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
颜家先祖助南陵始祖皇帝打江山,曾立下汗马功劳,后急流勇退又于江湖上成名,做了武林至尊,统御江湖几十年。或许本就是草莽出身的关系,对于世家门阀那些嫡庶尊卑看得并不十分重要,是以每一代的家主选举也都公平竞争,男女嫡庶皆可。但这些年以来,颜家传至今日已经四代,却从未有女子胜任家主之位。
当真是颜家人才辈出女子再有能耐终是被男子压在头上?还是另有隐情。
比如颜如玉,颜老爷子最小的女儿。非家主,却拥有几乎和家主相差无几的势力,这又是为何?
凤君华支着下巴,眯了眯眼。
“上次爹让我不要和颜家接触过多,我就觉得有些怪异,难道我娘真的是颜家人?”
云墨向后靠了靠,道:“当年发现颜如玉长得与你有几分相似的时候我便想起了千姨,当然,人有相似很正常。但千姨的身世太过神秘,这就不得不让人怀疑了。我也曾调查过……”
凤君华没说话,静静的等着他说完。
“颜家第三代家主,也就是如今颜诺的祖父,当年在竞争家主之位的时候,兄弟姐妹几乎都死了,而他本身只有一个儿子,也就是颜诺的父亲,晚年的时候,又多了一个颜如玉。颜诺的父亲是个病秧子,早早的就死了。颜诺自小体格也差,后来便被送到九华山学艺,每年鲜少回颜家,以至于这么多年来颜如玉几乎成了颜家半个家主,受颜老爷子看重也是应该的。”
“你说了半天。”凤君华插嘴道:“这跟我娘有关系吗?”
“别急。”云墨微笑,眼神又深了几分。“虽然颜家家世实在太隐秘,不好查,但也并非无迹可寻。你还记得师父曾说过他和颜诺的三叔公颜真儒是旧识吗?”
凤君华点头。
“记得啊,怎么了?难道我娘跟他有关?”
云墨不答,道:“你大抵不知道,颜老爷子,是庶出。而那颜真儒,才是嫡出。”
凤君华又眯了眯眼。
“颜真儒当年争夺家主之位失败,本应该承袭这一代的长老,为南陵皇室培育暗卫。只是颜老爷子不容人,非要斩尽杀绝。而在他动手的那一晚,颜家曾降生一个婴孩儿,也被一并杀死。”云墨慢悠悠道:“我只是怀疑,有没有可能,那个孩子或许并没有死?或许被送走了?”
凤君华面色沉凝,“也就是说,如果那孩子没死的话,很可能就是我娘?”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云墨道:“但师父向来喜欢清静,若非必要,不会轻易踏足红尘。”
凤君华懂他的意思,也就是说,天机子当年很可能是收到消息,或者是受故人所托下山救人。
“如果我娘真的是颜家人,爹不让我跟颜家的人接触太多,是不希望我参合进颜家的内部争斗中么?”
云墨笑道:“如果你娘真的出生颜家,那你也有一半颜家血缘。你仔细想想,为何师父让你远离颜诺?千姨既是颜家人,若真的是因为颜家家主斗争而不得不被送走,师父应该极为厌弃颜家人才对,怎么会替颜诺疗伤?而且……”他眼神沉了沉,语气轻而悠远。“你怎么就不怀疑,颜老爷子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宣布颜诺已承袭家主之位?颜家世代帮南陵皇族培育暗卫,但祖先有规定,颜家子孙不可插手皇族之事,为何到了颜诺这一代却与祖训背道而驰?”
“或许……”凤君华不确定道:“或许是因为颜诺和明月殇是师兄弟。”
云墨轻笑一声,撩起她一缕发丝,道:“你瞧,这话连说服你自己都困难,不是吗?如今的颜诺非从前的颜诺,这世上应该没人比你更了解他。你觉得,他会是那种为了师门之谊勉强自己与你做对的人吗?而且他此次相助南陵,更是得到了颜老爷子的训示吩咐。这里面或许也有颜老爷子贪慕名利之由,但你觉得颜诺是那种轻易被祖训威胁震慑之人吗?”
凤君华默然不语,这也是她一直疑惑的地方。
“你应该知道,前段时间你离开的时候,颜家派出无数杀手杀你。颜家向来不管四国朝堂斗争,子孙后辈若有私仇,颜家长老们也不许如此大动干戈。况且玉晶宫在这片大陆上成立了百年,人们对它的恐惧和神秘程度已经达到一个极限,有这样的势力存在,对谁都不是好事。玉晶宫毁了,对颜家没坏处,况且他们知道你和我的关系,不会这么拎不清还要纵容颜如玉来杀你。”
云墨漫不经心的说着,“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得到了颜家上位者的默许和支持。”
凤君华抿唇,面色清寒如水。
“你说,他们为什么杀你?”
