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醒她
云墨对她有多好,她自然清楚。除了昨晚他莫名其妙的发狂要侵犯她,他从没做过伤害她的事。
以前在东越的时候,他护着她不让别人知晓,为了她跟梁王党周旋,费心给她疗伤压制封印以免她被魔性控制丧失理智。她无意间给他惹了祸,他费尽心机给她摆平。为了博她一笑,又苦心制造了那样一盏花灯。
他记得她所有喜好,这些在平时衣食住行上表现得特别明显。在她被噩梦缠绕之时,他会第一时间赶来。
他了解她胜过她自己。
两个月以来发生的点点滴滴如电影般在脑海里自动播映,她才蓦然惊觉,原本那些很小的不引人注目的细节,或许当时她并没有留意,而此刻想起来,才觉得那些记忆已经刻进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眼神有些恍惚。
那样一个冷心冷情之人,却对她如此体贴呵护,已经是个难得的奇迹。
如果没有昨晚发生的事,或许……
而玉无垠,若当真比云墨还待她真心十倍。那么十几年前的她,对他又是何种感情?
“那么,他为什么离开?”
沐轻寒低头沉吟一会儿,道:“绯儿,云墨有告诉过你,他是玉晶宫宫主吗?”
凤君华一怔,想起云墨那次给她讲过玉晶宫的事。当时他并没有明白告诉她玉晶宫的宫主是谁,但从之后的种种和他时不时透露的那些点点滴滴,已经足够她推断玉无垠的身份。
“嗯。”
她点点头。
沐轻寒又沉默了会儿,道:“传说玉晶宫乃神族后裔,世代受天神蒙阴庇护,永世不灭。且玉晶宫中人人有元力,于世俗人来讲,等同于神一般存在。如此古老而神秘近乎违背自然的组织,自然也有它一定的局限和禁制。据说玉晶宫的人,若不得宫主允许,是不可踏足红尘的。他们自诩神族高贵血脉,不耻于和世俗之人接近攀谈。而宫主虽然有无尚神术,但自宫主选定之日起,都要修炼一门九转归一决。而这门功法,需要玉晶宫神石沐浴帮助才可修炼。而在大成之前,是不能在尘世间呆太久的。因为世俗红尘之气会污浊神石的纯净之灵,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就必须回宫接受神石洗礼。”
“那么……”凤君华又问:“也就是说,九转归一决大成后就可以不受神石的禁制而自由出入凡尘?”
“对。”沐轻寒点头,又看向她。“所以以前他经常离开,但最迟不过一个月而已。只是那次他离开后,就再也没回来。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在他离开后的那一年里,你天天都盼着他回来。”他突然不说话了,如果不是玉无垠迟迟不归,她也不会去普济寺,也就不会发生那件事,他也不会离开……
“还有,他是你的未婚夫。”
凤君华怔了怔,没多大表情,潜意识里,她很容易就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可是……”她皱眉,“不是说玉晶宫宫主必须娶圣女么?”
“对。”沐轻寒微微一笑,眼神又有些感慨。“玉晶宫上一届宫主,也就是玉无垠的父亲。哦,就是你师父。也没有娶上一届圣女。”
凤君华很是惊讶,“我师父?”
“嗯。”沐轻寒道:“这件事我也是无意之中知道的。要知道,玉晶宫的所有事都极其隐秘不可为外人道。所以当时我知道玉无垠是玉晶宫宫主的时候,他一度想要杀我灭口,是你娘救了我。”
凤君华有些恍惚,“为什么,我没有那些记忆?”
沐轻寒沉默了好一阵,才低低道:“或许你当初等得太久,最后失望了,潜意识的排除了关于他所有的记忆。”
“是吗?”
凤君华嘴角一勾,眼神淡淡凉薄。
“大哥想说的是,我应该是恨他吧?”她想起那日见到玉无垠,脑海中那些朦胧而深刻的记忆,即使只是见到他,都能想起当初那样刻骨铭心的痛。那样的疼痛带着时光都不曾淹没的深沉和仇视,岂是仅仅三年空等痴心错付而已?
