主再去为父亲诊治一次吧,就当安慰一下父亲……”最重要的是,给他一点希望。
慕容寒枝苦笑,何必呢,治不得就是治不得,空自对着许靖远的残废之躯,她实在是不忍,这份心情,又与何人说?
许靖远是真的看透了生死,一个在暗无天日的牢房中锁了二十几年、废了双腿的人,还有什么看不透的呢?因而其实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想找人来为自己医治,是许玄澈不肯放弃,非要一直折腾,最后还把凤吟公主给掳了来,他除了骂儿子一顿,也只能莫可奈何。
而自从慕容寒枝有意询问安兴九年的事,他在面对她时,更是三缄其口,一个字都不再说,摆明了是要拒人于千里之外。他越是这样,慕容寒枝就越是肯定,安兴九年发生的事,肯定让这些人体会到了切肤之痛,再不问出来,她都憋出病来了!
从许靖远房里出来,慕容寒枝就一直斟酌着用词,直到许玄澈把她送回来,转身要走,她终于忍不住一把抓住他,“许公子!”
许玄澈一愣,大概没想到慕容寒枝会主动亲近他,毕竟一直以来,他对她是很凶的,感觉到手上一片细腻冰凉,他不禁红了脸,一下子挣脱她,匆匆道,“我知道公主想说什么,父亲的病治不得,也是苍天无眼,我不会怪罪公主,更不会伤公主一丝一毫,这个我一开始就说过了的,公主放心就是。”
“不是,”没想到他噼里啪啦说这么多,慕容寒枝担忧之余,也不禁有些好笑,赶紧摇头,“我不是指这个——”
“公主是担心叔叔会再加害你们?”许玄澈来了聪明了,都不给人家说话的机会,尽依着自己的猜测说,“这个公主可以放心,我已警告过叔叔,他不会再乱来,而且我已派了人保护你们,不会有事的。”
“不、不是,”慕容寒枝给他说的一愣一愣的,“许公子,你听我说,我是想问你,你们为什么要杀那些朝臣?安兴九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这跟公主有什么有关系?!”许玄澈才听了半句,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神也锐利如刀,好不叫人心惊,“公主,我警告你,永远别去好奇跟自己无关的事,否则怎么死都不知道,哼!”方才还好好的,他这说变脸就变脸,比翻书还快,真是小孩子心性。
看着他气呼呼地走远,慕容寒枝不禁有点泄气,知道自己又碰到人家的忌讳了。“安兴九年,安兴九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为什么一个一个都讳莫如深?”她跺脚咬唇,倔脾气反倒上来了,“我就不信了,不弄清楚这件事,我就不是凤吟公主!”
许靖远已病入膏肓,神仙难救,许玄澈就算再心有不甘,也是无可奈何,再加上凌翊受施洛所害,成了哑巴,他尽管没有表现出来,但心中有愧,便决定放他们两个离开。
施洛一听这话,登时急了,跳出来反对,“不行,绝对不行!玄澈,你想过没有,我们的复仇大计还没有完成,要就这么放他们离开了,他们会泄漏我们的秘密,到时候我们——”
“呵呵,”许玄澈笑笑,眼神却是痛苦的,说不出是嘲讽,还是自暴自弃,“叔叔,你以后都不要再说这种话,不怕笑死人吗?我们能有什么秘密可言呢?父亲已经治不得,而我们只要杀了最后一个畜牲,也该寻个解脱了,还有什么怕他们泄漏?”
施洛胸膛一滞,说不出话来。要论及口齿,他这个大老粗可比不过许玄澈,而且他也知道,许将军必定跟许玄澈一样的心思,多说无益,他只有咬牙点头,“好!既然如此,我无话可说,可一切都得按规矩办,不然跟兄弟们没法交代。”
所谓的“规矩”,就是要在鬼门关上走一遭:上刀山,下火海,能活着过去就走,活不过就死。这本来是为制约加入“魅影”组织的兄弟们所定,目的就是试探他们复仇的决心,现在被施洛用在慕容寒枝和凌翊身上了。
“不行!”许玄澈一听之下就变了脸色,断然拒绝,“公主一介弱女子,又是富贵之身,怎能受这等折磨,绝不可以!”