凤君华眼睫垂下,依旧没有说话,但话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无非就是她跟颜家有关,这么说起来,娘真的是颜家人?
“这次回去以后,你陪我去一趟雪山吧。有些事情,还是该问一下我爹,他应该知晓当年各种缘由细节。”
云墨点头。
“好。”
凤君华又靠近他怀里,有些失神。
而此时,阴暗的角落里,伸手不见五指,传来低低淡漠的声音。
“你打算什么时候出手?”说话的是一个女子,声音清冷。
“不急。”
后者语气显得从容不迫而云淡风轻,“且让他们先闹着,闹得越大越好,以免查出我的落脚之处可就不好了。”
“你伤得很重?”她挑眉,声音里有着几分疑惑和探究。“你不是已经练成……”
“此一时彼一时。”后开口说话的人语气显得淡漠了几分,似乎微微沉凝了几分愤怒又因多年身处高位依旧能够做到泰山崩预定而好不变色的波澜不惊。
“你且先去南陵,不要冲动的与云墨动手,顺其自然即可。”
她皱眉,隐在黑暗中的容颜看不出真面目,只声音越发冷淡。
“你的目标到底是谁?云墨,还是凤君华?”
“都是。”
后者显然不在乎将自己的目的告之对方,语气依旧气定神闲。
“总之不管我想做什么,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就行。其余的,你不用多问。”
她冷冷的看着眼前人,转身又看向角落里早已经醒过来一脸害怕哆嗦着不敢出声的女子。
“她怎么办?就放在你这里?”
“嗯。”那人头也不抬,“我发现她其实根骨不错,正好我有一门功法特别适合她。”
她皱眉,“她已经错过了习武最好的年龄,如今你要培养她只怕也培养不出特别效果来。再说了,她能做什么?”
“别小看她的价值。”幽幽的声音里有淡淡笑意和诡异的高深莫测,“这世上没有毫无价值的棋子,端看执棋的人该如何操控她。”
“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要打算花大量时间来培养不成?”
“有何不可?”
“……”她静默了一瞬,低而冷静道:“需要多久?”
“三年。”
“三年?”
她声音微微拔高,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冷意。
“稍安勿躁。”后者声音低了下来,带着莫名抚慰人心的力量。“云墨不是还要守孝三年么?三年后大婚,刚刚好。”
“你要破坏他们的大婚?”她声音微微震动,随即嘴角勾起冷淡的讽刺。“有时候我很不明白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要杀凤君华我理解,可云墨似乎跟你没什么仇,你为何要与他作对?如今你自己身受重伤不知何日才能恢复,况且手中并无人马,你拿什么去跟云墨斗?”
“不是还有你,以及颜家么?”淡漠的嗓音透着自信和优容,而后又诡异一笑。“有时候,要报复一个人,并非要她死。而是……”
声音到此微微一顿,再开口时依旧云淡风轻却又掺杂了渗透人心的森寒和阴冷。
“生、不、如、死!”
素来镇定的她都不由得为这语气所动,心中微微一惊。
“好了,你去找明月轩。他去过玉晶宫,我想,他应该会有所收获……”似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上次他受了伤,身上可有什么东西掉下来。去查一查,会比你直接杀了凤君华更为让他们痛不欲生。”
她抿唇,转身准备走,又听得身后之人继续淡淡道:“这个地方怕是不怎么安全,过两日我便会离开,日后你切莫独自行动,也不可妄自和云墨纠缠。南陵的明太子,是个人物,你且助他就是。不要让心中仇恨迷失了你的心智,那只会弄巧成拙。”
低沉而慵懒的笑声响了起来,“以后有事我会联系你,你莫要让人看出端倪来。尤其是你那个侄儿,他本命星已陨,而继……”
她正听得自己,见对方突然停下来,不由得道:“继什么?明星已陨?那不就是已经死了,可是他如今还活得好好的,身体也完全没有从前的病弱之态……”
“你仔细防着就是。”她的声音被打断,“不要小看他,我还得闭关很长一段时间,在此期间不要来打扰我。”
“你想去哪儿?”
