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客气了!
一时间,御龙殿内静谧无声,众人纷纷屏住了呼吸,齐刷刷的看向顾惜若那纤瘦的身影,挺直的脊梁,狂妄而上扬的眉眼,或幸灾乐祸,或满含羡慕嫉妒,又或是担忧不已。
在场的众人,上有身居高位的朝廷众臣,下有四品官员的发妻子女,身份卑贱分明,行事上也颇多不同。可在面对苍帝时,无一例外都保持着最恭敬的态度,说着最谨慎的话语,就连跪着都在担心跪姿是否端正。
于他们而言,苍帝,就是一个神圣的存在,他让他们往东,决计不敢往西。
从来没有人敢跟这个神圣的人这么嚣张的叫板,只除了——
顾惜若。
这让众人如何不对顾惜若又恨又羡慕?
段天昊刚回到御龙殿内,甫一听到顾惜若对苍帝所说的话,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看着那道纤瘦中似乎蕴含着无数力量的窈窕身影,满心满眼里都是担忧。
父皇的脾性,自己不敢说完全摸清楚,可多少都了解到一些。平素,父皇是在意帝王尊严的,一旦他认为是对的事情,从来都不会是错的。
只因,他从来都不给别人正确、而他自己错误的机会。
就算是自己,在以往的相处中,也要把握住言语与行为上的“度”,就怕一不小心触怒了龙鳞,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顾惜若这粗神经的女人,平日里不是挺机灵的吗?为何今日竟会不顾及场合和身份,要将事情弄得如此难堪!
你说,她做什么不好,偏偏要跟父皇做对,而且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这不是给自己找苦吃,找罪受么?
尽管心里无比怨念,可段天昊还是大步走出来,为顾惜若辩解道:“父皇息怒。六嫂的性子,您也不是不清楚,一时激动,也是可以理解的。她这是在跟您开玩笑呢!可这正也说明,六嫂和六哥鹣鲽情深,父皇该感到高兴啊!再者,六哥估计也要回苍京了,看到六嫂和您能如此自然的开玩笑说乐事,肯定也会很欢喜的。”
舒旭在旁拍着,忍不住为他的苦心而叹息。
先是点出顾惜若这个女人嚣张狂妄的性子,并以“激动”一说直接遮掩了过去,将所谓“藐视皇威”的罪名弱化到“开玩笑”的地步,不可谓不用心良苦。
更重要的是,末了还特别点明,段天谌可能很快就会回来,也算是给苍帝一个讯息,提醒他闹得太僵了,于彼此都没有好处。
尽管这意思听来有些僵硬,可毕竟是隐晦的暗示,只要不被人捅破,也算是可以接受的。
这是要给苍帝一个台阶下!
意识到这一点,舒旭顿时眯起了眼。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以段天昊得天独厚的条件,肯定不屑于在嘴皮子上玩弄无形的“枪”和“箭”。而刚才那一番话,直接颠覆了他对段天昊的看法。
原来不是不屑于,而是没有碰到能让他这么做的人。
思及此,他心里忽然有些莫名的烦躁,可又说不上来究竟是为何,连着喝了几杯酒,都觉得难以压制住这样微妙而莫名的情绪,索性重重搁下了手中的酒杯。
“谌王妃,对您的话,微臣不敢苟同。”他撩起衣袍,缓步走出来,长身玉立于大殿中央,先是朝苍帝行了行礼,转而不卑不亢的对上顾惜若骤然回首的眸光,拱拱手,神色无比恭敬,“皇上为谌王挑选侧妃侍妾,本就是出自一片关爱之心。您如此不留情面的拒绝皇上的好意,不仅藐视了皇威,恐怕也不符合您的身份吧?”
他这话,博得了众人的一致肯定,就连站在顾惜若这边的玉静瑜,都忍不住为如此复杂的关系而担忧。
毕竟,顾惜若只是个谌王的正妃,论起身份,肯定是大不过一国之君的。
有句话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果苍帝硬要给谌王塞女人,一般人都不能拒绝的。
可滑稽的是,正因为顾惜若是谌王的正妃,对于谌王府后院的事情,有着绝对的决定权。不到迫不得已,一般人都不会愿意去插手。
可这个“一般人”,此刻却变成了——苍帝。
不可谓不矛盾。
如今,顾惜若在众目睽睽之下扬明自己的想法,本身就是对苍帝的一种无言挑衅。
玉静瑜心中焦急,可碍于自己尴尬的身份,也不敢随意动作,只能将目光投注到对面孟昶的身上,期望他能够从旁帮腔,不要让苍帝迁怒于顾惜若。
孟昶见状,眼里骤然燃起一股莫名的光彩,似是兴奋,又像是满足,脑子正发热着,整个身子就已经站了起来,与舒旭并肩而立,毫不畏惧道:“皇上,微臣以为,今日本就是为迎接东梁国使臣所设下的宫宴,还是不要让这些事情,影响了在座各位的雅兴啊!”
