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怪我
那人不是谁,却是阴魂不散的舒旭。
顾惜若抬眸,维持着撩帘钻入的姿势,回头递给段天谌一个询问的眼神。
段天谌却只是朝着她颔首,转而看向舒旭,冷肃着脸色,淡淡道:“舒侍郎,时辰不早了,该动身上路了!”
语毕,他便越过舒旭,姿态优雅的上了车,顺带着将顾惜若半钻入的身子一把塞了进去。
只听“啪”的一声,车帘便落了下来,挡住了车外之人的视线。
舒旭耸了耸肩,眉目里流光溢彩,嘴角噙着一抹闲散的笑意,转身便牵过自己的马,翻身上去,随即大手一挥,整个队伍也快速向南方前进。
“他也要和我们一起去?”顾惜若撩起车内的竹帘,看了看走在队伍前面的舒旭,眉心不易察觉的皱了起来。
话虽这么问,可事实却是早已猜测到了的。
段天谌也不瞒她,伸手抚平她眉间的褶皱,宽慰着道:“父皇的旨意,谁都不能违抗。你若真是看不惯他,避开他就是。没必要如此愁眉苦脸的。”
那也得能够避开才是啊!
顾惜若暗自腹诽着,只是见他脸色有些憔悴,倒也没有抱怨出来,一把拽过他的胳膊,并将怀里的小枕头放到车板上,手下一用力,就将他推倒了下去。
“横竖还有几天的路程,你先休息会儿。瞧你这脸色难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夜里当小猫儿去了呢!”
段天谌哑然失笑,哪里有这么形容男子的?
他要当,也该是当老虎才是,小猫儿这动物也太没有男子汉气概了吧?
不过,还真是被她说对了。
这几日,一直都在忙着南下的事情,并为离京后的布置而忙碌着,甚至昨夜还忙里抽空的去看了下裘充,根本就来不及合眼休息。
此刻经她一提醒,一股困意顿时席卷而来,他闭了闭眼,一手却抽出垫着的小枕头,并将其丢到顾惜若的怀抱里,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沉重的大脑袋已经转移阵地,理所当然的搁在了她的大腿上。
顾惜若顿时哭笑不得,看着他这近乎小孩儿般的行径,本想要开口嘲笑几句,可在看到他眼睛下的青黑之色时,心头蓦地一疼,便也随着他去,拉过车内的软毯盖在了他的身上。
“王妃如此贤惠,本王心下甚喜啊!”段天谌没睁眼,却准确无误的捉住了她的小手,纳入掌中,有些含糊不清道,“若若,让你跟着我去吃苦,可有怪过我?”
顾惜若摇摇头,“没有。”
这话倒是肺腑之言。
她本性就不是能耐得住寂寞的,要让她自个儿留在苍京,继续体会本尊数十年如一日等待顾硚归来的辛酸滋味,倒不如跟在她在乎的人身边,即便风吹雨打,前路艰辛,便也是甘之如饴。
她不是标准的闺中淑女,做不来“房中忙绣活,檐下盼归雁”的事情,这样张扬暴躁的性情,也只适合身披铠甲,追随那人征战沙场而去。
只是,一个疑问却留在心中,久久盘旋不去。
低头见他有一搭没一搭的玩着自己的小手,知晓他只是闭目养神而已,并未真的想要沉睡歇息,她也放下了心,嘴唇动了几动,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段某人,之前你说去查舒旭的底细,可有查到了什么?”
段天谌闻言,却是忽然睁开了眼,清明澄澈的双瞳里透出丝丝精光,似是仰头看他,又仿佛透过她看到了什么,神色微微凝重,只是那语气却有些漫不经心,“宫宴之后,我便让青擎去查过了。只是,一无所获。怎么,他惹你不高兴了?”
说到最后,他猛地直起身子,紧张的扳过她的双肩,眸光里迸射出丝丝危险,似乎只要她真的说是,他就会立即去找那人拼命一样。
顾惜若被他这紧张兮兮的神情吓了一跳,随即心里又划过一道暖流,小脸儿上漾出明媚灿烂的笑容,双手边拉扯着他的面皮,边无奈摇头,“自宫宴回来后,我便一直待在王府里,你觉得他还能怎么惹到我?尊敬的谌王爷,您是否太小看了您王府里的守卫了?”
