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梁是瑄跟他一样在康城出生,比他年长了三岁,是他哥哥的同学。
陆于霏小时候家境还算可以,他们家是农户,在康城的外郊有一些地,在他们那边算是大户,可放到稍大一点的城市就落伍了,他父母亲都是农村人,有点閒钱就特别羡慕别人家有文化的知识分子,就想家里也栽培一个大学生出来,遇到亲戚好友才有体面。
他哥哥因为长男,所以得到父母所有用尽心力的栽培和扶植,从幼稚园就被送进大城里的私立学校,一路直升到国中,同侪都是像梁是瑄这种家境富裕的少爷公子。
他打一出生开始就明白自己在父母心中的地位和哥哥判若云泥,他是老么,家里本来没有要他的,他还有一个大姊,乡下地方重男轻女,他父亲非要生出一个儿子来,等他哥出生後,他姊就等同一个饭碗,跟他一样都是长了嘴的多馀品。
打小家里有什麽好的新的漂亮的,都要优先给他哥,什麽牛肉啊,玩具啦,外国品牌的夹克和球鞋,通通都是他哥的,他顶多捡著他哥淘汰下来的穿,但好在他至少是男的,他父母虽然不重视他,但到不至於嫌他。
而且他功课好,顶好,上学後从没掉过前三名,数学竞试还拿过校长颁发的奖状,他们家就最崇尚书香门第,所以该念的书他都没有少,他也是为了讨父母开心,至少不要摆脸色给他姊那样对他,所以拚了命的念书,也很少跟同学出去胡玩。
以前他们家有一栋两层的农厝,他父母占一楼,小孩子住二楼,空间就那样,也不过两个房间,他父亲却硬是腾出一间给大哥作书房,还安装了电子遥控空调,说是让他有舒适的空间读书,而他只能在餐桌的角落架起小灯,沉默得度过勤学的日子。
每当他哥去上学的日子,他就特开心,偷偷摸摸得钻进他的书房,还不能让父母知道,免得又要骂他说哥哥知道会不高兴。
他父亲等著他哥飞上枝头再衣锦环乡,除了要在一众干活的面前扬眉吐气,其中还有一个缘故,是他母亲的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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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妈年轻的时候长得挺漂亮,家里也算有点底,嫁给他父亲不亏也不赚,他妈有个哥哥,因为政府收购土地赚了一笔横财,不晓得摸了什麽门道投资了一些材料,结果误打误撞撞成了暴发户,恨不得牙齿全打了铸成纯金的镶回去,从此怎麽铺张怎麽来,生的男的哗啦哗啦得推往城市改造,又听说现在海龟流行,又哗啦哗啦的把两个儿子推上飞机送出去,每每过年聚会两儿子在哪干嘛又去哪里观光,拍了什麽塔什麽博物馆的话没有离嘴过。
他父亲每每回娘家都给大舅子当众洗脸,面子怎麽挂得住,攒他妈回家後说什麽都要把于龙送出国。
家里一年的经济就在那,收成好坏也差不了点,本来就没有打算让陆于霏念高中,要他中学一毕业就回家帮忙农务。
他哥的成绩一直普普,不至於烂也不出色,偏偏统测的时候发挥失常,愣是连他们城的三高都落榜,他父亲不甘心落人口实,心一横皮一绷,把他们家的农地全卖了,换来的钱硬是把他哥送出国念书。
刚开始三年还好,省吃俭用点就这麽过,後来渐渐得只靠父母出去打工赚钱已经不大能负担他哥在国外生活的费用,待他国中毕业,他父亲丝毫不能谅解他要继续升学,而不是直接去找工作帮忙贴补家用。
要不是那时候他姊姊嫁给了康城开不锈钢工厂的连家,他可能这辈子就真的跟高学历和会计师绝缘了。
知道这故事的人肯定觉得他很怨恨他父母跟哥哥,但实际上,他和他哥的关系非常寡淡,在他有意识以来,他们几乎从不交谈,甚至偶尔在外面碰上了也不会打招呼,相反的,他从来没有恨过他哥,因为他哥的关系,让他结识了梁是瑄。
有一次他给他哥送包,他哥忘在家里急用,他就搭了车到市中心去给他送东西,看著车来人往他紧张得不得了,脸皮绷得死紧,一到宿舍门口就遇到了刚好要进去的梁是瑄。
第一眼见到他时候,只觉得他长得好高,衣服也很漂亮,雪白的衬衫熨得笔挺,一丝皱褶都没有,他说话的调子也好听,像城里的人,抬头挺胸就散发出浑然天成的自信,声音中气十足,笑容很开朗,也没有对他露出不屑的神情,简直就像理想中哥哥该有的模样和气势。
两人一问一答就谈上了,现在想想梁是瑄那时不过是十几岁半大的孩子,陆于霏却觉得他光彩耀人,闪得眼睛都疼,就连他生性冷僻,都不自觉被多逗了几句话,那时候正好是周末,陆于霏送了东西後他哥就不理他了,梁是瑄许是觉得新鲜,就带他到街上玩耍了两天。
