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路骄阳
清晨,安阳镇的大街小巷里来来往往的商贩一早就开始了新的生意。
温暖的阳光下,此刻店小二张一生正轻轻地拉着小兰的小手,走在镇中的热闹的集市里,不住的打着哈气。
今日,张一生不得不起了一个大早,因为要陪着兰儿穿过集市去镇里的私塾读书,不仅要送兰儿去,还要在一旁陪读受教一上午,直到堂后还要将薛掌柜的宝贝女儿送回客栈。
张一生本就是店里一跑堂的,按理说无须识字,怎奈薛姓夫妇见他年纪尚小,况且一生漫长,如若一直在客栈里跑堂,对这个就像自己儿子的少年来说也不是一条好出路。
那时正好薛掌柜的女儿也到了读书识字的年纪,薛氏夫妇索性就想了这个办法,顺水推舟。
每逢兰儿去学堂读书那日,就给张一生放假,只是让他顺路在集市上买一些客栈里所需的调料食材带回来就好,主要目的还是让张一生陪着兰儿去私塾读书的时候长长见识,识得几个字,至余以后张一生会怎样,那就得看他自己了。
可张一生却觉得,这去私塾读书比在客栈里干活难受多了,他倒是宁愿待在客栈里干活,也不愿时常去那里学识受教。
张一生认为自己已然是个十来岁的大人了,可这私塾里面的学生大多都是只有五六岁的懵懂孩童,每次自己和这些小孩子一起坐在下面听课的时候,张一生总觉面上无光,颇为尴尬。
何况这私塾的老师教的竟是一些三字经,百家姓什么的,很是无趣,张一生每次都会在一旁听得昏昏欲睡,瞌气连天。
可这私塾老师倒是很是尽职,每次张一生在自己的课堂下情不可至禁地露出困意时,都将他这个德高望重的老师气得不清,说些孺子不可教也云云。
张一生此刻走在热闹的集市里混混欲睡,按部就班地照着薛姨的嘱咐采买着店里所需的几样食材。
话说这集市上的菜商小贩大多都已是“尘远客栈”的老熟人,见到店小二张一生顶多都是笑着闲扯几句,便将张一生所需要的食材按最低价出售给他,这一路采买很是顺利。
“青菜,芹菜,土豆,鸡蛋,胡萝卜,西红柿……嗯,好像还差一条鲤鱼。”
张一生在路上默默的清点已毕,便领着小兰儿去集市上的王婶那里买鲤鱼去了。
这王婶是一位上了些年纪的妇道人家,一看是张一生来了,便已笑意盈盈,对着张小二微笑着打趣道:“哎呦!这不是张小二吗。这是又去陪着小兰儿读书去了?那可好哟!来,来,来。这薛大厨要的新鲜鲤鱼我早已备好,虽是用冰镇着,你读完书可要快些给薛掌柜送去,莫要误了时辰。听见没有?莫要误了时辰。”
“晓得嘞,晓得嘞!王婶,每次来你都要说这几句,哪次我会误了?”张一生将王婶给的木桶接好,拎着颇觉沉甸,不禁随口答道,估计也没将望王婶的话放在心上。
这王婶为人颇为和善,不以为意,看到站在张一生身旁的小兰儿,又是一笑,开心的逗道:“小兰儿,可要好好读书哦。你王婶可还等着你考取功名,给咱这镇上人争口气呢!”
“嗯!兰儿会好好读书的!谢谢,王婶婶。”小兰儿在一旁响亮的答道。
“嗯,真乖!好孩子!”这王婶一听便笑开了花,不禁摸了摸小兰儿的雪白脸蛋,甚是怜爱。
小兰儿小小年纪甚是听话,小模样又长得活泼可爱,甚是惹人喜爱。
小兰儿这一路上精神头好的很,蹦蹦跳跳,不停地东张西望,长着圆圆的眼睛寻找着集市上面新奇的东西,虽说这条集市她已走过好几次,可每到张一生陪她读书的这一天,她便会高兴不已,兴奋异常。
张一生在王婶那儿卖完鲤鱼,便算齐活,带着兰儿便朝着私塾的方向走去。
可张一生刚拉着小兰儿没走几步,便突然被小兰儿的小手一把拽住,一路拖着来到了一个卖糖葫芦的身前,却见这鲜红的糖葫芦晶莹剔透,在阳光下透着金边,甚是好看。也那怪小兰儿便嚷着要买。
张一生本想习惯性的将手伸在怀里,却只摸着两三文钱,愣了一下,茫然一想,张一生这才又是想起,自己还欠着驿丁陈胡的钱呢,这还没到月底发工钱,想到自己现在原是一贫如洗,不禁僵在原地,怅然若失……
“生哥儿,我要,我要!”小兰儿却没察觉,一手拽着一生的衣袖来回摇着,另一只小手便高高举起,努力地够着商贩手里红红的糖葫芦。
话说这卖糖葫芦的商贩见来的这位小哥将手放在怀里却迟迟掏不出钱来,只是站在原地发愣。
商贩好似已然察觉到了什么,不过毕竟是生意人,面上也没表露出来,只是微微举起糖葫芦,不让小兰儿够到,面带笑容对着张一生说道:“嘿嘿,这位小哥,酸酸甜甜的糖葫芦。小的,两文。大的,三文钱。”
张一生此时已自知身上无钱,只好尴尬的对着商贩笑了一下,低头对着小兰儿和善地说道:“小兰儿啊,你看啊。今天生哥没带够钱,要不咱今儿买个小的,正好去私塾的路上就会把它吃完,用不着把它带到课堂上去吃,也省得惹私塾老师生气,好不好?”