沐轻寒没再说话,有些事,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我以前喜欢的人是他?”她有些不明白,按照沐轻寒的说法和那些记忆的片段,她以前似乎应该是很喜欢玉无垠才是。那么沐轻寒为什么又一直撮合她跟云墨在一起?再加上上次他对玉无垠说那些话,只有一种解释,玉无垠从前伤害过她,而且伤得很深,以至于她想起那些记忆都觉得疼痛刻骨而不愿面对。
沐轻寒久久一叹,知道这时候不能再隐瞒她,只得点点头。
“嗯,你小时候最依赖他。”
依赖?
凤君华眯了眯眸子。一个四岁的小女孩儿,懂得什么叫做情爱么?依赖,还是迷恋?
“对了。”她又想起了什么,道:“你刚说我师父也没有娶上一届圣女,为什么?”
“因为他爱你娘。”
凤君华又是一怔,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还未等她抓住,便一闪而过。
“他现在在哪儿?”
“你失踪以后,他也失踪了。或许,已经……”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但凤君华却已经了然于心。若她师父还活着,如今玉晶宫的宫主也不会是玉无垠。十二年前,封印她记忆并将她送到异世的那个人,会不会是她师父?云墨说过,封印她记忆那个人将他一生功力都倾注于她身上。而那个人,武功高深莫测。
等等……
她记得云墨说过,给她下封印那个人,用的手法似乎和云墨师门相同。玉晶宫所有武功神术都不为外界所知,云墨的师父又是如何学会并传授于他?难道云墨的师父也是玉晶宫人?或者和玉晶宫有什么非同一般的关系?
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
“绯儿。”沐轻寒眼神复杂,犹豫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说道:“云墨受了很严重的内伤。”之前他只顾着生气,没注意到云墨的异样。直到临走的时候,突然发现云墨脸色有些不正常的苍白,眉间也有淡淡的青色,显然是真气消耗过多所致。而且之前他靠近车驾的时候,隐约感应到里面有真气流动。现在想来,当时云墨应该在调节真气疗伤。
凤君华眼睫颤动,想起昨天晚上他为她压制乱窜的真气,临走的时候神色很是虚弱。当时她满心的愤怒和失望以及痛心,根本就没去细想这些。现在经沐轻寒这么一说,她才想起来,今天云墨好像是有些不正常。
她敛眸不语。
沐轻寒叹息一声,试探着说道:“绯儿,即便是失忆,你也还是……忘不了玉无垠么?”
凤君华一怔。
“这世上能伤得了云墨的人不多,而且这段时间他也没和高手过招。昨天他还好好的,今天就伤得那么重。”沐轻寒目光幽幽落在她身上,微带三分叹息七分深意。
“他是为了你吧?”
凤君华不说话。沐轻寒又叹息一声,“绯儿,无论你怎么选择,我只望你幸福便好。”
芷云捧上刚泡的茶,小心翼翼道:“公主。”
沐清慈脸色很是难看,想起刚才好不容易有机会接近云裔,却没想到被那个潭渊给点了穴道晕了过去。潭渊一直就不喜欢她,处处给她脸色看。她自持身份,并不与他一个小孩子计较。只是这些年这小子越来越得寸进尺了,仗着皇兄宠爱就无法无天,越发不将她放在眼里。
她接过清茶,抿了口,蹙眉道:“怎么不是大红袍?”
芷云怯怯道:“公主,大红袍已经用完了,如今只有这极品毛尖。待到了南陵以后,奴婢再差人去买,可好?”
她伺候沐清慈已久,自然知道自家主子的脾气。和皇后娘娘一样,喜爱奢华贵重。衣食住行都极为讲究,稍微有一个不顺心,底下伺候的人就遭殃了。若非心系裔世子,公主也断然不会长途跋涉的去南陵。
沐清慈皱了皱眉,眼神里有几分不悦,而后又想到自己一国公主的高贵和姿态,又和缓了脸色。
“罢了,出门在外,一切节俭即可。”
听说他很不喜欢奢靡浪费又刁钻的女人。
芷云很是惊讶,而后连忙低头应了声。
“是。”
沐清慈用丝帕擦了擦嘴角的残渍,懒洋洋道:“皇兄和云太子闹了矛盾?又是因为慕容琉绯?”
