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赢家
入宫的大夫们,从普济局、麻生堂、永芝堂,各请了三位,同坐着一辆马车入宫。路上,这些大夫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传达太后懿旨的公公,没有详细解释,只是让他们入宫按照大夫的本职做好自己的事够了。
九位大夫,心惊胆战的,基本都是第一次有幸进入到皇宫里为皇室服务的人,一个个互相交互眼神,大有在这个时候,不必再介意是否是同行竞争对手,要死一块抱团死的念头。大伙儿这会儿都在一条船上,努力怎么想着一块活下去最重要。如此一来,王氏等人想着的,或许永芝堂的人会帮自己的念头,完全不可能实现。因为,王氏根本见不到这些大夫。
这群大夫被带来时,屋里不相干的人,全部被撤出去了。像王氏,因为太后都知道王氏与永芝堂是有一层关系,所以,让人直接把王氏带了出去。理由很简单,王氏不是大夫,在这里听着也是听不懂的。
对此,有人颇有意见。
静妃进言:“太后娘娘,之前有传闻,说李夫人提倡人参与五灵脂可以同用,对此,不少民间知名大夫都支持李夫人的倡议,李夫人并不是对医术一窍不通。”
太后现在尤加谨慎了,问鲁仲阳:“鲁大人如何看待这事儿?”
要鲁仲阳说,鲁仲阳早就在太医院里和人分析过了,这个王氏纯粹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摸了下小胡茬,鲁仲阳貌似想给李敏卖个人情,道:“回禀太后,老臣鲁钝,对于人参五灵脂同用一事因为从未用过,也不知道是好是坏,或许,隶王妃能知一二?像李夫人熬的人参五灵脂汤,据说是给隶王和隶王妃享用的。”
老狐狸其实后面那句话可以省略掉不说的。明明这只老狐狸想看好戏。
果然,王氏抓住了这个机会,在太后和皇帝面前抹起了眼泪,哭诉自己好心没有好报了:“臣妾明明,只是因为女儿女婿回门,欣喜若狂,想给女儿女婿做一道丰盛的菜肴,哪里知道——”
尤氏咬了下嘴唇,自己儿子不是学医的,儿子会口出这些话,肯定是谁在后面教的一目了然。这个儿媳妇,整天在自己儿子背后出谋划策,没有一样好事情。
婆婆在隔壁像是气闷地吃茶。
“隶王妃——”太后打断了王氏的哭哭啼啼,皱褶的眉头分明对这些事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或许太后心里在琢磨,怎么哀家变成了李家家务事的判官了,没事被迫管起尚书府的家务事,你说烦不放。
王氏是识务的,立马收起了嘴巴和声音,看向李敏那一眼,看这个继女怎么掰。
李敏应声站了起来,说:“臣妾回禀太后娘娘,中医论证,不是瞎治,对证治病,对证下药,人参五灵脂同用,对某些病症或许是良药,但是,对某些病人而言,是毒药。像胃脘疼痛,气滞血瘀的病人,人参五灵脂是可以用来破气活血,或许能起到奇效。但是,对于王爷而言,王爷并没有气滞血瘀之证,李夫人并没有问王爷有何病证,随便给王爷配这样两味药入汤,岂不有本末倒置的嫌疑?”