小兰儿一听,小嘴一嘟,小脸一红,却是不高兴了。
“不,小的不好看,我就要买大的,我就要买大的。”
也难怪,小兰儿是薛姓夫妇的独女,那自然是百般宠爱,张一生亦是不例外,当自己的亲妹妹一般痛爱,亲祖宗一般供着,至打来到这客栈这两年,张一生几乎是对小兰儿有求必应,这一回突然拒绝,甚至连张一生自己都有些不习惯。
可张一生这一次是实在没办法,只得低声的哄着小兰儿道。
“小兰儿乖,听生哥儿一次,算生哥求你了,这次先买个小的。下次生哥儿一定给你买个大的,不,两个,好不好?”
“不要,不要!我就要这次买大的,就要大的!呜……呜……生哥不喜欢兰儿了。”
兰儿说着说着竟然伤心的哭了起来,似是她自己也没想到生哥儿这次竟然会拒绝她,以为这个和她从小一起玩的生哥儿变得不喜欢她了,豆大的泪珠便哗哗的流了下来。
张一生一见小兰儿哭泣,心登时就软了下来,有些不忍心,又有些不知所措。
可张一生又一想到自己还欠着陈胡的账,略一犹豫,只得狠下心来,决定这次先买一个小的糊弄过去,等过几日有了工钱再向小兰儿赔个不是也好,毕竟这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张一生这次决心已下,刚欲叫卖糖葫芦的小贩换一个小的,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小兰儿在一旁哭着哭着又随口说了一句话,登时让张一生改变了注意。
“呜……呜……兰儿不和你好了,兰儿要把你和胡叔叔玩游戏把钱都输光的事情告诉娘,呜……”
“等等!老板!给我家小姐来个大的!要最大的!”张一生这一句话说得甚是果断决绝,声音响亮,响的整个集市得人都听到了。
可还没等卖糖葫芦的小贩和停止哭泣的小兰儿反应过来,张一生急忙趴在糖葫芦小贩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窃窃私语中,张一生神情已然变得谄媚无比。
小贩低着头,细细听着,等张一生说完,抬头考虑了片刻,突然开口大声一笑,说道:“哈哈!好吧,这位小哥。既然你都这样说了,老兄我也不能薄了你的这个面子!这样,这个糖葫芦我就送给这个女娃了,不过你刚才跟我说的那些可要算数哦。哈哈!”
张一生有些艰难地挤出一丝笑意,惨惨笑道:“好说,好说……”
“来,小丫头!我把这个送给你!小丫头真可爱!哈哈!”
小贩说完便在自己所卖的糖葫芦中挑出一个最大的,大笑着亲手递到了小兰儿的手中,满面春风。
小兰儿停止哭泣的时候,早在一旁悄悄地瞪大了眼睛偷看着生哥儿和小贩,也不知一生哥说了什么,只见小贩笑容满面的将糖葫芦递到自己的手里。
小兰儿接到大大的糖葫芦,也不管那么多,登时便高兴了起来,一边拉着生哥儿的手一边笑嘻嘻地说道:“我就知道生哥对兰儿最好了。嘻嘻。”
“那是,当然。”
张一生这才一只手拉着小兰儿向私塾方向走去,另一只手提着沉甸甸地食材篮子,讪笑了一下,心里却是不住的哀叹:唉!以后店里又要多了一个白吃白喝的了……真是作孽啊!
话不多说,等张一生与小兰儿来到了私塾的时候,学堂里早已坐满了五六岁的孩童,相互玩耍打闹,叽叽喳喳的不亦乐乎。
“小兰!生哥儿!这里!这里!”
只见一个小胖子模样的孩童冲着张一生着双手摇打着招呼,手里还拿着一本小人书,嘴里嚷着:“小兰,生哥儿,今日我带了一本好书,可有趣了,快来一起看!”