梁是瑄是独生子,约了他几次出去玩後,知道他爱读书,便拿了家里不要的书给他,教他功课,带他去餐馆吃饭,或者一起骑脚踏车到海边玩水,虽然真正相处的日子并没有想像中的多,但梁是瑄确实对他很好,把他当亲弟弟看待,有一次玩晚了还亲自送他到家,跟他父母打过招呼,才免去他挨打的份。
甚至当时他父侵不愿意让他继续念高中的时候,梁是瑄主动要替他缴三年的学费,被他严正拒绝了。
陆于霏也是因为他,才模模糊糊意识到他对梁是瑄的崇拜和喜欢,他打小性子就静,遇到人也不爱搭腔,脸也冷冷的,但梁是瑄却不一样,好像多了一些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他愿意和他待在一起,也愿意被他摸头。
这种情感是互相的,梁是瑄越照顾他,他就越依赖他,而梁是瑄感应到他追随的目光和脚步,就更加努力负起引导者的责任,到最後陆于霏甚至分不清楚,究竟是他太过依赖梁是瑄,还是梁是瑄依赖著他的依赖。
等他逐渐领悟到这种“依赖”已经超出正常的预期之时,梁是瑄已经飞去国外念大学了,自此之後,陆于霏一直迷障在他对梁是瑄这份说不清楚的情感,也许是他还不懂得同性之间的事,也许是他还不懂得爱情,直到後来他遇上了洪天淳。
那个男人轻易就打破他对这个世界的局限,不费吹灰之力就横越了依赖和依恋之间的界线。
“小霏、于霏……”
陆于霏朦胧之间,听到有人不断叫唤他的名字,他奋力眨了眨眼睛,才终於描绘出一张男人的脸孔。
“城、小城……”陆于霏也不晓得自己糊里糊涂说了什麽话,指模模糊糊意识到隔壁有个男人不断抚摸著他的双颊,声音又柔又低,好似温暖的毛毯包裹著他的意识。
“说什麽呢,知道量还胡喝,你慢慢说,别吐出来了,瑄哥听著。”男人含著低沉的笑意。
是梁是瑄,陆于霏猛底想起来他们在酒吧巧遇,他心里累,不小心就多喝了几杯。
也正因为身边的人是梁是瑄,他才敢肆无忌惮得让自己超出酒醉的阈值。
“怎麽醉成这样,真是……”陆于霏听著梁是瑄的声音断断续续得传入脑门,他的嘴唇却哆嗦一团,怎麽样也无法接受大脑的指令,男人又道:“你住址在哪,小霏,你还醒著吗……只好先来我家了。”
不行!陆于霏心中的警铃大作,他已经整整一天一夜没有回家了,再不回去的话可不是开玩笑,更别说又到别的男人家过夜,即使醉得摸不清南北,姜城霜折腾他的法子仍旧像新烙印在脑底,冒著烟呢,他可不愿意再挑战姜城霜的底线,一定得回去!
“瑄哥……唔、”
“缓著点,慢点,你先躺著。”梁是瑄早就在他跟意识拔河的时候,把人颠三倒四搀扶上计程车,陆于霏即使外型清瘦,但依旧是个醉酒的男人,梁是瑄不仅要塞他进车厢,还得用身体撑住他大部分的重量以防他在车里重心不稳。
“回去……回我家、”陆于霏艰难得扯住梁是瑄的衣领,讲完一整句话就让他筋疲力竭:“我要、回去……”
梁是瑄搂著他的肩膀不停说好,面对陆于霏的醉态,相信没有人会无动於衷,就像一只额头秃了毛的兽腮,要挠挠还搆不著,说不出得委屈,平时的精明如同镜花水月,他忍不住哄道:“好,好,没必要哭吧,真是,每次一喝醉就掉眼泪,还怕有人不疼你是不是,好了,别哭了,瑄哥带你回家。”
陆于霏隐隐约约知道梁是瑄在安抚他,他实在是喝醉了,脑子像是灌满了铅,胸腔又像有炉子在烧,生怕他脑筋不沸腾似的,他的脸颊湿湿滑滑,眼眶又胀又疼,身子也疼,骨子里像是有针扎,反正冷冷热热的很不舒服,藉著眼泪流出体内才好受一点。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车子突然停下来,梁是瑄问他能不能自己下车,他也不知道咕哝了什麽,等到外头的寒风灌进他的衣袖,他才稍微清醒一点,头却疼得慌,身子也乏力,腿软得像棉花,他几乎整个人都趴在梁是瑄的身上。
“来,我背你。”梁是瑄弯下腰要他靠上来,就像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
陆于霏却使劲摇头。
梁是瑄以为他醉傻了,又是哄又是骗,陆于霏心底却很清醒,他腿软不是因为酒精,而是因为他无法承受的罪恶感。
“……我、自己走。”明明是自己的家,陆于霏却比任何人都不想回去,因为里面住著一个像酒精一样使他脑袋愚钝、行动不自由的男人。
梁是瑄扛著他的手臂挂肩上,走一步停一步得督促他踩稳每一格阶梯,区区两层楼就爬了十来分钟,梁是瑄边扛著他边问他要钥匙,得到答案之後便伸手滑进陆于霏的裤袋。
然而好巧不巧,像是心有灵犀陆于霏就在门口,公寓的大门在梁是瑄停下脚步的那一刻被推开,在他错愕的目视下走出一位高大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