段天谌拉下她的小手,无奈的点了点头她的额头,“既如此,你为何还要提起这个人?之前不是还很讨厌他的吗?”
顾惜若默不作声。
其实,自从见过舒旭之后,她心中就隐隐有一种大胆的猜测,可每每想起那个近乎荒唐的可能性,很快又被自己否定。
三番几次想要开口,却碍于不知从何说起,话到嘴边又绕回了肚子里,久而久之,便盘旋在了心底里,倒也没有明面上问过段天谌。
“若若,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段天谌将垂落她鬓边的一缕长发拨弄到一旁,柔声道。
她咬了咬唇,抬眸看着他,最后还是试探着道:“你有没有觉得,那个舒旭,很像之前抓走我的那个蒙面人!”
段天谌双眸顿时一眯,剑眉下的双眸宛若夜空寒星,流转冷冽光华。
只是,一刹那之后,他便恢复了方才的从容镇定,一根手指绕着她的头发,十分肯定道:“若若是想多了。谁都有可能,唯独他……不可能!”
顾惜若却是狠狠的怔愣了下,明亮的双眸似是蒙上了一层水雾,朦朦胧胧,似梦似幻,看得段天谌心头倏然一软,凑过去轻吻了下那光洁白皙的额头,随即伸手将她揽入了怀中,下巴也抵在她的头顶上。
“若若,我可以肯定,舒旭绝对不会是当初掳走你的蒙面人。这个人,我会倍加注意的。此事便到此为止吧!”
语毕,他也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很多事情,他不是不想明确的告诉她,而是一旦她知道得越多,招惹的麻烦可能就会越多。
她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安全自然是不用担心的。
可南下这一路,不知道沿途有多少凶险,到了边境城池后,又不知道有多少明里暗里潜藏着的危机,以她那个性子,知道得越少,就不会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盯上。
这是他所能想出来的唯一的办法,也是目前看来最有效的办法。
只希望,她能够暂时体谅他的难处,等到时机成熟,他就不会再隐瞒了的。
“哦,你自己心中有数,那就好。我也不过是提提,该防备的,还是要防备的。万不可掉以轻心。”顾惜若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睛一眯,小脑袋一歪,整个人倒头就睡了下去。
段天谌顿时哭笑不得。
本来还以为,她多少都会追根究底一番,为此他还想好了所谓的“应答之词”!
结果,就这样?
他紧了紧揽在她腰侧的手,将小小的身子往自己怀里带,下巴亲昵的抵在她的头上,透过晃动的车帘,依稀能够看到前方领队的颀长身影。
忆及方才顾惜若的怀疑,他心头蓦地沉了沉,一手拿过矮几上的笔墨纸砚,单手快书起来。
顾惜若再醒过来时,已经是日近薄暮时分。
夕阳懒懒的悬在天际,余晖遍洒之处,便是一片金灿灿的景色。
此时,段天谌已经不在车内,四下寻了好一阵,也没寻见个人影,只得作罢。
无聊之余,她便翻出车内的柜子,从里面拿出几本书来看。
恰好,这其中便有关于南部边境的城池介绍,地形、方位及基本民俗风情都囊括其中。
她正愁着无法了解情况,此刻看到这样的书,一时便沉入其中,静心研读起来。
据书上所说,苍朝版图之大,当为三国之最。
其中,一条大河横穿在整个版图之中,将其一分为二。
河流北岸,是为北方,集齐苍京等一众政治中心之地;河流南岸,则为南方。
因着这样特殊的界限,苍朝先祖便将此河称为“苍河”。
说来,也与现代中国的秦岭淮河一线颇有些相似,均有作南北界限之用。
苍河以南,共有九州。
九州之下,共划分为一百八十二城,地大物博,丰饶富美,比之苍河以北,其富饶程度显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此次他们所去的地方,便是与东梁国接壤的六座城池,分别是岐、谟、羚、珞、颍、襄六城,分属在郢、蚩、凉三州之下。
其中,岐、颍、谟三城,并称为“边境三城”,稳稳当当的盘踞在两国边境上,相当于苍朝的门户,乃重兵把守之地,其重要性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想来,此次被夺走的城池,应该不会是这三座,而是另外三座了。