“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
“……”
听起来不过尔尔的对话,谁也没料到几年后会造成天下多大的动荡,又给凤君华带来多大的打击和痛楚。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如今凤君华和云墨还在悠然前往南陵,他们持请帖而来,一路上畅通无阻。二十多天后,便已经踏出金凰到达南陵国境。
而此时,凤含莺则在自己屋子里,翘着二郎腿啃苹果。
天气越来越冷了,便是向来气候温暖的南陵也不时的飘过雪花,冷彻心骨。而更冷的,却是人心。
云裔坐在一边,不发一言的盯着她。好多天了,这女人对他依旧不冷不热。他都快说破嘴皮子了,她还是不跟他走。
“小莺。”
“你别说了。”凤含莺将苹果核吐出来,瞥他一眼,懒洋洋道:“赐婚的圣旨都下来了,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云裔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恨恨道:“那我去杀了那小子,看你嫁给谁。”
“你去啊。”
凤含莺盯着起身的他,语气依旧漫不经心。
“他死了我就成寡妇了,而你因为嫉妒而杀南陵宁王,好不好就弄得两国动乱战争四起了。到时候我就成了红颜祸水,你也会被东越的朝臣百姓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云裔转身,阴测测的看着她,咬牙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她笑脸如花,“不敢,只是世子您脑子不大清楚,我给你分析分析,免得你一个不小心闯出什么祸来还得连累我,那我多冤啊是不是?”
云裔沉着一张脸,偏偏她又十分无辜的样子,让人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只得无奈的坐下来。
“说吧,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嫁人呗,还能做什么?”
她躺在美人榻上,依旧漫不经心。
“你再说一句嫁人试试?”
身影一闪,他已经来到她身边,居高临下的盯着她,仿佛要将她浑身上下瞪出个洞来。
她瞥他一眼,“你想干嘛?”
“不干什么。”他忽然又笑起来,桃花眼里闪动着魅惑的光泽,悠然俯身而下,用一种十分温柔而危险的语气说道:“你要嫁人是吧?好,嫁了人就得洞房。不如我们调换一下顺序如何?先洞房再拜堂?”
在他说后面一句的时候她已经下意识防备,然而他却比她更快一步的点住了她的穴道,让她动弹不得,只得睁大一双美丽的桃花眼死死的瞪着他。
“云裔,你个王八蛋,快放开我,不然我叫人了……”还没说完他又意识到不对,这话怎么听着像良家妇女被纨绔子弟调戏而惊慌失措的求助呢?
某个纨绔子弟丝毫不为所动,而且十分配合的用手挑起她的下巴,色眯眯道:“你叫啊,你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
凤含莺欲哭无泪。
大哥,这不是言情小说啊,你用得着那么上道么?
偏偏他说完还低头下来,手指落在她腰带上,似乎还打算跟她提前洞房。
凤含莺脸色变了,低低道:“云裔,你给我住手。”
他不为所动,目光很专注的落在她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上,挑开一件又是一件,他似乎在玩一个十分有趣的游戏,偏偏动作又轻柔又漫不经心,看起来还真有那么点涟漪情缠的味道。
凤含莺咬牙切齿,低吼道:“云裔,你再不住手,我真的叫……”
他似乎很不满意她的聒噪,直接抬手又点住了她的哑穴,将她最后两个字给截断在了舌尖。
她瞪大眼睛,他不会玩儿真的吧?
不要啊,姑奶奶我现在还没打算失身呢。
云裔压根儿没看她脸色,手指灵巧的将她的外衣给掀了,一层层解开,就剩下了最后一件里衣,偏偏这衣服是丝制的,又比较透明,隐隐约约还能看见里面水红色的肚兜。而她平躺的姿势如海棠春睡,墨发自两旁泼洒开来,衬着如凝脂般的肌肤,一直滑到脖子和锁骨,看起来别有一番动人勾魂的美态。
就连见惯美色的云裔见到她这副样子,也不由得眼神暗了暗。这女人平时太过张牙舞爪,很容易便让人忽略掉她本身属于女人的精致和曲线之美。如今这样安静下来,便透出那种沉静而幽深的美。介于少女的青涩妇人的成熟妩媚之美,更是让人难以侧目。
他轻笑,“哎,女人,你呢就该这样,平时不要咋咋呼呼的像个小麻雀似的,平白浪费了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多可惜啊。”
凤含莺瞪着他,心里倒不紧张了,这厮果然是在跟她开玩笑。
云裔坐在她旁边,低头凝视着她,眼神渐渐变得温柔了起来,而后叹息一声。
“小莺,不是我要干涉你不给你自由,但你任性也要有个度吧?”
凤含莺眼神微闪,抿紧了唇。
云裔又叹息一声,“我知道你到南陵来肯定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但你不告诉我我怎么帮你?”