“臣妾,臣妾——”王氏看着朱隶,张口说不出话。
她认为朱隶受伤,不过是道听途说,朱隶伤在哪儿究竟有没有受伤,连皇帝都不知道,她王氏怎么说自己知道。如果现在看朱隶的脸色,那是气血通畅,看不出异常。
李敏嘴角微微一勾,继续说:“至于李夫人说的,此汤是煲给女儿喝的,更是不妥。鲁大人也应该知道,五灵脂是下血的药。臣妾嫁入王府时,身体已是大好,气血通畅,不需请大夫诊治。在此情况下与王爷完婚,道不定体内已经有了护国公的孩子,如果误服下血的药物,后果可想而知。女儿怎敢随意服用母亲熬制的汤,母亲不懂医术当然可以为自己开脱,女儿是在皇宫里面都给十六爷看过病的人。还望李夫人谅解,女儿做不出这种配合母亲愚蠢行径涉及有意谋害护国公孩子的事。”
王氏当场面如土色,意图拿手掩盖住脸。
尤氏是乍一惊,原先想着和尤氏结成同盟了,没想到,她不止想害朱隶而且想害到护国公的子孙后代。
王氏面对尤氏更是有口难辩,张口称道:“都是臣妾鲁莽,臣妾之前请教的那些大夫,都说这两个药各有奇效,但是,臣妾毕竟不是大夫,不懂医术——”
此言一出,要么王氏是懂得医术有所图谋,要么王氏真的是瞎治,现在,王氏承认了自己是瞎治。
之前,为王氏进言的静妃,感觉两巴掌啪啪,自己抽打在自己的脸上了。
静妃闭了闭眼睛,一腔愠怒没地方发泄。看来,她这不是信错人,是信了一头蠢货!
王氏交给她的那张徐氏的方子,静妃现在想到这张方子手抖心里抖,眼珠子暗地里转了转。
事情已经一目了然,现在,连太后都十分质疑起了静妃和王氏献上来的这张长寿方。太后的话声里多了几分严厉,对王氏道:“让李夫人到走廊里候命。”
王氏两条腿一阵打抖,有些站不稳,跟随宫女往外走时,回头,看那一眼李敏脸上的胸有成竹,脑子里再想自己那本秘籍变成了空白本,这里头,莫非有什么玄机。
不对,这本书都从不离开她身上,没有人可以对其下手。怎么会变成空白书了。
九位民间大夫依次一串儿进了屋子里,下跪,拜见了皇帝太后以后,整齐排成了一队儿,站在李敏对面。
太后命令,把长寿方给他们九位大夫看。
大夫们拿到长寿方,看了又看,不知道这里面的东西与叫他们过来有何关系。而且,九个人,其实都不知道站在自己对面的女子是谁。
李敏是在医药界名声大噪了,到了几乎无人不晓的地步。但是,李敏身为王妃,身在护国公府之中,不抛头露面,没有几个人见过李敏的。这些大夫因此都不知道对面站的人,正是那赫赫有名的李大夫。
太后不知道是有意无意,也只字未提李敏的身份,只对他们几个人说:“你们几位,看着这个方子,有没有觉得这个方子里的药有何不妥?”
某位大夫被这九个人推为了代表,上前答话:“草民回禀太后娘娘,这个药方,草民等人眼拙,是看不出其中哪位药是毒药。”
这点,与鲁仲阳说的符合。
可是,不能代表这个药方没有问题。因为,太后刚才听说了李大夫说的人参五灵脂能不能用的话,认为李大夫说的很有道理。这些药或许单个用没有问题,配伍着用,难保真的对她太后有用。
接到太后的眼神,李敏看了看手里拿到的方子,先是叹一声长气。
这声长气,让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皇后歇息下了慢吞吞喝的茶。皇帝似乎微微睁开了假寐的眼睛。今天既然说了都由太后主张,万历爷选择了在旁除非必要的情况下,否则绝不开声的立场。
尤氏现在是,不敢随意表露自己的情绪了,眼看之前自己错了好几次。朱隶微抬起的眼,像是锐利地扫过自己母亲的脸。
“方之与药,似合而实离也。”李敏说。
“此话何意?”太后问。
“回禀太后娘娘,药,得天地之气,所以,可以变异气血,以除疾病,这是药的功效。但是,药毕竟不是人,它进入人体内时,怎么让人掌控它,让它为其治病呢?所以,才有了方剂的出现。方的目的,正在于此,让所有药,变成对人体有用的治病的东西,把不利于人体的东西化解。如果一个方,它达不到给人治病的目的,那就是毒药毒方,害人的东西。”
李大夫说的话,通俗易懂,让太后频频点头。再看向那九位大夫以及鲁仲阳,在听见李敏冒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已经都听傻眼了。
这样明确分解药和方之间区别的理论,他们听都没有听过。不怪他们,这样的理论其实出自清代。按照李敏的推断,大明王朝的医学水平,未达到清代。
“这个方子——”李敏亮起有王氏手迹,应该是王氏亲手写出来的那张药方,说,“药物组成,牛头不对马嘴。众位大夫,以及鲁大人,应该都有所猜疑的了。论药方组成,一直有一君二臣,三佐五使之说。这张方子的主药,不相上下的君药,最少有三个。一会儿以人参为主的补气,一会儿以止血药为主的三七,再以化痰为主用的天南星。反正看的人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个方究竟是治什么的,治杂病的吗?既然是治杂病的,怎么叫长寿方?”
