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心有芥蒂四
她兴趣盎然,还想缠着他多说一些,结果无意瞅见男性的解剖图,眼睛稍往下移一点,便看到了脸红心跳的画面。她慌忙侧过身,一不小心嘴巴蹭到紧挨自己的鹰司信平脸上。霎时间,她愈发面红耳热。正晃神,唇上一热,却是鹰司信平的吻。
她一把推开他,骂了句不要脸。鹰司信平痴痴昵昵地贴过来,刚要抱住她,门铃响了。他悻悻然跑去门口取食盒,看月亮从云层里露出头角,便招呼沈紫来走廊用饭。
定食是单人份,本身量又不多,他只喝了小半碗味噌汤,把鱼和米饭都让给沈紫。怕她嫌口味淡了,提醒最小那碟是咸菜:“原来店家配的是日本大米,我那次吃了碗去年收的五常米,觉得味道香又绵软,就让店家都给我用五常米。等今年的收了,肯定更好吃。”他边说边剔出鱼肉,放进沈紫的碗里。
沈紫多少个年头没吃过上等白米,尝了一口唇齿都留香。可是因为隔得太久,倒也不怎么惦记,“五常米据说在前朝都是贡米,我也就小时候沾了当地亲戚的光,吃过一次。味道是不记得了,只记得存米的仓库都是香的。”她赶出米饭给他,两人坐在走廊一边分吃晚餐,一边赏月,倒也惬意。
趁着月色正好,晚饭后两个人在街边散步消食,准备到前面的路口找车回沈家。沿途除了歌舞厅最热闹,大多店铺早已关门。偶尔有载着客人的马车驶过,街口一些发酒疯的日本浪人便朝着马车扔酒瓶,对全然不理睬的车夫没完没了的咒骂。
遇到这样的场景,鹰司信平的面色异乎寻常的冷漠。倒是沈紫有些恐惧,不停嘀咕换个方向走。她见转角有间很小的神社,忙拉他往那边走。突然背后传来短促的打斗声,再回头,几名黑影朝着暗处逃窜,先前的浪人们倒地不起。
鹰司信平赶过去一看,每个人都被捅了几刀,有两人伤在心脏当场毙命。有一个浪人还在呻吟,腹部划了长长的口子,肠子也随着呼吸一下掉出来,一下吸进去。他赶忙蹲下身,喊对方要振作,哪知身后慢慢靠近的沈紫冷不丁说:“不要救他。”
鹰司信平急着救人,以为自己听错了,急匆匆脱下外套托住浪人已经掉出一截的肠子,胳膊忽然被沈紫拽开。
她瞪着眼,厉声喊:“不要救他!我说了,不要救!”
鹰司信平猛然抬头,望见一双充满怨恨的眼睛,不禁讶异:“小紫,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说不要救他!”她眸子里流露出的残酷之色,令接下来的每一个字仿若冰冻,“不要管,让他死!”
鹰司信平一惊,赶忙打断她可怕的想法:“不要再说任性的话!这可是一条人命!”他返身去看气息越来越弱的浪人,着急没有就近的医院。
退到一旁的沈紫,冷冷看着躺在地上的浪人,越看越无法释怀——曾几何时在审判庭张狂跋扈,颠倒黑白,连法律都无法制裁的杀人犯。如今遭到暗算,虚弱地倒在她眼前。能轻易放过吗?
她站巍巍地捡起浪人的武士刀,一点点靠近,用浪人的刀指住浪人的脸。看他面露惧色,急促地呼吸令血流得更快,她竟然相当期待——期待他快点死去!这急坏了拼命阻止伤情扩大的鹰司信平。他见她提着刀,以为是要害人,飞身阻止道:“小紫你疯了!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难道因为他是日本人,非要致人死地?小紫,你醒醒吧!”
沈紫摇晃着脑袋,双眼发红:“杀了他,我还嫌血太脏!我就是要让他感受一下,芸姑姑和马迭尔少东,或者更多人临死前实实在在经历过的恐惧与绝望。为了生存,一定求过他的吧?或许他还假惺惺地答应会给一条生路。比起我现在的做法,哪个更残忍?”充斥着血腥的街头,让她心疼,也让她愤怒:“还记得你在法院门口等我,我正在哭吗?我从来没对你说过原因,现在我告诉你——那是我替死去的亲人没能等到公平审判感到心疼!我以为正义不死,可结果呢?几天后冷血杀手继续逍遥法外,良知未泯的法官却下了大牢。不觉得可耻吗?这种人背负了那么多的血债,落得今天的下场岂知不是报应?为什么你不能袖手旁观,让他自生自灭!”
“因为医生首先看到的,是一个需要救助的病人。”他也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有些虚伪,可这就是医者的原则。“小紫,我无法为了彰显正义而放弃他。那样的正义,只是杀戮。对不起。”他夺过沈紫手里的刀,想跑到更前面的街道找夜巡的宪兵队。沈紫却张开双臂,拦住他的去路,“如果你要去找人救他,那我一定会阻止。如果你不肯放弃医者的良心,那就让我来做余下的事。只要能让他死,我什么都不在乎!”
她的歇斯底里终于激怒了鹰司信平,换来了结结实实地一巴掌。
“这样你和他又有什么区别?把别人的性命不当一回事,本来就不该理所当然!人之所以为人,正是有了那点被许多人抛弃的恻隐之心。我不愿意看到你被自己的心魔打败!因为你一定会后悔!”他心里很难受,觉得仇恨在毁了她。怎知她非但没有听进心里,还回敬了他一个耳光,也让气氛愈发沉重。
她不需要冠冕堂皇的大道理,盼的只有一个:“若正义得不到伸张,我宁可化身成魔,让他血债血偿!”
这种可怕的执念,让鹰司信平胆战心寒。不敢相信所爱的女子会有如此不堪的一面。纵使他能理解她的恨,却无法体谅她对生命的漠视。可眼下,他没有时间争辩,唯有毅然撇开她的阻扰,一边高声呼救,一边去找宪兵队。
等到宪兵队来了,浪人也被送走,他才彻底松懈。再回头去看沈紫,发现她已经不在了。有那么一瞬,他想或许冷静冷静也好。到底还是放不下,快步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