芷云点点头又摇摇头,“奴婢也不太清楚,只是云太子似乎和慕容三小姐有些隔阂。”她又抬头看了沐清慈一眼,马车昏暗,华丽的轻纱遮幔,掩盖了她脸上的神色,只一双眼睛宁静而幽深,微带三分漫不经心的笑,却看得人从心底里发颤。
芷云连忙低下头,小声道:“裔世子,似乎很不喜欢慕容三小姐。”
沐清慈优雅微笑。云裔和慕容琉绯不合,这事儿估计全天下人都知道。不过一个不相干的女人,她用不着多在意,倒是那个凤含莺……
“南陵八皇子应该也有二十了吧?听说如今还没娶妻?”
芷云一怔,不明白公主为何突然关心起南陵八皇子的私事来。然而主子有问,做丫鬟的只能回答。
“奴婢未曾听闻八皇子娶妃的消息。”
沐清慈只嗯了声,眼神有些高深莫测。她低头凝视着指甲上粉红色的丹蔻,状似无意道:“本宫听说,姜太后很喜欢八皇子这个孙儿。此次太后寿宴,说不定还要给八皇子指婚。”她笑了笑,眼神里柔光肆意,潋滟生姿。
“本宫还听说,这八皇子心性纯善不好女色,不但没有正妃,身边便是连个侧妃也没有。”她嘴角一勾,笑道:“欣悦郡主身边那个婢女长得颇好,虽然身份不高,但到底出身清白,就这样住在一个男子的府上,总归是不好。而且她还对裔世子有恩……”她瞥了眼芷云,似乎在和她商量,“你说若本宫以一国公主之尊求太后给她个体面,嫁与八皇子为侧妃,太后会不会应允?”
芷云一震,而后连忙道:“她不过一个山野女子,公主您慈心仁善为她谋求终生前途,是她的福分,应当感激于心。裔世子的救命恩人,做了八皇子的侧妃,也不算太过抬举她以至于让她忘了分寸。公主为裔世子报了救命之恩,裔世子定当十分感动于公主的体贴。”
她声音一顿,语气带上了几分讨好的味道。
“姜太后寿宴,各国使者朝拜,天下人都会知道公主仁心良善,与裔世子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她跪在地上,道:“奴婢恭祝公主早日心想事成。”
除掉一个情敌,借天下悠悠众口,顺利嫁给云裔成为裔世子妃,一举两得。
沐清慈温柔的笑起来,神情很是满意。
中城,一个隐蔽的院落,有淡紫色华贵衣袍的男子负手而立,凝眸淡看远方,眼神飘远而深幽。
还有两天,顶多两天她便会到达中城。
还是阻止不了么?
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那个地方不是你的噩梦么?为什么不干脆一走了之?
他低头,手指又摩挲着那块玉佩,指腹在那个深刻的字上流连不返。
当真改变不了既定的命运么?
有人落在他身后,他淡淡道:“颜诺到了中城?”
“是。”
他嗯了声,“下去吧。”
天边一缕夕阳残红似雪,临江波光粼粼浩淼眼波,涤荡出烟雾朦胧似轻纱裙裾,偶尔一回眸,笑意嫣然而醉人如春。
如果不能阻止,那就只有……
眼底划过一丝决绝之色,他闭上了眼睛,转身走了进去。
颜诺懒散的坐在椅子上,手中把玩着玉骨扇,瞥了眼站在窗边的颜如玉。
“我说小姑姑,你不是去找你那个玉无垠去了吗?又来金凰做什么?”他长眉一挑,道:“你该知道慕容琉仙得罪过我吧?”
颜如玉终于转身看他,“说起这个,我倒是奇怪了,你跟慕容琉仙素不相识,她怎么得罪你了,你要这么惩罚她?”
颜诺嗤了一声,不屑道:“小姑姑,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那女人是怎样的一个人。当初可是她不知死活的来勾引我的,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客气?”
“我看不止这个原因吧。”颜如玉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好像很关心慕容琉绯?”
颜诺眼神闪了闪,懒洋洋道:“小姑姑什么时候关心起我的事了?”
颜如玉坐下来,开门见山道:“你老实告诉我,你口中那个所谓的画中仙,是不是如今化名为凤君华的慕容琉绯?”