孟昶没有段天谌和段天昊的俊美无双,可早年也曾上战场磨练过,与苍京中的达官子弟比起来,自然多了几分沙场的肃杀和刚毅。
兼之他今日穿了身墨绿色的长跑,身姿挺拔,气宇轩昂,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正义之气,很难不让人对他产生好感。
这么多年来,孟昶都待在自己的地盘上,鲜少进入苍京,就算回到了苍京,也几乎从不参加苍京贵族里的各种聚会。
此次,他的亮相,也是足够引人注目的。
别说那些足不出户的深闺小姐,见到他如此气宇轩昂的模样,会芳心暗许;就连不少朝中大臣都暗暗点头,对此人持着极高的评价。
玉静瑜正襟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头一次不用在大庭广众之下遮遮掩掩的瞥着孟昶,心中满是复杂的思绪。
在看到御龙殿内异常的气氛时,她也很清楚,孟昶此人给在场的众人制造的惊喜有多大。她既为他能够出人头地而感到无比欢喜,同时也对自己的心事持着一定的担忧。
若是以往,祖父还在世时,玉府在苍朝的地位,也算是极其崇高的。可自从祖父去世后,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她也十分深刻的体会到了。
尽管还有父亲和哥哥在撑着玉府,可与孟昶这样的朝中新贵相比,无形中,这地位就显得有点微妙了。
到时候,她的心思,又该于何处搁浅呢?
越想下去,玉静瑜心里也越来越烦躁,本来以为触手可及的东西,却又在残酷冰冷的现实面前,变得越发清晰和遥远,这样的心理落差,像是一根刺,扎在她的心里,稍微想一想,细细密密的疼痛就逐渐蔓延开来。
也不知怎的,想到了最后,她竟然悲从中来,莫名的湿了眼眶。
尽管她极力隐忍着,可对于时刻注意着她的孟昶来说,稍有点微妙的动静,都能牵动起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他以为,玉静瑜是因为此刻顾惜若的处境而担忧,微微羡慕顾惜若的同时,也不希望再看到有人为难顾惜若,从而惹得心仪的女子焦躁落泪,再看向舒旭时,眼里的不满也多了几分。
他淡淡扫了眼舒旭,在对方还没开口时,又继续道:“再者,谌王妃作为谌王府的女主人,在安排谌王的私事方面,有着绝对的话语权和决定权。舒侍郎身为朝廷命官,不去关心刑部的案子,反倒将注意力放到谌王府的私事上,是否不够妥当?知道轻重的人,或许会说您热心肠好奇心强,可不明内里的人,只怕会觉得你藐视皇恩,在其位却不谋其政!”
舒旭没想到,这个孟昶竟会这么刁钻,拿他刚才的话来堵他的嘴巴。
他微微皱眉,不悦道:“南阳侯,此言差矣。皇家无私事,尤其是皇上只有谌王和尧王这两名皇子,其子嗣延绵本就是举朝关心的问题。下官相信,在场的诸位大人,肯定也对此事持以极高的关注力。身为臣子,本就该为皇上排忧解难,想必南阳侯也能体会下官的想法。不然,也不会站出来,拨冗关心这些私事了。南阳侯,您看,下官说得可对?”
孟昶紧紧皱起了眉头,从这明嘲暗讽的话语中,他分明听出了舒旭对他的敌意。
可是,这敌意究竟从何而来?
孟昶有点莫名其妙,恍惚间,却被段天昊给抢了先,“舒侍郎,南阳侯,你二位皆是朝廷大臣,在此谈论这些皇家事情,不觉得很不妥当么?”