“凤吟公主倒也罢了,那奉阳王呢?”似乎早料到他会有此一说,施洛也不急,阴阳怪气地开口,“他总不是柔弱身吧,此番他和凤吟公主总要有一人在那刀山火海走一遭,不然休想离开!”
许玄澈皱着眉,也想要拒绝的,但真要那样,弟兄们面前他也不好说话,只有点头,“总要问过奉阳王再说。”也许他们不愿意受这苦楚,愿意留下,直到他们报完大仇,再把他们放回去呢——如果在这之前,曲天昭还没有派大军扫平“魅影”老窝的话。
施洛冷冷一笑,好不得意:就奉阳王如今功力被封后的虚弱样子,绝对闯不过刀山火海,到时候看他怎么死!
“不行!”慕容寒枝一听之下,不等凌翊有何反应,已断然拒绝,还下意识地挡到他前面去,怕许玄澈会拉了人就走似的,“我绝不同意!王爷亦是血肉之躯,绝不能以身犯险,”话至此,她感觉到衣袖被人扯了扯,不禁愕然回首,“什么?”
凌翊一双眸子亮晶晶的,比划了一个手势,意思是他可以。也许这是公主难够离开这里的唯一机会,不试一试就放弃,太可惜了。
许玄澈是看不懂凌翊在比划些什么的,反正他说都说了,他们要不要闯关,全由他们自己决心。“王爷,公主,你们且考虑清楚,明日再答复我就是。”
他才一走,慕容寒枝就一把抓住凌翊的手,急得眼泪都要落下来,“王爷,你别傻了,那刀山火海我们虽没有见过,但绝不是好闯的,你也许会没命的!我知道你是急于让我离开,不然这样,我去!”她去,能活着出去的机会基本等于零,可她总不能——
凌翊含笑摇头,拉起她的手来,在她掌心慢慢写字,(公主不能去,我可以。)
“你可以什么呀?!”好容易看明白凌翊的意思,慕容寒枝又气又急,一把甩脱了他,“王爷,你逞什么强,伤都伤了,功力也不曾恢复,去了不是等于送死?!你不用说了,还是我去的好!”
凌翊笑着摇摇头,一点都不急,好脾气地把她的手重新拉回来,再写道,(公主别跟我争了,我会来,只为护公主周全,若是公主受到半点伤害,那我来得就没有意义。)他看着慕容寒枝,目光炯炯,透着不容被拒绝的坚持,显然早已做好了万全的打算。
感觉到他的坚持,慕容寒枝深感无力,“可是、可是你这样不行,你功力被锁,血肉之躯怎受得起那等折磨?!”她几乎可以想像,凌翊身陷刀山火海时有多可怕,这叫她如何接受?不过想来这也就是“魅影”的目的,就是要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凌翊再摇头,手指动得越来越快,直让慕容寒枝觉得痒,偏生又笑不出来,(我可以,其实这两天我都在运功调息,已经恢复了一部分功力,应该可以的。)至于恢复的这一点力功能支撑着他到什么程度,他其实也不得而知。
“你这个笨蛋!”怎么都劝不服他,慕容寒枝不禁恼了,跳着脚地骂,眼泪却流得更凶了,“你是我什么人,我又是你什么人?!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你要陪上自己的性命,你到底图的什么?!”一直以来,她对凌翊都是不假辞色的,虽说与他时有说笑,但实际上与之刻意保持着距离——因为她知道自己接近凌翊,是为了什么?!
可她如此,凌翊却一心一意待她,不管她怎样伤他都好,他始终以宽容、忍让之心待之。也许依他的聪明才智,根本早就看出来慕容寒枝的用心,却一直不曾说破,更是一如既往地善待于她,他难道真的是傻子吗,即使最后被慕容寒枝背弃,也无怨无悔?