颜诺没反驳,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事情,不是他刻意隐瞒就能不被人所知的。
颜如玉看着他的表情,又道:“你不知道她现在跟云墨在一起吗?而且据我所知,他们两情相悦……”
“小姑姑。”颜诺打断她,脸上没了笑意,只淡淡道:“我听说玉无垠最近在金凰境内出动,似乎也是因为她。这些话,你应该对他说。”
颜如玉抿了抿唇,目光一如既往的清冷。
“我只是要提醒你,你玩归玩,不要太过了,不然只会引火自焚。”她顿了顿,语气缓了缓。“不过我刚接到消息,似乎慕容琉绯和云墨吵架了,云墨重伤。你要是真喜欢她,把她带回去也不是不可以。”
颜诺眯了眯眼。“小姑姑,你带孟月眉去南陵,是想做什么?”
颜如玉抿唇淡淡一笑,“我跟云墨有点私仇,不太乐意让他抱得美人归。”她看向颜诺,幽幽道:“你要他看上的女人,我要他的命,咱们合作如何?”
颜诺没说话,脸色有些沉。
颜如玉瞥他一眼,“我知道你不屑于对你喜欢的女人用那些卑鄙的手段。但我不得不告诉你,云墨那个人,心机深沉,把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之间。这才短短两个月,先是你被驱逐出金凰,再是明月殇被调离,然后他一个人在金凰翻云覆雨,生生就将金凰三局鼎立的局面给打破。虽然我不知道他要那几座城池做什么,但他绝对不是脑子昏聩才弃一国江山而要几座城池那么简单。我甚至觉得,从一开始,我们这些被他算计在内的所有人都不是他的目的,只是顺便而已。他想要的,应该跟那几座城池有关。”
颜诺还是没说话,只是眼神有些深远。
“他这样的人,能玩转政权玩转人心,却没人能猜测得到他在想什么。而且他又身为一国太子,你觉得这样的人,会为了一个女人不顾一切吗?”颜如玉又继续道:“有些话虽然你可能不爱听,但我还是不得不说。慕容琉绯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就算那些流言有些夸张,但无风不起浪,很多事实是不能捏造的。你说,云墨为何会看上她?若说没有丝毫的目的,我却是不信的。”
颜诺低着头,似乎在深思。
“如果你不想看你喜欢的女人受到伤害,那么就趁早带她离开。”颜如玉清冷道:“我也不瞒你,我将孟月眉救出来就是要利用她对付云墨。她跟慕容琉绯有旧仇,如今慕容琉绯真气受损,无论是慕容琉仙还是孟月眉,都强过她无数倍。而且云墨现在似乎也受了伤,你若想带她走,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你想得到什么?”颜诺终于缓缓抬头,风流俊目里有一种深沉的光色在流转。“我带她离开,就能断了玉无垠的心思?”
“他忘不了的。”颜如玉眼神有些暗淡,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她却必须清醒而理智的面对。“就算让他抛弃这个世界,他都不会放弃慕容琉绯。”
颜诺有些讶异。女人多善妒,看慕容琉仙和孟月眉就知道了。总以为如果不是出现第三者,她们看上的男人就会属于自己,却从来不会自己反思。他知道这个小姑姑对玉无垠一往情深,本来以为她会因此仇视君儿以至于想要和孟月眉和慕容琉仙合作要对君儿不利,他才急急而来。
却没想到——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颜如玉看出了他的心思,她喝了口茶,唇齿间淡淡的苦涩蔓延至心底,她眼中也多了几分苍凉和自嘲。
“有些事情,便是强求也无用。他不喜欢我,我就算杀了慕容琉绯,他心里还是没我,反倒是会恨我入骨。”她摇晃着手中白玉杯,语气多了几分玩味的黯然。
“你看凰静芙,她喜欢的男人钟情于别的女人,她非但不怒不妒,还能以平常心对待那个女人。比起她,我自愧不如。”
颜诺看了她半晌,而后低下头,眼神里露出感同身受的黯然和忧伤。
其实他们都是一样的人,爱而不得,却又没办法放弃。比起颜如玉和凰静芙等人来说,他算是幸运的,他爱的那个人虽然不爱他,但至少也没爱上别人。但如今似乎有些事情变得不一样了。
云墨。
他眸色深了几分。
“仔细算起来,我和云墨的仇,跟慕容琉绯也有关系,所以我之前才想要虏劫她要挟云墨。”
这事儿颜诺知道,当时他刚把凤含莺送去南陵。
“那你现在为何又不针对她了?”