总归言之,这是一张乱七八糟的方子。而偏偏有人把它当成了延年益寿的制胜法宝,进献给了太后。如此推断以后,显而易见,把这张方弄上来进献给皇室的人,有糊弄皇帝太后的意思了,因为断定了皇帝太后不懂医术。
太后脸上划过的一丝愠怒,下面的人都看在了眼里。太后算是沉得住气的,虽然李敏说的话听起来都有道理,她还是想先问问九位大夫的想法。
那九位大夫虽然不知道李敏的来路,但是,只要看太后对李敏的话全神贯注倾听的态度,都知道李敏在太后心里面的位置了,况且李敏说的这些,头头是道,好多东西,都是他们自觉才识疏浅,听都没有听过的,八成想上前辩论都会败下阵来。
没有意外,代表上前回答太后,道:“这位姑娘所言,都是道理。草民等,都以为是如此。”
“没有异议?”太后又问了一句。
“没有。”
鲁仲阳喉咙里要轻咳一声,赶紧捂住。
老狐狸是老狐狸,早知道结果会是这样的了。
跪在地上的静妃也是很快想好了对策,对太后说:“臣妾不知道原来李夫人是如此心狠歹毒之人,居然诓了臣妾给太后娘娘献上长寿方,意图以次充好,滥竽充数。实乃罪大恶极,请太后娘娘处治!”
处治谁?李夫人呗?
王氏彻底遭殃了。因为静妃已经把她当弃子准备做掉了。
李敏冷哼一声,这个静妃娘娘,倒是好主意,赶紧把王氏当替罪羊推出去,自己可以撇清一身责任了。
但是,太后有这样傻吗?
“你说是李夫人诓了你?”
“是的,臣妾实乃无辜,被李夫人无辜牵累。”
“既然如此,之前,你为何不找隶王妃判定此方是真是假?”
太后的声音掷地有声,让静妃全身都打起了一身寒战。
“臣妾,臣妾疏忽了,臣妾鲁莽了,臣妾,臣妾知错了——”静妃头顶上的那支凤钗摇摇欲坠。
“太后娘娘。”张公公突然走进来说,“三皇子求见。”
朱璃来的正正好。理应是因为屋里无时无刻的消息传到了屋外。想必现在屋外水深火热的场面,不比屋内某些人少多少。但是,朱璃只是因为听说静妃要被罚冲进来求情,那肯定是没有用的。
太后的愠怒在头顶上冒出团乌烟腾腾,一时按不住愤怒。要说太后为何生气,说句实话,倒不是因为静妃配合王氏意图诓骗她这么一件事而已,今天一整天太后心情都不太好,不就是因为,其实这个比赛太后一点都不想办。太后不想办的原因很简单,太后早看出皇帝想分权六宫的意思,这是有意架空她太后的权利,太后怎么能高兴的起来。这样的长寿菜,吃着都能给太后自己心里添堵。
因此,哪怕常嫔别出心裁,弄了道海参汤,太后也不过说了一句留用,一口都没有心思去尝。偏偏这些嫔妃,拼死想争这个贵妃位,连糊弄的诡计都使出来了,正好中了太后想借机发泄的念头。
啪!太后拍了桌子,冷冷一笑:“让三皇子进来吧。”
静妃打抖,想使眼神给人传话,让儿子不要进来了。
朱璃从门口,规规矩矩走了进来,拂起皇子贵袍,跪在太后面前:“孙臣叩见太后。”
“说吧,有什么话想和哀家说的。”太后凉凉地说。
这会儿一点儿怜惜眼前这对母子情深的意思都没有。要说的话,得说这个朱璃不识相,非要冲到这个枪口上。
朱璃道:“孙臣有证据想呈现给皇祖母,以证明此事主谋为李夫人。静妃娘娘不过是因为被李夫人误导,对此事毫不知情。”
“证据?”
