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不富贵,不还乡(上)
这个世上,有这样一些人,他们满足,对这个世界怀抱着最大的善意,无论生活如何背弃于他,他也坚强的以自认为最优雅最有尊严的姿态活下去,再大的困难,也压弯不了他们的脊梁。他们每天都在感恩,感恩生活让他们活下去,张白猿就是如此。
他至今还不知道他的好兄弟尼古拉斯赵四,那个为他偷家传宝典,还为他取名盖乌斯·尤利乌斯·恺撒·白猿的人,背地里一直将他当作头号情敌还有傻逼,随时准备背后捅他两刀。
他也知道刘小莉对自己有好感,从小时候几人玩过家家时,要刘小莉在自己和尼古拉斯赵四之间选一个当新郎之时,他就知道。他也很喜欢刘小莉,喜欢到疼惜。这个傻姑娘知道自己身体弱,家中有什么好吃的都是偷偷的包起来,然后带给自己吃。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张白猿心中很温暖,所以他想着自己要好好读书,要努力学会这晦涩难懂的三经五典,以后参加科举可以上得金殿,功成名就。
他寒窗十年。
只为金榜题名日,衣锦还乡时。
只为那个从小就喜欢着的姑娘,有一天能让自己亲手掀开他头上的红盖头。
只为不辜负她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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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白猿蹲在家中的屋檐下,伸手抚摸着院子中这头有些老的驴子,目光中含着感慨。
“老驴啊老驴,一晃差不多十年就过去了,那个昔日叫嚣着要坐在你背上去放牛的孩子长大了,你也就这样从小驴变成了老驴。”
那驴子颇通人性,听见张白猿的话,打了个重重的响鼻,表示自己很不满张白猿说自己老了,又蹬了蹬腿,用它那瘦弱的蹄子彰显一下它依旧魁梧。
这头驴子是嫂嫂嫁过来的时候送来的那头驴,从还是小驴的时候就一直被张白猿照顾着,年幼时的张白猿经常骑着这头驴子去放牛。
也许是受村里那位教书先生犟脾气的影响,这头驴也是犟的很,初来张家,连张知白也是不待见,哪怕这么多年过去,对张知白也没有任何亲近。但说来也怪,这头犟驴偏偏买张白猿的帐,整个张家,除了徐蓉也就张白猿可以骑在它的背上,若是其他人敢来抚摸它,它便会毫不留情的一脚踹过去。
在大荒之中,虽然有些血脉异禀的驴子可以活个几十年,但一般的寿命大概也就是十来年,这头驴子性子虽烈,可终究是逃不过生死轮回,如今也算是过活的差不多了,只能苟且的看能不能偷生几年。
“老驴啊老驴,你这一生还没有娶过母驴,还没有生小驴呢,你可不能就这样随随便便的死了啊,等俺有钱了,一定让你娶几头母驴,然后也不要你做事,想干嘛就干嘛。”
“唉,这么多年,一直叫你老驴老驴,都没有给你取个名字,如今俺给你取个好不好。”
“就叫富贵吧。俺只有富贵了,才能娶小莉,才能天天让你吃最好的胡萝卜,才能为你娶好多头漂亮年轻的母驴。”
少年就这么絮絮叨叨的念着,也不管这头驴子是否听的懂听不懂。对于他来说,除了哥哥一家,就只有这头驴子和刘小莉在他心中占据不菲的地位,连尼古拉斯赵四都比不上这头驴。
“小猴儿,小猴儿,刚才小莉和我说,她今天晚上想在村外小树林见你,有话对你说。”尼古拉斯赵四气喘吁吁的说道。
“小莉找俺干什么,她一般晚上不会找俺出去啊。”张白猿摸了摸脑袋,有些疑惑,在农村,男女大防的礼节一直是大忌,对于未出阁的黄花闺女来说,名节是最重要的东西,失去了名节,就如同要命一般。
“我也不知道,只是知道她晚上叫你过去。据说是很重要的事。话说,小猴儿你不仗义啊,什么时候和小莉好上的,连兄弟我都不知道啊。”尼古拉斯赵四在一旁挤眉弄眼的说道
“没啊”张白猿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什么事非要晚上说啊。”
“不清楚,哥们我可是等着和你们两个的喜酒啊。”尼古拉斯赵四假装有些羡慕的说道。
“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呢,五百两和百亩良田啊。”张白猿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心中却是有些高兴。全然没有见到尼古拉斯赵四眼中所包含的那抹阴狠之死。
“千万别忘啊,夜晚小树林。”尼古拉斯赵四语气有些阴森,似乎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但正神游天外想着美好生活的张白猿却是没有听出什么不正常,只是下意识的嗯嗯啊啊的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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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洪塘镇地处长江边缘,长河明月一直是洪塘镇最秀丽的景观,今日本该是十五满月,理应月明星稀的夜空却是不知为何此时有些晦暗不明,见此,张白猿决定早些时辰前去等待刘小莉,毕竟让人家女孩子等自己,是一件失礼的事情。
漫步长河畔,隐约之间,他似乎听见了厚重的呼吸声以及悉悉索索的响声,他有些疑惑,这么晚了,小树林里怎么还会有如此奇怪的声音。
他有些心惊,疑惑自己是不是遇到传说中的鬼了,这么一想,不由得有些害怕,他捡起路旁的一根木棍,蹑手蹑脚的朝草丛走去。
夜晚,一声声蛙叫蝉鸣声将这诡异的气氛衬托的有些渗人,晦暗不明的月光将整个草丛衬的阴森,他将脚步放轻,弓着身体缓缓朝前走去,发现了百米外的空地之上有两道人影,一道正躺在地上,似乎是个女子,而另一个身影正悉悉索索的脱着衣服,露出了发育的良好的肌肉和健壮的躯体。
月光并不清明,而是时隐时现,隐隐约约,他似乎发现了空地上躺着的身影和正在脱着衣服的男子让张白猿有些熟悉,心中咯噔一下,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样得,呼吸有些急促,后辈已经被汗水浸湿,下意识的紧了紧手中因为出汗有些湿漉漉的木棍。
那个站着的赤裸身影丧心病狂的笑了一声,语气中有些癫狂,眼神中带着痴迷的望着躺着的女子,那双略微修长的手慢慢伸入了姑娘的胸口,面容享受,有种说不出的满足。嘴也开始在对方脸上乱啃,身体不断和躺着的姑娘接触着,下身乱拱。犹豫距离过远,张白猿并不能看清楚两人的脸,但是他的心中却涌起一股刻骨铭心的痛楚以及说不出的愤怒,他也不知怎么的,直接从草丛中跳了出来,捏着木棍,对着前方大吼了一声:“谁?在干什么?”