舒旭笑意盈盈的,别有意味的瞅着段天昊,“尧王爷,您说得是,下官和南阳侯是外臣,的确不该如此过分关注此事。下官想来想去,忽然想起来了。当年谌王妃还曾经追在您身后,跑遍了苍京城!因着这一层亲密的关系,您来过问谌王府的事情,也无可厚非。”
语毕,他就朝苍帝拱拱手,状若无奈的叹了口气,无所谓的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无视身后段天昊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
舒旭都这么做,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孟昶自然也不能再继续掺合进去。
他看了眼段天昊,在心里暗暗做了个摇头的动作,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担忧的看向玉静瑜,并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已经尽力了。
玉静瑜捏了捏手中的帕子,咬了咬唇,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转而又将视线投到顾惜若的身上。
顾惜若重重叹了口气,摊开手,眨眨眼,颇是无辜道:“父皇,您看,这本该是君臣同乐的好日子,因为这点小事儿,竟然就折腾到了这个时候这个地步,实在是罪过啊!臣媳的态度,刚才已经表明了,若是您觉得有什么不妥,私下里再同臣媳说,不是更好么?”
她说得云淡风轻,可落入众人的耳朵里,却变成了让步。
不得不说,她这样的举动,当即震惊到了在场的所有人。
顾惜若是谁啊?
早些年大字不识、嚣张跋扈、蛮横张狂的代名词,如今虽除去了“大字不识”的草包名声,可她却是越发嚣张狂妄。
只有她不想要的,没有她得不到的,就连当今圣上都敢顶撞,她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是以,在听到她这样的“让步”后,众人一致性认为,这谌王妃肯定是脑子进水了,不然就是神经错乱了。
顾惜若懒懒环顾了一圈,努力眨了眨眼,压制住不断上涌的困倦之意。
这些人中,纵然有喜怒不外露的人,她一眼看过去,也多少能窥出对方的心思。无非就是觉得,她这样的举动很反常,隐隐还带着一丝讨好的意味么?
爱怎么说,就让他们怎么说,她才管不着。
若是在以前,她肯定不会如此落于下风,当先提出这么低身段的要求。可今日也不知怎的,吐完之后,吃得很多,吃多了又觉得困倦想要睡觉,如今瞌睡虫上来,她实在是没有别的精力去应付那么多琐碎的事情。
想到玉静瑜跟她提到的,她眸光微凝,暗暗想着回去后,肯定要好好检查过一遍。若是疲劳过度所致,倒也还好说,接下来好好休息就是了。
若真是怀了孩子……
她和段某人的孩子!
想到这个独特的称呼,她眉眼低垂下来,不自觉的盯着自己的肚子,唇角微微弯起,那白嫩柔滑的肌肤,红艳的唇,使得她连这般姿态中都带着少见的婉转柔情。
段天昊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一刹那,袖中的手紧紧握起,像是心弦突然断裂,嘣的一声,惊起了心湖里的池水,沁凉沁凉的,即便是此刻暖和的阳光都无法驱赶掉那莫名的寒意。
他好像要失去什么了!
这种认知,突然窜入脑子里,没有任何预兆,将他来不及收回的情绪悉数分崩离析,一片片碎片霎时跌落在地。
他仿佛看到了风声碎裂的声音,在这个暖和的早晨里,将他割伤到了体无完肤的境地。
果然是要失去什么了么?
他茫然的想着,却忘记了掩饰自己的动作,直到耳旁传来一道刻意的咳嗽声,才猛然回神,略显狼狈的收回了视线。
只那袖中的手紧紧攥着,彰显着他此刻起伏波动的情绪。
柳皇后见状,心中也有了点谱儿,却也因为这样,她对顾惜若的怨恨越发深刻起来,当即朝顾惜若发难,“谌王妃,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博取眼球?有什么意见,大可直接说出来,何必玩弄如此招数?你的嚣张狂妄呢?为何不拿出来,给在座的各位见识见识?”
她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兼之其神色冷肃,透露着一股难以名状的锋锐,整个人就显得格外咄咄逼人。
顾惜若颇感莫名其妙,不想去理会她,直接转身,慢悠悠的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不想,这个举动,却彻底将柳皇后惹恼了,二话不说就拍案而起,大声叱喝,“顾惜若!你别太过分了!”
“哦?我过分么?”一而再再而三被人反驳怒骂,顾惜若的心情简直糟糕到了极点,恰好柳皇后撞到了枪口上,随之反唇相讥,“皇后娘娘是否糊涂了?自始至终,可是您在针对我,我可曾有半点忤逆您的意思?再者说了,我哪里惹到你了,居然劳您大动肝火,在众目睽睽之下自毁国母的端庄形象!”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她本不欲与这些人争辩,奈何旁人不放过她,总是接二连三的找她的麻烦,既然如此,她就没必要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