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谁比谁更痛苦
太后就算再冷静沉着,这一时半会的,也捉摸不透慕容寒枝话中之意,但她还是点了点头,眼神落寞,“哀家何尝不累!连相时时处处想要除去凌翊和哀家,这番苦楚也是哀家活该要受,只是哀家还是不曾想过放弃,这些年换不来皇上的感激,哀家也认了,可现在,无所谓了,皇上不但不再信任哀家,反而开始怀疑哀家和凌翊,哀家真是万念俱灰,只想着一死子之!”
“太后!”知道她要说什么生无可恋之类的丧气话,慕容寒枝适时接过话来,不过她也知道,太后如今是身心俱疲,且早有死意,别的安慰之语怕是没用,唯有一事可以,“太后自是想要放手求个解脱,难道不想跟王爷还有许家父子寻个清静去处,过些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日子吗?”
太后还未及反应过来,凌翊一听简直大吃一惊,脸色瞬间煞白,“公主别说!”一直以来,许玄澈都不曾告诉太后,许靖远还活着的事,可慕容寒枝这么一说出来,不是摆明了想让太后急死吗?依她如今的身份,她怎可能跟许靖远相会?
然太后已将这话听了个仔细,禁不住身心狂震,唇上已一处青紫,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公主是说许靖远还活着,而且就在京城?”天哪,这怎么可能?!难道她朝思夜想的人,其实离他并不远,甚至伸手可及!那,这么多年她受尽思念之苦,又是为了什么?
“许将军的确还活着,”慕容寒枝不顾凌翊惊怒的眼神,继续说道,“不过——”
“太好了!”太后颤抖着叫,禁不住地喜极而泣,“他真的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想不到啊,她跟许靖远在有生之年,还有相见之日,上天是不是真的这么仁慈,了她一份牵挂?
“一点都不好,”相较于她的惊喜,慕容寒枝是绝对的冷,一瓢冷水泼下来,让太后瞬间浑身冰冷,“虽然凤吟也不知何故,但许将军被困二十多年,已是命不久矣。”
太后一呆,瞪大了眼睛看着她,眼神惊怒,就在凌翊和慕容寒枝以为她要大哭大叫,或者受不了这等打击而晕倒之时,她却突然惨青着脸笑了,“哀家早就想到了,这么多年含冤莫白,亲人死于非命,他就算不死,也必定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反不如死了,来得仁慈。”
慕容寒枝吁了一口气,一颗心“通”地落了回去,还好太后这么多年诵经念佛,已是心如止水,加上她在当年做下那等事之后,就早已料到不会有好结果,因而将一切都瞧得很淡,也不会有过激的反应了。
凌翊打了个哽,太后反应如此出乎他意料之外,他差点回不了神。
“太后能这般想是最好,”慕容寒枝伸袖擦了一把额头上不知什么时候渗出的汗,“那太后打算如何做?许公子杀了那么多人,难逃天网恢恢,太后真要看着他再去杀人吗?”
“那公主呢?”太后不答反问,神情坚决,显然还是没打算收手,“是不是打算把今日听到的一切禀报皇上,以替先皇报仇,正国法,扬国威?”
慕容寒枝咬咬唇,摇了摇头,笑得别有意味,“太后何必拿话试凤吟,什么是国法,什么又是公理正义,难道良将冤死,无辜丧命,就是应该的吗,谁又为他们说过一句公道话?”
万未料到慕容寒枝会有此一说,而且她明显是要向所有人隐瞒此事的,更不打算禀报自己的父皇,他们才是一家人!太后和凌翊同时怔住,彼此对视一眼之后,都说不出话来。
“太后莫要怀疑凤吟,凤吟如果要出卖太后跟王爷,便不会等到现在,”将他二人的反应看个分明,慕容寒枝也不多做解释,“凤吟如今只是担心王爷要如何向父皇交差,难道太后要眼睁睁看着王爷跟许公子兄弟相残?”可恶的连相,如果不是他从中挑拨,父皇也不会逼迫王爷到如此份上,可如何是好?