张一生知道,这个小胖子叫徐烁,乃是昨日来客栈招人的徐管家的儿子。却说这徐管家跟着这冯员外在外,为这财富操劳半辈子,却也是老来得子,实是羡煞旁人。
兰儿见到徐烁说的有趣,便一溜烟跑了过去,与其一起玩耍,张一生也是笑着对着徐烁点了点头,便走到学堂的最后面,放下了一堆在集市上购买的食材,席地盘腿一座,闭着眼睛睡了过去。
“咳咳……诸位持身正坐,聚精会神,诵读文章。”
正当众位莘莘学子闹成一团之时,堂前已然走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一手持戒尺,一手捧古籍,众孩童一见老者,立马安静了下来,皆依老者所言各自就位坐好。
白发老者见学子皆以坐好,也不多说,干咳了一声,朗道:“起!”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众孩童便已开始朗诵起来,一时学堂书声朗朗,肃穆凛然。
这白发老者姓施,众人皆称他为施老。据说以前便是西蜀一位有名的大学士,本在京城做官,却不知因为一些什么事由,辞了回乡,这才作为西蜀冯府私聘的老师。
只不过这施老怀志,不想只教冯家后人识学问世,这才在安阳镇开了这私塾,无论富贵后人,或是寒门子弟,皆一视同仁,一时为镇上的百姓所敬仰。
“停!”施老本在眯着双眼在学堂来回巡视,却突然停了下来,转身来到了徐烁和薛兰的面前。
这施老不知什么时候便发现徐烁在桌下偷看小人书,施老将其搜了出来,见其中内容多是画着离奇古怪的东西,封面还写着书名,其书名曰“神魔异志”,施老看之气急,不禁出言训道。
“徐烁!你怎的又在看这神鬼玄虚的书籍,老夫提醒你多少次,你年龄尚小,多读些为人之道,越礼之学,日后方可成才!你父亲也尚可以你为荣。”
这小胖子徐烁被施老发现,也不慌张,似自知有错,亦不辩解,只是低着头,两只小胖手互相揪着。
“哼,屡教不改!张手!”施老冷哼一声,便将徐烁的小胖手抓了过来,举起戒尺开始抽打。
啪!啪!啪!一下又一下,徐烁的胖手已然被抽的红肿,却也不吭声,小兰儿在一旁看着,却是又是心急,又是不敢吭声。
本是在学堂后面闭目养神的张一生却是被这抽打之声惊醒,睁眼一看,便已明白原委。
张一生见这徐烁挨打,也不是头一回的事了,话说这徐烁的父亲和薛氏夫妇关系不错,小兰儿和徐烁又经常一起玩耍,每回遇到这事,张一生都得为徐烁辩上一句两句。
“施老,那本书却是我给他的,小的只觉有趣,不知其他,方才问施老所言,已然受教,小的知错,还望原谅。”
施老一看是张一生说话,脸色更是不悦,训道:“哼!张小儿,我还没说你呢。你文学底子差,所处之客栈多是江湖草莽之士,鱼龙混杂之所,平日里耳濡目染,莫要将江湖所闻俗气带入学堂。老夫倒是希望你多来读书,诗书方可正气。”
“我亦是乃生活所迫,如若施老,烦躁于我,我日后不来便是。”
张一生听这施老训话也不是一两遍了,也不多说,提起身边菜篮鱼桶,转身便往门外走去。
“唉!孺子不可教也。”施老见张一生不喜诗书,劝之无用,便也无可奈何,看了徐烁和小兰儿一眼,叹息一声,遂停手罢了。
学堂里又开始念起了四书五经,时光匆匆,便已至晌午。
张一生在私塾外面的一片空旷的草地上对着太阳发呆了好一阵,这学堂刚一下课,徐烁和兰儿便兴匆匆地跑到张一生面前,只见徐烁颇为高兴地站在张一生面前,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刚才被施老训诫的影响,笑着说道:“生哥儿,今儿多谢啦!一会我们去西郊湖边玩吧,上次我和兰儿在湖边看到了一只六只脚的金色青蛙,我带你去看看!我和你说,那东西厉害了!可以蹦的好高,好高!”
张一生见徐烁这小胖子说的有些邪乎,一时有些不相信,不禁笑道:“哦,是吗?该不会是你为了让我陪你去玩,故意讲一些你在书上看到的奇怪东西骗我的吧。我可告诉你,生哥儿我可还有事要忙,今日可没工夫陪你玩耍。”
张一生一边说着,一边将身边的一堆食材提了起来,还按着王婶的叮嘱仔细看了看冰镇在木桶当中的鲤鱼,想是生怕坏了。
“真的!真的!兰儿也看到了,不信你问兰儿!兰儿你说,是不是?那只金色的大青蛙好看不好看?”
徐烁一听张一生不信,顿时急了起来,连忙让薛兰帮着自己作证。
兰儿嘟起了小嘴,想了想道:“嗯……生哥儿,是真的。兰儿也看到了,不过那只会大青蛙长的好丑,兰儿才不喜欢,兰儿才不要看它。”
“你看,既然兰儿都不愿意去,那我们就不陪你去了。”
张一生本就无心玩耍,听兰儿这么一说,正好顺水推舟,双臂一张,故作无奈的表情推脱道。
“兰儿要去看好漂亮的小狐狸和好可爱的小兔子!生哥儿,我们这就走吧。”兰儿一边开心地说道,一边拉着徐烁蹦蹦跳跳地向外走去。
“对,对。我们去看狐狸和兔子,生哥儿,我这就叫蒋叔备好马车,咱们现在出发,玩至傍晚再回来。”徐烁一边被小兰拉着跑,一边笑着回头对张一生说道。
张一生愣在原地,好久好久,终是“唉”了一声,手扶额头,顶着秋日烈阳,费力地提着重重的菜篮子,急匆匆的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