话已说到如此份上,凌翊却仍旧一脸的云淡风清,修长白皙的手指缓缓划过慕容寒枝掌心,写下五个字,(士为知己者死)。写罢他抬头看着慕容寒枝,笑得像个孩子。
这五个字重逾千斤,慕容寒枝身心如遭重锤,瞪大眼睛看着凌翊,说不出话来。凌翊只是笑,松手,她的手就沉沉落了下去,再也没有力气跟他争辩。
他愿意为她死,那她呢,能为凌翊做些什么……
一夜的时间很快过去,因为心里有事,慕容寒枝和凌翊都了无睡意,两人坐得很近,几乎要凑到一起去,还不时相互凑首,慕容寒枝朱唇轻启,说些什么,凌翊就只是点头,偶尔在地上写一些字,之后又接着擦去,虽说这样毕竟相当不便,但凭着两人一直以来的心有灵犀,慕容寒枝还是能够很快明白他的意思,彼此之没有多少障碍。
不过,这样终究不是长法,慕容寒枝已暗暗决定,只要能够离开这里,她首先要做的就是治好凌翊的哑疾,让他恢复到跟从前一样。她其实已经为他看过,约略看出他嗓子伤得虽然重,但不是没有治愈的可能,只是要尽早,拖得时间越长,恐怕就越难恢复。
而他们能不能离开,只要过了明天,自见分晓。
第二日天才亮,许玄澈就走了进来,见他两个脸有倦容,知道他们必定一夜未睡,也不说破,只问道,“二位考虑得如何了?”
慕容寒枝慢慢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脚,不答反问,“许公子,你要放我们走的事,将军知道吗?”
大概没想到她这时候还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许玄澈愣了愣才摇头,“不知道,不过这件事我就做得了主,不必征询父亲的意见,何况父亲本来就不赞成我请公主前来。”
请?用那样不容人拒绝的方法“请”吗?慕容寒枝淡然一笑,“那许公子是否已经考虑清楚,如果放我们走了,我们还是会继续查‘魅影’一案,直到将你们绳之以法,你不怕吗?”
“该来的始终要来,”许玄澈显然早就想过这件事,因而一点害怕或者生气的样子都没有,“我早说过,选择亲手为父亲报仇,我走的就是一条不归路,只要能手刃仇人,我不介意最后死在谁的手上。”而且依着一直以来的行动计划,他绝对有信心在朝廷抓到他们之前,杀光所有的仇人,了了这份心愿。
慕容寒枝被他凛然的气势震慑到,说不出是欣赏,还是恐惧,尽管知道会是徒劳,还是试着说服他,“许公子,也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糟,你有什么冤屈,只管禀报皇上。”
“没有用的,”许玄澈冷笑,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公主,你才回宫不久,毕竟还是太天真了!就算我将当年的事禀报皇上,一来他未必会信,二来就算他信了,然为了自己的江山社稷,他必会找各式各样的理由搪塞于我,最终还是会放那帮畜牲一条生路,我和父亲反而会成为他们的眼中钉,他们必会除我们而后快,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听他说得这么清楚而尖锐,慕容寒枝不禁哑然:她虽非真正的雪池国公主,但之前在孤竹国历经生死,对于皇宫之中的事知道得也够了,不得不承认,许玄澈说的都是事实,是不容人辩驳的事实。
凌翊目光闪动,似乎并不认同许玄澈的话,但今日之事,这个不是重点,何况他已失声,也就不再做无谓的劝解,上前一步打了个手势,意思是可以开始了吗。
许玄澈深吸一口气,尽管不太明白凌翊的意思,但他已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跟慕容寒枝多费唇舌,回头就走,“两位不必多说,想要离开这里,就跟我来吧。”
慕容寒枝和凌翊对视一眼,一前一后跟了上去。
许玄澈在前领着他两个七拐八拐的,也不知道穿过了几条通道、几道门,却始终看不到一点亮光,真不知道这里到底是何时修建的,规模又有多么庞大,如果不是有人领路的话,他两个一定会迷失在里面。又穿过几条通道之后,眼前终于豁然开朗:不是因为见到了天日,而是因为这里的墙壁上插了无数火把,将这洞里照耀得如同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