凤含莺眼神微动,张了张嘴,又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以眼神示意他给自己解穴。
云裔皱眉,终是给她解了穴道。
凤含莺坐起来,三两下将被他解开的衣服收拢,再瞪了他一眼,这次倒没再跟他对着干,冷静道:“你怎么知道我有事情要做?”
云裔呵呵一笑,“你又不喜欢明月澈那小子,为什么要嫁给他?我又不是傻的,这么简单的道理还想不明白?”
凤含莺哼了声,又眯了眯眼,道:“你在这里呆了这么久,我不信明月殇和明若玦那老狐狸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以为利用我把我姐引来就能杀我姐了?真是异想天开。”
“甭管他们是不是异想天开了。”云裔道:“说罢,你到底想做什么?”
凤含莺眼珠子转动,道:“我听我姐说明若玦似乎很宠香妃,也就是小澈……咳,明月澈他娘,而且爱屋及乌对明月澈也格外宠爱。所以这次他大婚,明若玦肯定会亲自来主持。”
“你想……”云裔恍然大悟,而后脸色慢慢变了,低斥道:“你疯了,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他忽然声音一顿,皱眉道:“这就是你住在宁王府的原因?”
凤含莺不回答,而是问道:“我姐他们什么时候到?”
“放心。”云裔面色不大好看,“在你大婚之前一定能赶到。”忽然又想到什么,道:“她知道你想做什么,所以才让离恨宫的人来助你?”
“应该是的。”
凤含莺回答得漫不经心,挑眉斜眼睨着他。
“所以你那么着急做什么?你看我姐都亲自来了,不会有事的。”
云裔沉默着,眼神有些复杂。
“小莺,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在创造一个契机?南陵和东越,总有一天要打破表面上的平和,而你,如今就在冒险。”
凤含莺眼神闪了闪,笑眯眯道:“哎哟花和尚你真是了解我啊。”
云裔又默了默,最后叹息道:“小莺,你用不着如此……”
凤含莺哼了声,挥了挥手道:“行了,别废话了,姑奶奶我决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你再磨磨唧唧的就给我滚蛋,别在这儿婆婆妈妈的,比女人还啰嗦。”
云裔一噎,好一会儿才道:“你非如此不可?”
凤含莺这次干脆就不理他了。
云裔默然看她半晌,而后似下定决心一般,道:“好,既然如此,我帮你。”
凤含莺又躺下来,不凉不热道:“什么你帮我,是我在帮你们好不好?你插手那是理所当然。”
云裔不跟她呈口舌之快,“随你怎么说吧。”他站了起来,“时间不早了,我得先离开了。”又想了想,还是不甘心道:“就不能换种方式吗?你非得跟那小子大婚?”
凤含莺哼哼两声,“那你告诉我什么方式才能让明若玦那老狐狸出宫?”
“就算他出宫,身边还跟着一大群人呢,更何况还有明月殇和颜诺……”
凤含莺眼神深了深,歪头看着他。
“哎,你说,颜诺真的背叛我姐了?”
“什么背叛?他本来就是明月殇的师弟,况且颜家和南陵皇室颇有渊源,他帮助明月殇是早就意料到的事。”云裔淡淡道:“上次在金凰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可是……”凤含莺始终还是不大相信颜诺会这么做,“颜诺现在选择投靠了南陵,就等于与我姐为敌了,他那么喜欢我姐,怎么会……”
“世事无常。”云裔倒是看得比较淡然,“颜家不是那么简单的,很多事情由不得他做主。”他原本想说凤君华可能跟颜家有关,想想这事儿终究没调查出个明确结果,也就罢了。
“你自己小心,我走了。”
他说完就飘身出去了。
凤含莺看着打开的窗户,有片刻的恍惚,随即又垂下眸子。
“魑离。”
一个黑影落了下来,俊美的容颜仿佛雕刻,眉眼都写着冷沉与睿智。
“姑娘。”
“都安排好了?”
“是。”魑离道:“暗道已经挖通了,姑娘可以随时离开。”
“有没有被发现?”
“没有。”魑离肯定道:“姑娘放心,我们做事很小心,没有惊动任何人。”
“那就好。”凤含莺点点头,又笑道:“你和魍佑辛苦了,回头我跟姐姐说一下,给你们都记一功。”
魑离严肃道:“协助姑娘本就是宫主事先的吩咐,这是我们的职责,姑娘客气。”
“嗯,你下去吧。”
魑离点头,瞬间消失。
凤含莺又怔了怔,然后又坐了下来,继续发呆。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犹豫,神情从未有过的复杂。
铎铎的敲门声传来,她才恍然惊醒。
“谁?”