顾惜若又大略看了一下,记住了那三州六城大概的方位及地形,又在脑中过了一遍,才放下手中的书卷,掀起车内的竹帘看了下外面的情况。
整个队伍都已经停了下来,此刻正笔挺的站在马车两边,手持长枪,身穿盔甲,即便是余晖的柔和都无法将锃亮铠甲反射出的冷硬光线柔化。
这是在一条官道上,并无任何行人车马通过,周边大树繁茂,大片大片的树荫驱散了些许夏日的热气,即便穿得不多,身心却是一天当中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清爽。
顾惜若放下竹帘,起身整理了下衣裙发饰,便抬手撩起车帘,半弯着腰就要走出去。
耳旁忽闻空气中倏地传来一阵破空之声,携带着凛冽的杀气,似乎往她所在的方向急速飞来。
自从被蒙面人抓走之后,一有时间,她就会让段天谌教她武功内息,虽然时间尚短,可贵在她天生聪慧一点即通,而且段天谌也是个难得的好老师,两人一教一学之间,她的进步也很快。
尤其是在学了一些所谓的“内力”之后,对危险的敏锐性也大大提升,此刻更是毫不犹豫的纵身跃下,在空中翻了个空翻之后,便躲了过去,直接落在了一旁的士兵里。
只听“笃”的一声,一道闪电般急速飞行的利箭便从她面前射了过去,直直钉在了车顶的梁木上,箭头入木三分,箭羽还剧烈的颤动着,正是她方才所站的地方。
但凡是她反应再慢一点,那支箭就会立即贯穿她的小脑袋,将她整个儿钉在了车子上了。
顾惜若心有余悸的眨了眨眼,握了握拳,手心已沁出了冷汗,濡湿微凉的气息让她瞬间回过神来,耳边已经响起士兵们的齐声高喊,“有刺客!保护王妃!”
于是,原本分散在马车两旁的士兵们齐齐聚到顾惜若的身旁,将她团团围在中央。
她抬头四望,却见十几道蒙着黑巾的黑影从周边的大树上飞窜下来,个个手持长剑,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浓烈的森冷肃杀之气。
那些人脚还未着地,人就已经飞掠而至,手中利剑直直朝着顾惜若刺去,剑势凌厉。
那些士兵显然也是久经沙场训练有素的,操起手中的长枪就迎了上去,一时间场面混乱,杀气腾腾。
顾惜若被那队士兵围在正中央,想要动一下都不可以,刚踮起脚尖搜寻一下段天谌的踪迹,却觉眼前闪过一道身影,她整个身子就被人护住,那股熟悉的气息便钻入了鼻中,她慌乱不定的心也莫名沉静了下来,鼻子忽然有些发酸。
“没事吧?”段天谌握住她的手,紧张的看着她的脸色,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顾惜若摇了摇头,偎在他身边,低下头,径自平复着心里的复杂。
有他在,她就感觉到很心安,根本就不用担心什么刺客。
可方才看到他的时候,她忽然产生了一股冲动,很想问问他,若是这些士兵不顶事,他也没能及时赶到,她死在了刀剑之下,他会怎么办?
然而,这样的问题,于此情此景之下,终究还是不适合问出来。
段天谌见状,蓦地有些不安,揽着她腰肢的手又紧了许多,随之转头看向那边的战况。
这些士兵,都是战场之上磨练出来的铁血军人,身手自然不必说,便是那满身的杀气就足以令人不战而退。
于是,在双方人数悬殊之下,黑衣人渐渐落出败势,等到他们想要撤退时,已经发现来不及了。
不一会儿,最后一个黑衣人也被那些士兵给擒拿了下来。
“王爷,其他人都被斩于剑下,只留下了一个活口。”
这些士兵似乎极为了解段天谌的处事方式,将那个刺客反绑之后,就拎到了段天谌面前,单膝跪地道。
段天谌微微颔首,将顾惜若藏在了自己身后,沉声问道:“是谁派你来刺杀本王的王妃的?”
那刺客已经被扯下了黑巾,瞟了他身后那方衣角,平平无奇的脸上满是轻蔑之色,竟是没有回答他的话。
一旁的士兵见状,心下恼火不已,直接一脚踹了过去,粗犷着嗓子道:“王爷,反正也问不出来什么,倒不如直接将这人处理掉了!”
段天谌看了那人一眼,眸光微闪,面沉如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想,一道张扬肆意的声音响在了众人耳畔。
“王爷,可别直接处理掉啊!属下看着,这人的体质骨骼不错,刚好可以让属下试验下新出的毒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