颜如玉似乎笑了一声,眼神有些苍凉。
“总归是上一辈的恩怨,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不是什么高尚大度的人,但至少我懂得一个‘理’字。二十多年前那些事早就该烟消云散,何苦还累得下一辈不死不休?”她沉吟一会儿,又低低道:“当然,最重要的,我的确不希望他再对慕容琉绯执迷不悟,那会害死他的。”
她看向窗外,面色清冷如月,眼神如夜深沉。
“所以如果你想保护她,就带她离开。至于我的事,你也不要插手就是。”
颜诺深深看着她,忽然一笑。
“小姑姑,就算你要对付云墨,利用两个花瓶女人,也太欠妥当了些。就算云墨如今受了伤,你觉得这两个女人是他的对手?而且别忘了,他身边还有云裔和沐轻寒,你确定不需要我帮忙?”
“不要小看了女人。”颜如玉淡淡道:“她们两个是不算什么,但关键是要怎么利用。”
颜诺早已收好了玉骨扇,凝眸沉思了半晌,才站起来道:“你的事我不管,你要做什么也与我无关,但只要别动她就行。还有,事成以后,慕容琉仙和孟月眉,你得交给我。”
颜如玉轻笑一声,“你想交给她处置?只怕是没这个机会了。”她摇摇头,男人一旦在意一个女人,就不会允许那个女人被任何人伤害。玉无垠如此,颜诺如是,云墨又何尝不是?孟月眉和慕容琉仙,早就已经触怒了这几个男人的逆鳞,安能好过?
颜诺没再说什么,抬步走了出去。
还有一天路程,就能到中城。
凤君华莫名的有些烦躁,烦躁的原因却不知为何。
入夜,月上中空,她却了无睡意,起身走了出去,迎面一团白球飞了过来,直直扑入她怀中。她低头摸了摸它的头,这几天她跟云墨僵持着,这小东西夹在中间两面为难,今天怎么跑她这儿来了?
“你也睡不着吗?”
火儿翻了个白眼,它可是有灵气的雪狐,很少睡觉的。
凤君华抬头看了看夜空,月色皎皎如水,夜晚凄冷清寒,有一种孤凉的寂寞。
她踏入凉亭,身后有细细脚步声传来,她转身,见云裔抱胸倚在一颗树旁,眼神淡淡冷冷的看着她。
他是跟着她出来的?
“本世子才没兴趣跟踪你。”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云裔十分不屑的瞥她一眼,又懒散道:“不过你这个女人还真是有本事,我真不知道你到底给云墨下了什么迷魂药,让他对你如此神魂颠倒。再这么下去,小命也得被你给玩完了。”
凤君华皱了皱眉,冷淡道:“你大半夜的就是要跟我说这些?”
她云淡风轻的态度激怒了云裔,他眼神冷了几分,语气又带几分失望。
“慕容琉绯,你到底有没有心?”
凤君华不理他,径自走进了凉亭。
云裔跟上来,有些气结道:“你当真对他没丝毫感情?”
凤君华抚摸着火儿的头,终于有点反应了。
“这似乎与你无关。”
云裔咬牙启齿的坐下来,讽刺道:“别太看得起自己,我可不是云墨,会被你所惑。我只是警告你,如果不喜欢他,趁早放手,别继续折磨他。”他顿了顿,语气总算和缓了些。
“就算看在他对你还不错的份儿上,你放过他行不行?”
凤君华手一顿,月色下她目光如水宁静,又如夜深沉。
“这话你应该对他说。”
云裔忍不住低吼道:“要是对他说有用,我还多此一举干嘛?”每次跟这个女人对上,他总是忍不住发怒。
“那你要我如何?”凤君华终于抬头看着他,眼神清泠泠如月,语气也淡漠如烟,带几分漠不关心的淡然。“云裔,你搞清楚,是他在纠缠我,不是我缠着他不放。”她眼里几分冷冷讥嘲,“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自以为是?你们这样金樽玉贵出生的人,是不是以为天下所有女人都该围着你们团团转,为你们痴狂?稍微不如意就觉得是女人不识抬举伤了你们所谓大男子自尊?”