“是的。当时,李夫人入宫求见静妃娘娘时,孙臣送别太子并不在现场,但是,十二弟,在隔壁,刚好听说了李夫人对静妃说的话。”
太后的双眸微微眯了起来,直打在三皇子的脸上:“此话何意?你是想说,你和十二皇子,早就知道这个事儿,所以隐瞒不报,是同谋?”
静妃骇然,叩首上前,想为自己儿子脱罪,刚出声:“太后娘娘——”
朱璃忽然伸出一只手把她拉了下来,同时摇了摇头。静妃愣了下。
太后那双尖利如刀的眼神,打在朱璃脸上。
在这个生死关头上,连一旁看着的人,都能捏出把汗。
如果是知情还放任为之,等于谋害亲祖母。
李敏眯了下眼:对这个三爷,还真的是不能掉以轻心。恐怕连静妃都不知道,十二爷是被三爷故意留在现场的。因为十二爷年幼。
朱璃说:“十二弟是什么性子,皇祖母不是不知。皇祖母可以召十二弟问话。”
太后征了征,脸上略沉下沉思。
十二爷被张公公领了进来。朝太后跪下之后的朱佑,抬起的脸上露出一抹稚气,让太后看了,都不禁动容。朱佑这个孩子,皇宫里的人都清楚,是个正直的,不会说谎的孩子。
朱佑说:“那日,孙臣在静妃娘娘的宫里,刚好听见李夫人对静妃娘娘说话。静妃娘娘三番两次,对这个方子的来路提出质疑。是李夫人再三打包票,说是,不止让京师里有名的大夫都亲自验证过了,这个方里没有毒药。而且,一再保证是来自徐氏留下来的方子。静妃娘娘想的第一,不是这个方子是不是出自徐氏,而是确定方子有没有毒。为此,一再强调,并且让大夫再入宫过目。”
“可是,静妃一开始给哀家说的话,说是因为出自徐氏之手,所以不可能有毒,此话又怎讲?”
“这可能是由于,隶王妃名声在外,那些来过目的大夫,一听说是徐氏用的,于是和静妃娘娘说过类似的话。静妃娘娘不过是把大夫们说的话,照搬给太后娘娘听,静妃娘娘自己不是大夫,怎敢自己自作主张说大夫说的话。”
太后这回射向朱佑的眼神带了丝锋芒:“这些话都是你自己想的?”
