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血云
又是傍晚，血一般的傍晚。
一抬头，那环绕着西边天际的浮云仿佛要压过来，像一滩妖艳的血迹，没有血腥味，却给人一种窒息感。
虽然很美，却莫名地让人喜欢不起来。
云层压过来其实是错觉，只是因为人在前进，向着西北方。
那架属于刘智博的马车，能隔绝神识的马车，在前头缓缓行驶。时间上确实不怎么紧迫，但它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由于它处于队伍的最前头，于是整个队伍的就像被它拖着的长蛇，缓慢游行。
从刚才开始，那架马车越来越慢。
甚至停了下来。
“怎么了？”余生不解问道。
卫平也不知怎么了，挑了下眉，拍马上前：“我也不知道，走，上去看看。”
李不仁已经赶到了前头，下了马站在马车旁，正在向车里问话。
作为一名作风严谨的军人，从刚才开始，李不仁就对刘智博的马车拖慢了整个队伍的前进速度极为不满，只是卫平这最高长官都没什么表示，他也不好逾越身份去提意见。
可是，在数次耐着性子的询问，车里都没有给出半句回应之后，李不仁忍不住有些火大了，声音也是提高了很多，使人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怒火。
“刘大人，我们此行不是来游山玩水的。这里只有荒芜的平原，只有战场，我们是军人，是接了朝廷的命令来为两族商议大事保驾护航，您这种懒散的态度，卑职却是看不到您对这次会面之事的半点重视，如果您……”
李不仁的用语让人无法挑剔，然而他此时的语气……却完全不是下属面对长官时会有的，说着说着，甚至变得像怒吼。
在让事情变得难以收拾之前，卫平赶紧跳下马，冲上前去将他拉开，并竖起食指贴在嘴巴前，示意他先别说话。
“刘大人，天时尚早，还是再赶一段路吧？况且此处连个挡风的地方都没有，也寻不到水源，可不是适合扎营的好地方啊。”
说实话，卫平心里也是有些火气，只是刘智博毕竟是京里派出来办事的人，而且还是一件大事，而且这件大事还是他自己牵的线，除去未免刘智博回京后跟人嚼舌根说逐鹿统帅怎样怎样这个原因，卫平也不想因为跟刘智博发生冲突而误了会面之事。因此不得不压下想发火的冲动，好言好语跟车里说话。
这一次，车里有了反应。
咯吱一声，刘智博踩着车辕从马车前头下来，背对着卫平，举起一手遮在额前，望向天际的火烧云，看了有一小会才转过身来。
“卫帅啊，你说，这里不是个好地方？”
刘智博满面笑容，只是，卫平无法在他直视着自己的目光里看出那怕一丝笑意。
反而感觉有些阴冷。
对于他的言语，卫平同样莫名其妙，压下心头那一团透心凉的古怪感觉，勉强扯出一丝笑容，说道：“刘大人是因为那片血云而认为此处是个好地方？”
刘智博笑而不语。
卫平便当他是默认，同时心里觉得奇怪，这样的老狐狸，难道会因贪恋美景而任性到这种程度？有这种可能性吗？
心中如此疑惑想着，开口却是另一番话语。
“刘大人不知道的是，对我们这些生长于逐鹿的人来说，红得像血一样的火烧云并不是一种好东西。它确实很罕见，也很漂亮，但大多数时候，它出现的同时，也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也许是种巧合，不过作为从小听着这种传闻长大的我来说，实在是……呃，难以体会它的美。”
“哦？这种火烧云的出现，不是好兆头？”
那张微胖脸上的表情说是惊讶，不如说，更像惊喜，卫平甚至感觉他真正笑了，开心的笑。
从下车到现在，刘智博的言行举止都是非常古怪，卫平完全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
但是，此时，看着刘智博那张脸，卫平心里那股凉意，竟是忽然漫延了开来，冷得他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寒颤。
卫平的笑容变得十分僵硬，勉强道：“是的，血云虽美，在我们这地方却不受欢迎。”
刘智博笑眯眯地点了头。
“刘某能体会。”
他顿了一下，笑容更深。
“并且，刘某还知道卫帅现在的感觉。”
“你在害怕。”
那张本来只是微胖的脸，因为咧开的嘴张得太大，几乎占据了整张脸的三分之一，以致那些肥肉被挤作一堆，于是微胖变成了肥肉横生的很胖。
加上那口闪着光的白牙，看着就像魔鬼。
果然，血云的出现代表的厄运降临，不是传闻，竟然是真实的……
卫平知道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想要逃，远远离开这个魔鬼一样的胖子，却发现，双腿就像灌满了水银一样，只轻轻发着抖，而无法挪动半步。他又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好像突然变成了哑巴，只干张着嘴，发不出半个音节。
卫平在心里说道：我没有恐惧，只是身体不受控制。
可是，他忽略不了自己心里那种真实的感觉。
简直像快要死掉一般。
就在这个时候。
卫平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背影。
那是一件披在清瘦身躯上的青色长衫，被傍晚的微风轻轻撩动。那个背部，一点都不宽厚，甚至是瘦弱的，明明就在卫平的眼前下方，却如静静屹立的高山，安稳，厚重。
卫平突然很想笑。
因为挡在前面的余生，要比他矮一些。
可是，比他矮的余生就这样站在了他的身前，挡在他和刘智博之间，他的视线刚好能越过余生的头顶，看见刘智博那张仍旧狰狞地笑着的肥脸。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身材清瘦还比他矮的小青年，只是简单地站在他的前面，就让他身体里的透骨冰冷如潮水般退去，带来的，是平静而温暖的安心。
完蛋了，我这个大人物居然想要把他当做信仰来崇拜……
卫平心里有些郁闷地想道。
然后他笑出声来，抬起手背拭去眼角的湿意，然后拍了一下那个瘦弱的肩膀。
“交给你了。”
余生紧盯着身前半丈远的刘智博，轻微点了下头。
“交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