云裔被堵得哑口无言。
凤君华移开目光,语气仍旧冷漠讽刺。
“云裔,你迟早会为你的自负和轻狂付出代价。”她没看他的表情,反正这男人从小就跟她不对付,总是爱跟她唱反调和她对着干。
“或者你是想劝我离开?”
云裔冷笑了一声,眼神却又有些无可奈何的黯然。
“你要是离开了,他得疯。”
凤君华默了默。
云裔又瞥她一眼,这女人也不是那么冷心冷肺嘛。
“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一些事情。当然,在你恢复记忆以前,很多事跟你说了你大抵也没印象。”他站起来,负手而立,月下的身影有一种深沉的寂寥和叹息。
“你失踪那一晚,他回去找你,结果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或许你今日就见不到他了。”
凤君华不语,她知道那晚云墨去救她,知道他受了伤,却不知道他伤得如此严重。
“那次重伤,他昏迷了半个月。”云裔的语气变得有些低沉,似遥远又似近在耳边呢喃,被这一夜的冷风吹走,尽数消散在空气中。
凤君华却目光微缩。脑海里闪过一间密室,一间堆满了她从七岁到十五岁画像的密室,每一幅画下面都标注了日期。然而中间遗漏了半个月,她曾为此奇怪询问过,然而云墨并没有回答。
原来,那半个月他重伤昏迷无法再执笔作画么?
她神色有些恍惚起来,心里也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
云裔没转身,声音依旧清淡平静而沉凝。
“他醒过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让我准备笔墨。”他忽然轻笑了一声,笑声里有自嘲也有微微凄楚的感叹。“你自是不知道他那时伤得有多重。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躺在血泊里,我都险些以为他已经死了……那时他浑身经脉受损,内力近乎消耗殆尽,身上七七八八几十条伤口,而且有十几道都伤在要害。若换了常人,只怕早就一命呜呼了。可他却活下来了……”他顿了顿,声音更加遥远。
“而他坚持活下来的理由,仅仅只是一块玉佩,一块血红色的玉佩。”
说到这里,他缓缓回身,目光定定落在凤君华身上。
“他重伤昏迷不醒,意识不清的情况下,手里还紧紧握着那块血红色的玉佩。我有试图取下来,但他似乎将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在手上,无论我如何做,就是取不下来。”
凤君华眸光震开,眼底有着几分不可思议的震动。
血红色的玉佩……
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画面。
“小时候我天天跟在你身边,从来没看见你戴过那玉佩。你倒是有一块玉佩,不过是血红色……”
“绯儿。”
身后响起沐轻寒温润的嗓音。
血红色……
玉佩多为碧绿色,青色,白色,银白色,也有淡黄色,但血红色的玉佩,近乎不存在。
慕容琉风口中所说那块她本应该拥有的血红色玉佩,就是那时云墨握在手里的玉佩吗?因为是她的,所以即便是在沉睡中,他也不许任何人抢走?
是这样吗?