朱佑抬着的头没有低下去:“太后娘娘难道是怀疑孙臣听了谁的话?不,孙臣不是这样的人,皇祖母知道的,孙臣不会为任何人撒谎。”
面对朱佑这样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太后还真的不能不动容。
“这么说,十二皇子意思是——”
“静妃娘娘对此事已经尽了自己的微薄之力,这点孙臣可以作证。至于静妃娘娘为何之前不向隶王妃证实,恐怕顾虑还是在,倘若隶王妃真有如此秘籍,是否愿意呈现给太后的缘故。如今,既然隶王妃都矢口否认了,一切真相大白。此事是谁主谋,是谁一手策划,清清楚楚。”
静妃借这个机会,抢着磕头谢罪:“臣妾知错了,臣妾糊涂,误上了李夫人这条贼船。臣妾想着讨好太后娘娘,结果,不知道李夫人自己无才不说,竟想出这种糊弄的诡计。臣妾是一时听信了外面都说李夫人懂医术的谣传,才中了李夫人的圈套。”
屋里的消息,早传出到了屋外。屋外的人,见着十二爷都进屋里去了。皇子们,有的闷声喝酒,有的嘴角噙了似笑非笑,不明其意。
朱琪亮开手里的香妃扇子,扇了扇,冷笑一声:“三哥是好本事,是早防着自己的丈母娘了吧。”
难怪朱璃今日在席上都默默不吭声的,对自己母妃做任何事儿,都不说话。对李华的眼神,也是冷冷的。看来是早料到了尚书府的人要给自己母亲添麻烦。但是,静妃不像常嫔。常嫔是个很听儿子话的人。静妃是从来不听儿子话的人,和尤氏一样强势。朱璃的进言,静妃肯定不听。朱璃干脆也就什么话都不会对静妃说。
什么都不说,但是,朱璃不是什么都不做的。这个三爷,很清楚自己母亲如果出事,下一步一定是关系到他自己连累受罚,哪有不防着不出手的道理。
好了,现在出事了。三爷态度明确,让自己丈母娘牺牲。
想到这个结果,众皇子在心里头摇着脑袋,连太子都微微打了个寒噤。虽然这事儿一开始是王氏自己作祟,惹出来的,但是,在关头上,能把脏水往自己丈母娘身上泼的女婿,天下真找不出另外一个了。
大伙儿只能认定,朱璃对王氏很不喜欢。对丈母娘不喜欢的话,要是爱屋及鸟,爱丈母娘的女儿,对丈母娘也该留点活路。朱璃一点都不给王氏活路,岂不是,说明朱璃心里不爱李莹了。
李华坐在四面帏帐包围起来的椅子里,没有风,却是一个劲儿地打起了哆嗦。想着这几日,妹妹李莹的态度时而转变,让她和母亲看着都觉得怪,原来,是这个缘故。
三爷的心,已经离开了她妹妹。
这才是真正刮到尚书府上的寒风。
李华抖了下,接着突然双手捂住了肚子,喊了一声:“我,我的孩子——”
她身边的宫女太监犹如惊弓之鸟,不会儿,消息飞速地传进了皇帝的屋子。
可能李华自己都没有想到,皇室里的人,却不见那样因为她马上慌手慌脚慌张失措了起来。
万历爷不禁小皱了下眉头。谁让李华这个受惊,早不来,晚不来,来的这个时机太过凑巧了。太过明显了。李华的用意,直接让皇室里的人心头不快。
倒是那个皇后孙氏,嘴角固然稍稍扬了扬,都是知道李华心计的,但是,不忘自己的职责,提醒万历爷说:“皇上,龙胎来之不易,鲁大人正好在这儿,是不是让鲁大人过去给华婉仪看看?”