其实话又说回来,曲天昭为了江山社稷,是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对他有危险之人,他既已怀疑到太后跟凌翊,会向他问罪是早晚的事,也不在乎一个连相从中搬弄是非了。
“没有区别的,公主,”短暂的沉默过后,太后也学她的样子,摇了摇头,“就算哀家阻止许玄澈杀最后一名朝臣,他一样会死,而且会死得很不甘愿,灵魂生生世世不得安息,这又何必?反正那个人该死,而皇上又绝不可能杀他,公主也说公理正义何在,既然如此,那就让许玄澈去做他要做的事,死也死得安心。”
慕容寒枝苦笑,无言以对。许玄澈杀了最后一名朝臣,他倒是可以死得安心,那些朝臣的家人,哪一个不是悲痛欲绝,以泪洗面?想想刚开始接手“魅影”之案时,祁家长子祁云海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她身上,等着她破获此案,替父亲报仇,而她也曾有过承诺给他,会尽力抓获凶手。
可是到头来,却是祁祥瑞先做了伤天害理之事,又怨得谁来?从“魅影”案浮出水面,安兴九年的事被重提起之后,那些被杀朝臣的家人似乎都知道,是朝臣们先对不起许家,所以都没有了动静,似乎都不盼着能够讨回这笔血债,只要“魅影”不再继续找他们麻烦,他们也只能将丧亲之痛和血吞下了。
“公主,凌翊,你们回去吧,皇上正派人监视哀家,你们不便久留,”听到外面有异常动静,太后神情一凝,使个眼色给他们,意即先不要多说,“走吧。”
“是,凤吟告退。”慕容寒枝本想再问一问她,要如何做才能避免凌翊跟许玄澈动上手的,但也知道太后心中定然也无计较,只能顺从地施礼,与凌翊一起退了出来。
其实要说起来,自打太后说出当年的事,凌翊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神情瞬息万变,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也难怪,一个人如果在被骗了二十多年之后,突然知道自己还有如此离奇的身世,换做是谁都不可能面不改色地承受下来,即使是深沉内敛的凌翊也不能。
出了嘉宁宫,慕容寒枝一路走,一路偷眼去看凌翊的反应,怕他想不开或者怎样,她有很多话想要问,又不愿过分刺激于他,只好先保持沉默。
凌翊似乎有所察觉,虽然不回应她的目光,但再开口时,声音很平静,只是有些嘶哑,“公主真的相信太后所说的一切吗?”
包括是太后下药害死了先皇,还有关于许靖远的一切。要知道,这件案子的真相他们就只听太后与许玄澈说过而已,如果他们是在骗慕容寒枝,她也无从得知,不是吗?
“太后没有必要骗我,”慕容寒枝淡然一笑,显然对此深信不疑,“那于她又有何益处呢?不过,王爷,请恕我直言,我倒是想知道,你如今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打算如何做?”
“臣……”凌翊身子震了震,他本就极力回避这件事,可偏偏问这话的人是慕容寒枝,他难道还能一个巴掌打过去吗?“臣不知道。”别问我好不好,我心里好乱,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别逼我!
“就是说,王爷并不打算跟太后母子相认吗?”似乎看出他对太后有所怨恨,慕容寒枝的目光越发深隧,“王爷,你方才难道看不出,太后这么多年隐忍得有多痛苦?”
“那我呢?”凌翊條地停下来,脸色煞白,眼神痛苦,“我不痛苦吗?公主,你知不知道,当我得知当年的一切时,我有多伤心!我一直以为,太后要我忠心为国,是因为她胸怀天下,不想子民受奸臣所苦,却原来、却原来……”
却原来,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太后对先皇有愧,而他凌翊则只是太后拿来向先皇赎罪的工具!他真是不知道,这么多年,自己受尽太子排挤敌视,与连相抗衡更是耗尽了他的心神,他所坚持的、所守护的,到底是什么!?
看到他眼里强烈的痛苦之色,慕容寒枝喉咙哽了哽,说不出话来。是,凌翊说的都对,他也很苦,可是——
“臣无礼,公主恕罪,”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凌翊苦笑,一直挺直的背陡地垮了下去,“方才太后也说,她已对一切心灰意冷,臣何尝不是——”
“你也想离开,是吗?”似乎这一切早在意料之中,慕容寒枝一点吃惊的样子都没有,“如今皇上怀疑防备于你,连相更是借机打击报复,欲让你同‘魅影’相互残杀,他坐收渔人之利,你是不是也像太后一样,万念俱灰?”
凌翊咬着嘴唇,尽管知道如果回答了,他就将失去什么,他还是咬着嘴唇点了点头,“是,臣已经厌倦了这一切,这么多年臣之所以坚持,是因为太后要臣这么做!可如今,太后已有心放弃,臣又有什么理由继续留下?!”
慕容寒枝看着他,知道多说无益,陡地想起一件事来,“那么,你打算如何向父皇交差?你难道真要杀许公子?”
“怎么可能?”凌翊的身子颤抖着,犹如风中落叶,自打慕容寒枝认识他以来,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惊惶无助,“他、他是我的亲生哥哥,我怎么下得了手杀他?!”
即使因为怨恨太后对他的隐瞒,他一时无法认这个娘亲,但对许玄澈,他却轻易就叫出“哥哥”二字,这份浓于水的血缘,毕竟是天生的,抛也抛不掉!
“那该怎么办?”一时之时,这情形如此纷繁复杂,即使聪慧如慕容寒枝,也没了法子,只是徒劳握紧了双拳感觉相当无力。
“不要问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凌翊摇头,紧紧才起眼睛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只想一个静一静!