“莺莺,是我。”外面传来明月澈的声音。
凤含莺连忙站起来去给他开门,“你怎么来了?”
明月澈笑得腼腆,“我就是过来看看你。”
凤含莺看着他,又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小澈澈。”她缓缓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骗了你,你……会不会怪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不知道得到什么样的答案才是自己满意的。明月澈就如他的名字那样,纯净清澈,就像一面镜子一样,总能照见她内心深处的黑暗和肮脏。
明月澈先是呆了呆,而后笑得明朗而灿烂。
“为什么要怪你啊?”他眼神澄净而温柔,拉过她的手,十分认真道:“莺莺,你愿意嫁给我我真的很开心,无论你做了什么,那一定有你的理由,我不会怪你的。”
“我……”
凤含莺张了张口,却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低头道:“小澈澈,你是个好人,如果……”她咬牙,抬头道:“你要恨我就恨吧。”她说完就退后一步,啪的一声关上了门,将他的呼唤也一并隔在了门外。然后背部贴着门,身体有些虚软的慢慢下滑。她想起几个月前,凤君华刚知道和云墨是亲兄妹的时候,抱着她说,‘小莺,我好难受。’
她苦笑,在心里说。
“姐,我也很难受,真的。”
从前她觉得男人都一样,花心多情,负心汉。最初被明月轩抓来关在明月澈府里,她对明月澈没什么好感,以至于想方设法不惜对他用美人计也要离开。明月澈爱上她更好,对她的计划更有利。
原本主动权是掌握在她手上的,可现在她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开始被动了。
她会愧疚,会觉得自己很坏,觉得自己不配得到他那般痴心相待。
她甚至偶尔会想,如果没有云裔。或许,她真的会嫁给明月澈。
云裔……
她咬住下唇,心中不知是爱是恨,哭笑连连。
这难道是穿越定律?言情小说里的女主穿越过来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她爱上的那个人?
可她跟云裔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从前她不是很讨厌他么?
从前?
她这才恍然发现,本来不过才是几个月前的事情,在她心里早已成为了过去。那么,到底是什么淡化了她对他不好的印象呢?
记不得了,她甚至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特别介意他的那些风流债,以至于赌气离开。
女人对一个男人赌气撒娇,是断定这个男人会对她包容。换一句话就是,这个男人已经在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时候住进了她内心深处。
她抱着头,有些气恨的想。
他到底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不就是一个男人么?她又不是嫁不出去,干嘛偏要在他一棵树上吊死?
门外,明月澈静静的站着,澄澈的眸子里划过一丝黯然,而后浅浅一笑,无声离去,背影有着说不出的寂寞和了然的苍凉。
凤銮宫中,皇后正襟危坐,沉沉的看着下方不动声色饮茶的明月殇,终于忍不住的开口了。
“殇儿,你到底要做什么?你父皇怎么会突然给澈儿赐婚?你们是想引她来南陵吗?你别忘了,她如今已经嫁人了,你还不死心么?”
“母后。”
明月殇放下茶杯,淡淡笑道:“儿臣有分寸的,您放心。”
“你让我怎么放心?”皇后终于维持不了雍容庄重的姿态,微有急色道:“你可知道这事儿若是一个弄不好,就会引起南陵和东越开战的你明不明白?”
怎么会不明白?
明月殇只是淡淡笑着。
“母后,您别操心了,上次三妹做出那种事,父皇很是生气,只怕后宫再起风波,您得注意防范才是。”他顿了顿,又道:“几位年长的皇妹都已经过了及笄之年,你还是和父皇商量一下,早些将她们嫁出去吧,不然整日呆在宫里也给您添乱。”
皇后皱了皱眉头,颇为头疼到道:“这事儿我和你父皇提过,他说过段时间再说。”说起这事儿她又叹息一声,“清儿也已经十六岁了……”
明月殇眼神微闪,笑道:“母后,这次八弟大婚,大臣们都会携家眷来参加婚礼,其中也不免有世家子弟,您可以带清儿一起去,说不定就遇到合适的。”
皇后笑了起来,“我本来也有这个打算的。清儿是我的女儿,我可不想她联姻嫁得远了。”
明月殇没有说话,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皇后又叹了口气,神情有些怔怔的。
“殇儿,找到你五弟了么?”