万历爷听到这话,点了点头。
随即,鲁仲阳带上太医院的大夫,匆匆到隔壁给李华查脉了。
万历爷在要不要去看李华的时候,脚步在屋内是迟疑停顿。一眼望回去跪在地上的静妃、老三和老十二。这三人,像是抱成一团。静妃的罪责洗清了。所有罪过都在王氏头上,王氏这个欺君之罪是免不了的了。
看着万历爷脸上那抹犹豫的眼神,太后自己也有自己的打算,总不能让皇帝之后后悔没有保住自己的孩子,接而难免怪罪到她太后的头上。王氏这个罪,反正逃不了的了。不如就此,先缓一缓,等李华安好胎,于是,太后向万历爷点了头。
万历爷舒口气,却也碍着太后这份面子,不好马上去探望李华了,对张公公吩咐了几句,大意是传话给李华让李华安心养胎,接着,走回到榻上,一块儿把这事都给处理完了。
王氏暂免处罚。静妃自然退出了比赛。现在,只剩下容妃的药膳汤,和常嫔的海参汤了。
太后对此,已经心里有了另一番想法。或许太后早是存了此意的,否则,怎么会让李敏过来。
尤氏为此紧张地揪紧了手里的帕子。现在看来,虽然儿媳妇不是叛徒,没有帮静妃做事,还帮她们扳倒了静妃。可是,之前没有和儿媳妇通过气,儿媳妇会不会帮容妃说话?对此,本来自信扬扬的尤氏心头都没有了底。
只要想想,李敏对尚书府完全不顾及。是,李敏对王氏是抱有意见,可好歹是尚书府的女儿,关系自己娘家名声,是不是对王氏下手太狠了。
李大夫从来不按理出牌的。都能对尚书府这样下手了,难免对护国公府也就那样。
怎样?
尤氏也说不明白。因为,李敏说的话全不像是有意针对王氏,不过是就事论事,实事求是,谁都挑不出刺。尤氏的心头没有底细,还是在于容妃的这碗药膳汤究竟合适不合适给太后做寿菜。
果不其然,太后开口先说:“哀家知道隶王妃是护国公府的人。”
太后言外之意,表露在了台上。
尤氏想着儿媳妇拒绝最好,心里直打鼓,李敏不定会为容妃说话,不如不说!不过,要是李敏为避嫌拒绝了,难保李敏之前说的那些话,反而有所图谋。李敏肯定不能这样做,做了,是自己吃亏。
婆婆射来的那抹眼神,李敏心头一丝冷笑。她丈夫都没有出声呢,婆婆如此着急什么。难道婆婆的心思只在自己妹妹,而不是护国公府了。这可是完全不对了!
看来尤氏当时在她入门时说的那些话,等到和自己妹妹容妃一比,又退而其次了。婆婆的心思,李敏摸到了些,自己的丈夫,摸到的肯定比她更实在吧。所以,自己丈夫在这个事上没有发言,是这个缘故。
护国公府是容妃背后的撑腰,但是,容妃,何尝不是尤氏能在护国公府里为所欲为的背后撑腰。
定了心,李敏向太后回话,声音平静,陈述清楚:“如果太后娘娘想问臣妾是否为谁偏私的话,臣妾连自己娘家的人都不会偏私,何况是他人?臣妾只是个大夫,只做大夫做的事。”
这些话,都是李大夫经常说的话,这会儿再一说,正合太后的下怀。太后眼角都眯了起来,有了满意的神色,嗓音放了一丝信任的口吻,问她:“哀家信得过隶王妃,隶王妃以为哀家这两道长寿菜,给哀家用的话,哀家究竟能不能吃?”
所有人只听太后这个口气,直指到能不能吃上面了,不由都倒抽一口寒气。
如今,是谁都听出太后这个言中之意了,太后,压根不想皇帝立贵妃。要是所有长寿菜都不能吃,这事儿也就那样了。
有人偷偷望去万历爷的脸。万历爷稍微垂了眉,手指倒也没有端着容妃那张药膳方子了,不知道是望着哪处的样子,大有那意思,今儿太后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了。为人孝子也是不易。
要说谁是最大的赢家,无非是皇后了。到了现在这个局面,逐渐清朗,人们看的益发明白,同时益发佩服皇后这一招,真是高,把什么都猜到了。
孙氏在万历爷面前,更是不敢动一下的样子。要说到时候事后万历爷发脾气,说不定真有些恼了她孙氏。不过到时候尘埃落定,万历爷又不能和太后吵架,这事也就这样过去了。反正,后宫新人多,万历爷六宫佳丽巡个遍,到她皇后这儿,一年有几次都不错了。孙氏早已习以为然。
皇帝、太后、皇后,各自的算盘,几乎都亮在了众人眼前了。
尤氏却是依然不太甘心的,只要自己儿媳妇一改口。
在这样众人各怀诡计的目光下,李大夫再次开言:“太后娘娘,倘若要臣妾说的话,臣妾以为,太后如今,并不适合服用药膳。”
“哎?”太后咦了一声,带出几分质疑。
尤氏终于站了起身,说了句话:“太后娘娘,臣妾以为,药膳自古以来作为食疗,功效赫赫。怎可轻易以一句不适合否定?”