“魅影”之案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人人尽知当年许靖远之案被重新提起,前面六大朝之所以被杀,就是许家后人下的手,是在为许靖远报仇呢。
如此一来,当年联名诬陷许靖远的七大臣当中,唯一活着的那一个,侍郞谭东岳吓得魂不附体,惶惶不可终日,不惜花重金请了十几名好手昼夜保护自己,偏偏那“魅影”却不肯露面,直让他每天每夜都不敢合眼,唯恐在睡梦之中就让人割了脑袋去。
其实他又何必怕成这样,“魅影”当真想要他的性命,他怎么可能防得了,何况如果真能在睡梦中偿还了这笔血债,他倒可以省去临死之前的恐惧。反正他是必死的,那样于他而言,倒是一种幸运。
可话又说回来,即使一个人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死有余辜,他仍是不想死的,生命于每个人只有一次,能活着,谁不愿意活?在提心吊胆地过了十几日之后,谭东岳简直觉得自家府上处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实在受不了这种活罪,跑进宫去求曲天昭的庇护。
“臣启皇上!”谭东岳已经是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又是极胆小的一个人,跪在地上之时,头也深深磕下去,看去真像一个乌龟,可笑又可怜!“‘魅影’目无法纪,任意妄为,皇上应尽早将其缉拿归案,以稳民心!”说的好听,明明就是稳了他的心,这一点谁不知道,他又何必拐着弯儿说话。
“谭爱卿不必惊慌,朕已着令奉阳王追捕‘魅影’,假以时日,必能将其正法,谭爱卿放心就是。”曲天昭现在才知道,那个唯一幸存的人是谭东岳,对他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随意敷衍几句完事。
谭东岳一听这话,欲哭无泪:假以时日?这要到什么时候啊?可皇上有这话,他也不好说什么,期期艾艾的,“是,是,皇上,可臣、臣这条命虽然不值钱,还想留着它替皇上效命,可这‘魅影’——”
“朕明白你的意思,”曲天昭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对他的贪生怕死相当不屑,“谭爱卿请宽心,朕会加派禁卫军保护谭爱卿,绝不让‘魅影’害了爱卿性命。”
“谢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谭东岳一听这话自是大喜,重重磕了几个头,千恩万谢的去了。
曲天昭看着他的背影,不屑地骂一句,“无胆鼠辈,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不过,也是该将那帮歹人千刀万剐,免得坏了我雪池国基业!”
担心这雪池国基业的,可不止曲天昭一个人,还有太子曲云暮,父皇要凌翊缉拿“魅影”之事,他亦已知道,更约略猜到凌翊和慕容寒枝跟“魅影”之间肯定有某种关联,可从慕容寒枝那里问不出什么,他又不能逼她怎样,一时气极,便直接去了奉阳王府,不问出个所以然来,他是不会罢休的。
府中侍卫一来报,凌翊立时怔住,“太子殿下?”真是稀客,自从他得封奉阳王,在朝中权势渐大,太子就视他如仇敌,根本不屑踏足他的王府,今日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慕容寒枝因为不放心凌翊,这几日天天都会过来看他,这时候她自然也在,一听这话,心念电转之下,已经想到什么,眼见太子已往这边而来,她低低地说一声“稍安勿躁”,便与凌翊一起迎了出去。“凤吟见过皇兄。”
“臣参见太子殿下。”
看到慕容寒枝在,太子冷冰冰的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只是挥了挥手,叫他们起来,而后看着凌翊道,“奉阳王,父皇不是命你缉拿‘魅影’,你办得如何了?”
果然是为“魅影”之案而来。凌翊心下了然,面上更是一片平静,“回太子殿下,臣正在加紧追查当中。”
“加紧追查?”太子冷笑,“只怕是你早已查到什么,却出于私心,什么都不肯说吧?”
凌翊心下暗惊,没想到太子会把话说得如此直接,是想跟他决裂吗?这些年太子不忿于他的专权,两下里虽时有摩擦,却从来不曾正面交锋过,太子对他还是相当忌惮的,今日这是怎么了?“太子殿下此言何意,臣不明白。”
“不明白,还是故意装糊涂?”太子半句不让,边说边逼了过去,眼神森寒,“奉阳王,你当本宫是傻子吗?你查‘魅影’之案这么久,许靖远之案也被牵扯出来,你既已知道凶手是谁,所为何来,自当采取行动,将凶手捉拿归案,却直到如今还按兵不动,是何道理?”
凌翊脸色不变,眼神却有刹那的惶惑,随即恢复一片冷然,“太子殿下何必咄咄逼人,臣查案自有章法,不劳太子殿下费心。”
“奉阳王!”一听这话,太子勃然大怒,“啪”一个巴掌拍到了桌子上,碗盏一阵叮当响动,“本宫对你一再忍让,你却越加嚣张,是不把本宫看在眼里吗?”够了,他真是受够了!奉阳王,今日不叫你知道,谁才是雪池国的主子,你就不知道收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