明月殇抬头看见她眼底一抹浅浅的忧伤和思念,摇了摇头。
“五弟要是刻意想躲,谁也找不到他。”
皇后眼神暗了下来,苦涩道:“他当真不回来了,难道连我这个母亲也不要了么?为了个女人……”她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什么,“我早该看出来的……”
明月殇又默了默。
皇后似乎有些疲倦了,向后靠了靠。
“罢了,你们都长大了,我管不了你们了,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累了,再也操心不了那么多了……”
出了凤銮宫,明月轩又碰到了明月清。她站在阶前,背对着他,似乎在发呆,都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
“清儿。”
他走过去,唤了声。
明月清恍然惊醒,回头看他。
“皇兄。”
“你在这里做什么?”
明月清抿了抿唇,道:“八皇兄成亲,东越会来人么?”
明月殇眼神浅浅而淡漠,却似一道明镜,已然窥视了她心中所想,看得不自在的别开了脸,呐呐道:“皇兄,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清儿。”明月殇声音低而冷静,“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不要再对云墨抱有任何希望。”
明月清面色微白,咬紧了唇,眼神里流露出忧伤和戚哀,冲口说道:“那你还不是对一个有夫之妇……”
明月殇悠然看着她,她立即低下头,面色更白,眼神却写满了倔强和不服气。
良久,明月殇才收回了眼中的威压和逼视,静静道:“你想说我对她心存妄念对吗?”
明月清不说话,紧紧的抿着唇,神情分明默认。
明月殇笑了,笑得很轻很浅,也很冷。
“清儿,咱们皇室子女,生来就身不由己,你能有自己的追求,我很高兴。但我要告诉你的事,若你没那个本事,才是真正的妄念。懂吗?”
明月清脸色又白了几分,眼神里写满了凄楚和痛色。
明月殇这次没再同情和安慰她,人一生中总要痛那么一次,痛过了才会真正成长,才会懂得冷静的去面对。
“你是我妹妹,我才告诉你这些。所以,什么都不要想什么也不要做,等着年后母后给你安排大婚。”
他说完不顾明月清悠然惨白的脸,施施然抬步就走。
明月清望着他的背影,一张精致的容颜上毫无血色,眼神慢慢变得晦暗,贝齿紧紧咬住下唇,一缕血丝嫣然零落。
时间一天天过去,离大婚之日还有三天,而凤君华和云墨也已经来到了京城,却没有惊动任何人。
夜色降临,晚风萧瑟,一抹身影如风闪过,飘然落下。
屋子里点了灯,那两人毫不意外他的到来,一个负手站在窗边,一个懒散的坐在软榻上,用一种漫不经心的目光看着他。
云裔摸了摸鼻子,轻哼一声。
“你们俩倒是来得挺快。”
凤君华瞥他一眼,慢悠悠的说道:“本来我们是想晚两天来的,可就怕到时候错过了大婚直接赶上人家的洞房花烛夜。这大冬天的,也不好闹洞房啊。所以没办法啊,只能快马加鞭的来了。”
云裔脸色一黑,恨恨的瞪着她,又嗤笑一声。
“你现在倒是脸皮越来越厚了,说这种话也不知道害臊。”
凤君华很淡定,“我都嫁人了,还害什么臊?”
云裔被她堵得一噎,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云墨笑着走了过来,“好了,你们两个就别再斗嘴了,还得商量正事。”
他说着,坐了下来。
云裔也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说罢,找我什么事?”
凤君华睃了他一眼,不凉不热道:“怎么,小莺还是不跟你走?”
说起这事儿,云裔很憋屈,忍不住说道:“那女人就是一根筋,非要一意孤行。我怎么说她都不跟我走。”
“活该。”
凤君华一点都不同情他,“谁让你之前惹她来着?自作自受。”
“我……”云裔瞪着她,想反驳却又找不到话说,悻悻道:“谁还没有个过去啊?那也不是我的错吧。”
云墨抬头瞥了他一眼,“现在先不说这些。”他顿了顿,道:“都准备好了?”
云裔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凤君华,闷闷道:“你还真知道她想做什么。”
凤君华没说话,她和小莺从小一起长大,自然是彼此了解的。
“准备好了。”
“明月殇呢?”凤君华又问。
云裔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他可不就眼巴巴等着你来吗?你说他还能干嘛?”
凤君华抿了抿唇,又道:“颜诺呢?”
云裔先瞥了眼波澜不惊的云墨,接着又用那种调恺的眼神瞅着她。
“我说,当着你男人的面,你一来就关心其他男人,不觉得有些不妥吗?”