那道赤裸着的身影一听,吓得魂飞魄散,但是听清楚来人的声音,却是扯出了一个有趣的笑容,也不知从背后掏出了什么东西,在地上女子的脸上挥了几下,然后抄起地上的衣服,如脱兔一般蹿入林中。张白猿心中升起不妙,脚下生风,快步朝前走去,可那道身影却是消失不见。无奈之下,他想叫醒地上第女子,而接下来的一幕看得他目呲欲裂。
躺在地上的身影张白猿很熟悉。可此刻他却希望他一点也不熟悉。
躺着的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姑娘。
刘小莉昏迷不醒,神色安详恬静,似乎在做一个好梦,衣衫凌乱,下身衣裙已经散开。上身的贴身亵衣也已经掉落了出来,脸上被刀子划出了几道触目惊心的伤痕。发育的良好的身躯就这样水灵灵的呈现在了张白猿的眼前。
可此时的张白猿没有丝毫的旖旎之情,反而是目光有些涣散,对眼前这一幕不可置信,他浑身颤抖,如同被雷击。他很愤怒,他也很心痛,心痛刘小莉被刚才那个赤裸男子所玷污,心痛老天不公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心痛他为什么不早一些来制止这一切的发生。
而更多的,则是茫然。
“畜生,你在干什么!”一道厉喝声从张白猿背后传来,带着雷霆震怒。
张白猿目光呆滞,下意识的回头,迎面而来的是一个响亮的耳光以及一个妇人的哭喊之声。
“我的女儿啊....”
张白猿的神情一直是呆滞的,他被刚才那个耳光打的天旋地转,他睁开的眼只看到一片火红,那是很多火把连在一起才会出现的火红,也是血流到了眼中才会出现的红。
他感到一阵晕眩,自己似乎被提了起来,脸上似乎被人用力的打了一拳又一拳,他想解释,可是理智马上告诉他,不能解释,先不管村民们信不信,就说一旦解释了,那小莉这一生也就毁了,与其这样,倒不如背负这个骂名,起码,小莉知道是自己干的,会好受一些。
人们往往先相信的,是眼睛看到的。哪怕很多时候,眼睛看到的并不是真相。
他忍气吞声,被打了一拳又一拳,可他的痛觉好似被麻木了,肉体上的疼痛似乎能缓解心中的苦楚,他双目饱含爱意的望着那个被一个妇人紧紧抱住的女孩,泪水缓缓流下。
对不起,说好的娶你,可能是奢望了。
对不起,俺没有保护好你。
依稀之间,张白猿眯着肿起的眼睛,好像看见了哥哥嫂嫂,看见了他们眼中的震惊,愤怒,以及不可置信。
他看见了那个因为生活不得以由读书人变为农民的兄长,第一次跪了下来。
他看见了那个哪怕被生活打击的再难受,也不曾流过一滴泪,不曾跪下低三下四求人的兄长,此刻泪流满面,目光悔恨的对着刘小莉的父母磕着响头。
他看见了那个温润如水,对待自己极好的江南女子,哭的撕心裂肺。
恍惚之间,他似乎也见到了那个赤裸着的身影,那个杀千刀的畜生。
他半梦半醒的躺在地上,泥土很凉,却不及他的心凉,他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指着那个身影,嘴中呜咽,不知想说些什么。却发现那道身影由远及近,蹲在了自己的面前。
那道身影走过来,狠狠的给了他一个耳光,对着他的脸吐了一口浓痰,冷冷的道,
“你配不上盖乌斯·尤利乌斯·恺撒这个高尚的名字。”
他终于看清了那道身影,那个让他日后无数次午夜梦回此刻都要被愤怒惊醒的面容。
尼古拉斯赵四。
他以为最好的兄弟。
他明白了一切。
可此刻他只能无能为力的躺在地上,他什么都不能说,因为他知道若是他开口解释,不但没有人会相信他,更是会对小莉造成更大的伤害。若是小莉醒来,知道是自己干的,兴许还能容忍,若是有期望,他可以将她娶回来,他也会好好照顾和保护她。流言蜚语的力量可是足以杀死任何人。
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潜意识中,他也依旧对尼古拉斯赵四抱有希望,他不信眼前这个人,这个他最好的兄弟会畜生到这个地步。
然而他错了。
人群就是他回村后叫来的。
张白猿任由耳旁的喧闹声,肮脏的叫骂声,撕心裂肺的痛哭声,以及尼古拉斯赵四的嘲讽声交织在他的耳旁,奏响着这一曲令人恶心的闹剧。
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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