皇后吃了口茶,像是被呛了一口水,拿帕子拭了拭。可这掩盖不住皇后嘴角那丝笑意。
尤氏心里郁闷极了,要论平常,她肯定不会开这个口,但是,今天不同,为了自己妹妹。是的,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容妃不让这个亲姐姐经常入宫的原因。尤氏在容妃这个问题上很容易发飙,失常。
“不知道臣妾说了哪句话,让皇后娘娘见笑了。”尤氏一句话,几乎针锋相对地剑指到了皇后头上。
皇后面对太后和皇帝射过来的目光,不由像是显出了一丝尴尬,掩着嘴角说:“臣妾真没有取笑靖王妃的意思。不过是真被茶水呛了一口,然后想着,靖王妃平日里是不是要吃许多茶水。”
什么意思?
尤氏给愣着。
太后“嗯”了一声。
尤氏更被惊到,太后和皇后这都是什么意思。
看着尤氏不解的神情,皇后露出更是不明其意的一丝讶异,说:“因为之前华嫔做的饺子,靖王妃说是淡时,本宫听着觉得奇怪,太后娘娘与本宫一样,都知道华嫔做的东西,不会是淡的,实际上有些过咸,毕竟是素饺,不咸不油,没有点滋味怎么入口。做的咸些,有些爽口的滋味,比较好吃。结果,靖王妃说是淡——本宫喝了华嫔做的饺子汤,必须喝三口茶水解渴。靖王妃此言,本宫听着甚是困惑。”
感觉一个惊雷,在自己头顶上炸开了。尤氏被炸到,一个踉跄,跌坐到了椅子里,脸上一片惨白。
要知道,之前,她在府里和儿子儿媳妇起争执的开端,因为儿子说她吃的东西口感太重,过于油腻,过于咸。对此,她以为是儿子在儿媳妇怂恿下对着她干。结果现在连皇后太后都说了她口味吃的重。
皇后只要扫过朱隶和李敏都不做声的表情,心里了然都是怎么回事了。
尤氏仿佛就此能听见皇后心里的谑笑声,原来她是这样蠢的一个人,连自己儿子儿媳妇都不信,结果,太后比她更信任于她儿媳妇,这不吃闷亏了。
蠢,原来她是和王氏一样蠢。
尤氏头顶上盘旋好几颗星星,快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有一点很清楚的是,太后皇后不让她做评委了,正是由于她口味吃的重,早已失去了做评委的资质,因为她自己都不健康了怎么当长寿菜的评委。她的话,在太后耳朵里全是废话。她刚才站出来否定自己儿媳妇的话,在太后听来,只能变成是废话加废话,有意为容妃说话而已,毫无公信力,并且有偏私之心。不是帮了自己妹妹,是害了自己妹妹。
真正沉得住气的人是容妃,容妃真真是,踏进这个屋内以后都垂着脑袋,什么话都没有说。像是,进献了药膳以后,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成不成贵妃,无所谓。这样的姿态,至少不会惹到太后生气。
太后只能气这个靖王妃无理取闹,瞎搅和。
尤氏只差在这里当堂认罪了。
太后轻咳一声嗓子,当尤氏的话都是空气了,道:“隶王妃继续说。”
李敏接着回话:“臣妾有闻,太后夜不能寐,犯的头晕病,在吃的那个化痰开窍的安神药,是不是?”