‘你男人’三个字终究让凤君华有些不自在,看了眼云墨,见他眼神含笑,还对她眨眨眼,摆明了不给她解围。
这人,都什么时候了,还吃这些干醋。
“别废话了。”她没好气的看着云裔,“我可告诉你,长姐如母。小莺的父母都不在了,以后她的婚事呢都有我这个当姐姐的做主。你要是想娶她,还得问我同不同意。”
云裔面色一僵,瞪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似乎这才意识到这一点。
凤君华心情大好,“所以啊,以后不要得罪我。要知道,小莺还是很听我的话的。”
云裔哭笑不得,这个女人是不是上辈子跟他有仇所以这辈子故意来折磨他的?他绝对相信她的话,小莺可以不顾及任何人的看法,但偏偏对这个姐姐十分尊重和听从。更何况这女人八成也知道他过去的风流史,万一哪天告诉了小莺,指不定小莺还得让他吃多少闭门羹呢。
他苦着脸,“你们俩真不愧是姐妹啊,威胁人来都一个样。”
“威胁你又怎么了?”
凤君华纤眉一挑,懒散道:“谁让你自己有太多把柄让我抓了?活该!”
云裔默默的不说话,开始郑重反思。
先人果然说得没错,宁可得罪小人,不可得罪女人。尤其是咄咄逼人的女人,更是惹不得。
凤君华看着他沮丧的模样,眼神里划过笑光,隐约还有几分算计。今天就算了,改日定要让这厮吃点苦头。
“我还以为你会直接将小莺打晕了带走呢,看不出你还挺有那么几分耐心嘛。”
云裔闷闷道:“你以为我不想啊?这不是怕她醒来后更生气嘛。”
凤君华乐了,“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云裔又不说话了,这事儿他理亏,说什么都没用。
凤君华也不再埋汰他了。
“明月澈挺聪明的啊,怎么就不知道小莺并不是真心想要嫁给他呢?”
云裔脸色不大好,“脑子糊涂了呗。”
“她的意思是……”半天不说话的云墨开口了,“明月澈早就知道你天天逗留王府,可他不说,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云裔愣了愣,这些天他就想着怎么说服那女人跟他回东越去,倒是没想过这问题。经云墨这么一说,他也不禁皱紧了眉头,然后脸色冷了下来。
“引蛇出洞。”他眯了眯眼,不凉不热的说道:“这小子,看不出来也是个心思深的。”
“是你太笨了。”
凤君华总是忍不住刺他两句,“你就在南陵,他引什么蛇出什么洞?真要如此,还不如直接把你抓起来了事。好歹这里是南陵,你以为你有多大能耐能在明月殇眼皮子底下翻浪?我们的意思是……”她顿了顿,声音悠然沉静。“明月澈应该隐约知道小莺的打算。”
云裔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凤君华显得波澜不惊,而后又叹息一声。“宁王府那么多暗卫,我又调来离恨宫的人相助小莺,他不可能一点都没有察觉到。既然如此,他为什么没有索性摊牌?不过就是自欺欺人罢了。”
话到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明月澈明知道凤含莺心里没他,依旧想要娶她。明知道云裔就在宁王府周围躲着,夜夜私会他的未婚妻,却装个哑巴不吭声,只安静的等到大婚的来临。
哪怕是得不到,好歹有那么一个期待,不是吗?
人生难得糊涂一次。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做到这个份儿上,可谓情深意重了。
云裔面色不大好看,掉头就要走。
“你去哪儿?”
云墨抬头看了他一眼,“都快大婚了,你以为你现在还能随意的进入宁王府?”
“可是……”
“别可是了。”凤君华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都等了这么久了,还在乎这最后几天?要是你现在弄出什么事儿来破坏了小莺的计划,她非得恨死你,到时候你可真就得不偿失了。”
云裔回过头来看着她,凤君华面不改色。
“小莺一直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她懂得自己要做什么该做什么。或许她现在对明月澈有愧疚,但还不至于为此丧失理智。当初她既然决定这么做了,就知道有这么一天的到来。你呢就安安心心的等着,等着三天后小莺和明月澈大婚吧。”
云裔沉默半晌,终究什么话也没说的走了出去。
云墨盯着他的背影,低头对凤君华叹道:“你何必说那些话来刺激他让他更加惶惑不安呢?”
凤君华仰躺在他怀里,“就得让他不安,就得让他知道没了他小莺还可以有别的选择,叫他以后还敢乱招惹女人。”
云墨无奈浅笑,而后见她眉目婉转如水,面容清雅而柔和,一双眸子漆黑幽深,隐有烛火微光,潋滟生姿。
他心思一动,忍不住低头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慢慢来到她眼角鼻端,脸颊唇边。
“子归……”
“怎么了?”