“他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画了你的画像。”云裔眸光清淡,语气隐着几分孤独的叹息。“那段时间,他除了按时喝药以外,就只是画你的肖像,一句话也不说。我问他是谁伤了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一句话也不说。”他目光又落在她怀中的火儿身上,眼中叹息之色更深。
“那天晚上他急急回去,半路就碰上了这个小家伙。当时它好像受了伤,全身骨骼俱断,但又似乎被人情急之下服用了什么药物,吊着一口气活了下来。当时他赶时间,就将火儿丢给我,让我无论如何得保住它的命……回到东越以后,南陵要借着你的失踪而你的宠物却落到他手上而开战。皇伯伯因此大发雷霆要将火儿焚刑处死,是他顶着重伤的身体跪在御书房外苦苦求情才救了火儿一命。”
他冷笑一声,“你以为这雪狐有多珍贵?即便是千年难得的灵兽,也不过一只畜生罢了,凭什么让他屈尊降贵求情保它一命?”他上前一步,目光很有力度的落在她身上,三分愤怒三分悲凉四分无奈。
“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它是你的宠物,因为他想借火儿来纪念你。”
凤君华早就没有了声音,目光怔怔而复杂。他不想听那些话,不想去追究那些发生了十多年她未曾体验过的心情。然而云裔还在说。
“十二年,他不允许任何人动火儿一根毫发。他那样金樽玉贵的出身,却亲自伺候一只宠物衣食住行,简直当个宝贝一般养着。别人都以为他是稀罕这只灵物,呵呵,谁能知道,他做这一切,只是为了个从来没把他放在心上的女人而已。”
“别说了……”
她怔怔打断他,努力忽略心里因他说的那些事而隐隐的疼痛和复杂。她不想面对,在云墨对她做了那样的事以后,她就已经拒绝去回想他对她所有的付出和深情。她早在潜意识里否定了他,否定了他所有的真心。
或许她还是自私的,因为害怕伤害,所以选择逃避,哪怕别人会因为她的刻意逃避而受到伤害,她依旧可以漠不关心。
她这样一个冷心冷情的女人,或许根本就不配得到幸福。
他们不都说她是杀人恶魔吗?或许老天也看不惯她做下那么多的孽,所以要剥夺她拥有幸福的权利。
那么,为了不被抛弃,她首先抛弃所有人。
可为什么?为什么在她下定决心做回曾经那个冷血无情的夜魅的时候,又让她知道这些事?
明明不在意的,她明明不爱他的,不是吗?可心口那淡淡的疼痛和歉疚,又是怎么回事?那个男人以爱的名义伤害了她,她连拒绝离开的理由都没有吗?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是她的错?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是她伤害了云墨?
就因为她罔顾他的真心?
他付出了真心,她就必须接受,是吗?
“为什么不说?”云裔冷冷的看着她,眼神里某种色彩一闪而过。“你心虚了?还是害怕了?你不是没心没肺么?你不是不喜欢他吗?我以为就算你知道这些陈年旧事也可以毫无愧色。现在又为何不想听了?还是……你根本就是在自欺欺人。”
最后几个字,他咬得很重,目光一寸也没放过她的表情,看着她从开始的漠然到震惊到挣扎而微微疼痛,他忽然觉得这个女人很可怜,比云墨还可怜。云墨即便是被她伤得体无完肤,至少那是他心甘情愿,至少他从始至终知道自己要什么。而这个女人,看似冷心绝情,却一直都在逃避自己的心。恐怕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对云墨的感情,这两个月在她眼里,并非如她表现得那么无动于衷。
“你明明喜欢他,可是你不愿意承认。你患得患失,所以干脆就拒绝他。其实你不是真的要跟他一刀两断,你只是任性,你在撒娇。因为你潜意识里知道,就算你说再多伤他的话,他也不可能放弃你。你在试探他,你想知道他到底能容忍你到何种地步。你在利用他对你的感情和纵容,肆意而残忍的伤害他。”
“不是……”凤君华脑子有些乱,下意识的摇头,“不是这样的……”
云裔却依旧冷冷道:“慕容琉绯,凤君华,你能不能不要那么自私?你的冷漠用在一个对你用情至深的男人身上,你不觉得残忍不觉得可耻吗?看到他为你自我折磨生不如死,你是不是特别高兴?”
“我……”凤君华想要反驳,喉咙里却似乎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来,只得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无神的看着某一个地方,眼底深处有着无人可查的脆弱。
“别急着否认。”云裔冷着一张脸,目光里犀利的光色如一柄利剑,直直刺入她的灵魂深处。
“你口口声声说男人如何自大自尊自以为是,你自己又何尝不是?在你看不见的角落,你不知道他为你流了多少血付出了多少,可我看得清楚分明。你一次又一次伤害他误会他,他不辩解一个字,打掉了牙自己吞。他那样高傲的人,却近乎卑微的爱着你。就算你不感动,你也没资格利用他的感情这样伤他。”
他手指紧了紧,对凤君华怔然矛盾近乎痛苦的表情视若无睹。
云墨舍不得她痛,他可不会怜香惜玉。那个傻瓜,就算被她伤得体无完肤也甘之如饴,他可不管那么多。这女人就是自负自大自以为是,他今天非得把她骂醒不可。不给她点刻骨铭心的教训,她永远都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痛不欲生。
“他将你当做宝,你却弃他如草。凤君华,你果然够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