“哀家是在尝试某人进献给哀家的安神丸。”太后没有把皇帝的名字搬出来,说明,太后还是不肯承认那药丸是皇帝送的,皇帝不过是听信某人谗言,把东西送给她。不过,她吃着,觉得晚上入睡还可以。现在却听李敏这样一说,太后立马起了警惕心,问:“隶王妃认为哀家不适合吃安神丸?”
“首先,太后娘娘吃化痰的药物是没错的。因为太后娘娘喜欢吃粥,吃淡,体质偏湿,化痰消解,是好事。也因此,海参汤,本是好东西,好的地方一如之前鲁大人所言,但是,海参属于偏湿的食材,反而不适合太后偏湿的体质。”
容妃的药膳又为什么不可以吃?为什么连安神丸都不可以吃了?
“臣妾以为,太后这个头晕,化痰为一回事,但是,太后近来入睡是不是昏昏沉沉,起来后精神不济,体力匮乏,甚至有些行走不便。”
这些刚好都说到太后心头的顾忌上面了。她这段日子,都快以为自己中风了,所以更是什么都不敢吃。结果,皇帝居然搞个长寿菜比赛,逼着她吃。
太后沉沉的脸色,无疑都应证了了李敏的猜测是对了。
“太后娘娘。”李敏道,“其实太后娘娘需要的不是药材,只是一样东西。”
“是什么?”万历爷突然挺直了腰。
可见,李敏刚才在说话时,皇帝像是神游,其实都是在听着的。
“肉。”
一个字,让所有人瞪大了眼。
某些人口里那句胡扯,刚要爆出口。但是,偏偏,没有人能说出这个字来,眼看李大夫的脸是一本正经的,不是在开玩笑。
“哀家,不吃肉很久了,吃肉,对佛家弟子而言,不是什么好东西——”太后淡淡凉凉的口吻里,是努力维持自己多年来的镇定。
“太后娘娘,吃素不是坏事。但是,吃素的前提是,佛家弟子讲究修炼,不是只吃素而已,要经常活动,上山砍材,自己做饭生火,甚至自己劳作,取得食物。佛家最高境界,与天地合成一体。所以,如果只吃素,不劳作,对身体没有益处。我们的先民开始吃肉,不是没有道理的。肉食,可以让我们的身体增强正气,可以让气血充盈。太后娘娘缺的,正是肉食能给人体补充的气血。肉食的补益,与素食对人体的补益,是不同的,不能代替的。”
一番话,简明扼要,并没有否定吃素不好。只是,以太后这个久居宫中,不可能像佛家弟子那样亲自劳作的贵族性质来说,光吃素,那就不好了。越吃越糟糕。太后现在的身体,正好应证了这一切。而且,这些,不是药材可以补出来的,必须吃肉。
“太后娘娘,药是三分毒,之前太子侧妃因为服用药物太久太多以致肝脏受损的事儿,太后应该有所耳闻。”
太后身子一震,脸颊上两块肉扭了扭。
只看朱公公走了进来,对皇帝太后禀告,说:“淑妃娘娘锅里的汤已经煲好了,准备齐全了面条、饺子皮、米饭等东西,问太后娘娘想吃点什么菜,淑妃现在就给太后娘娘做。有羊肉、猪肉、牛肉等,也有西红柿、土豆、豆芽等,太后想吃什么?”
太后的嘴唇抖了抖,旁边的人像是听见了个肉字,但是不敢吱声。
万历爷却是一拍掌心,站了起来说话:“淑妃真是深得太后和朕的心意,一心只想为太后做菜,让太后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这个好。朕肚子刚好也饿了,给太后和朕,来两碗猪肉面条汤,再放点太后喜欢吃的西红柿以及豆芽,太后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