她茫然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停了下来。
他无奈道:“今天才二十五。”
她一愣,随即想到孝期还有几天,不由得脸色一红,嗔了他一眼。
“都怪你。”
他特别喜欢看着她娇嗔害羞的模样,宠溺的符合道:“是,都是为夫不好,改日好好补偿夫人。”
她双眼一瞪,“你……”
他却已经将她打横抱起来到了床边,将她温柔放下,自己则躺在她身侧,将她揽入怀中。
“别瞪了,反正总不至于等到大婚,夫人不用担心独守空闺。”
她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唇,不知道是羞还是怒。
“闭嘴,不许胡说。”
他眼神里笑光荡漾。
她脸色蓦然通红似血。
“你……你……”
她结结巴巴的半天却说不出一个字来,他一声轻笑放开了她,依旧圈着她的腰肢,迷醉的闻着她身上的芳香。
“等到下个月,就可以了。”
她闷头在他怀里,脸色发烫。
“就爱贫嘴。”
他只是笑笑。
“睡吧。”
三天后,十一月二十八,南陵宁王大婚之日,上至君王下至百官,无一不到场贺喜。场面至辉煌,令人咂舌。
凤含莺一大早就被丫鬟叫起来,对着镜子梳妆打扮。
而此刻,凤君华和云墨临窗而下望。
“我们什么时候去?”
“不急。”
云墨曼声道:“时辰还没到,我们只需要在最后的时刻帮她一把就可以了。”
凤君华点点头。
身后魅颜魉佑无声靠近,“宫主。”
“都安排好了?”
“是。”魅颜道:“各个暗道已经疏通,到时候可以顺利带凤姑娘离开。”
“好。”
与此同时,宁王府,宾客满座。
明月澈穿着新郎喜服在门前招待客人,面上笑得一脸春风。
外面传来高喝声,“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太子殿下驾到——”
明月澈抬头,就看到明皇携着盛装的皇后缓缓而来,旁边还跟着明月殇和明月清以及颜家姑侄俩。这么一走进啦,当真是炫目而耀眼。
所有大臣全都跪地迎接,“臣等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参见太子殿下。”
明皇面上有着笑意,挥了挥手。
“今天老八大喜之日,不是在朝堂,众卿不必多礼。”
“谢皇上。”
大臣们慢悠悠的站了起来,明月澈赶忙迎上去。
“父皇。”
明皇看着他春风满面的样子,眸子微闪,笑了笑。
“澈儿今天真精神。”
皇后在旁边笑道:“澈儿今天成婚嘛,肯定十分高兴的。”
明月清也笑道:“八皇兄,恭喜你。”
明月澈笑得有些腼腆,“谢谢母后,谢谢四妹。”
然后又招呼着他们往上座,明月殇这才道:“吉时快到了吧。”
颜如玉这时候开口了,“不是还有客人没到么?”
颜诺眼神动了动,似无意朝外面看了眼,不知道是期待还是复杂。
明月殇淡定微笑,“离吉时还有一会儿,大抵他们很快就到了。”他顿了顿,眼神若有深意。
“云太子最是守时,不会迟到的。”
明皇没说话,只是眼神深了深。早知道云墨来了京城,但一直没查到他的行踪。堂堂天子脚下,自家地盘,居然三天了都还没能查到云墨的落脚之处。看来这么些年,他在南陵安插的探子不少。
颜如玉勾了勾唇,“自然,怎么说新娘也是那位新晋太子妃的义妹。”
新晋太子妃几个字让在场无数人面色都微微变了变,大厅里连交谈的声音都寂静了几分,很多人都不由得看向明月殇以及颜诺,神色有些奇异和复杂。
而当事人则是十分淡定,一个笑容不便,一个面无表情,仿佛人家谈论的与他们无关。
明皇眼神又深沉了几分。
皇后这时候笑道:“素闻云太子妃与其妹感情甚好,云太子又与太子妃感情甚笃,必会亲临祝贺。”
她没注意到,身边的女儿明月清听到那句云太子与太子妃感情甚笃的时候,身子颤了颤。
司仪唱诺道:“吉时到,请新郎新娘。”
明月澈眼睛一亮,立即看向门口,只见丫鬟搀扶着一身大红喜服的新娘款款而来。
“莺莺。”
明月澈连忙走过去,接住了红色喜锻。
明皇看了他一眼,又听得外面飘来一声带笑的声音。
“我们是不是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