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调
刚一上轿子,凤君华就发现这轿子有机关。她揭下盖头,正准备查看,忽然察觉身后有人,她立即回头。
“你……”
一只手伸过来揽住了她的腰,然后倾身压住她,吻落在了她唇上。
她呼吸一滞,双手攀着他的脖子,一双眼睛朦胧如秋水。张开唇轻轻一咬,他睁开眼睛看着她。
“你不是在前面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因为不是真正的大婚,他也不需要骑马,只是坐在最前面的轿子里带路。古代婚礼风俗太多,男女双方成亲之前不能见面,她才刚上了轿,他却跑了过来。
云墨刮了刮她的鼻子,抱着她坐起来。
“你不是想来不信那些什么吉不吉利的说法么?”
凤君华瘪了瘪嘴,“我是不相信,不过就像你说的,入乡随俗嘛。”
云墨轻笑一声,眼神落在她身上的嫁衣上。
“真不知道让你就这样穿出来。”
凤君华瞪着他,别以为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有本事你让我不穿嫁衣跟你拜堂,我就服了你。”
云墨但笑不语。
另一边,南陵深宫,有人从无人知道的密室里走了出来。轻纱骑装,脸戴薄纱,一双眸子似月似星又似繁花锦缎,笑意满满却不达眼底。
身后,明月殇走上来。
“这时候说一路顺风好像有点多余?”
洛水兮面纱下的脸露出一抹淡淡笑意,“那就换一句话。”
“嗯?”
她转过头来,眸光熠熠生辉。
“祝我马到成功吧。”
明月殇失笑,“不是我贬低你,只是我觉得云墨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他们知道你的存在,就定然会防着你。你此行,怕是有危险。”
洛水兮也微笑,“我也说过,成功与否不重要,我只是在他心里种下一根刺。我要让他日夜不能安睡,我要他从今以后一想到我就噩梦连连。还有你那个心上人……”
明月殇抬头看着她。
她一顿,又悠然而笑。
“放心,我不会对她如何,我的目的是云墨。”她眸光微闪,眼神里流露出某种诡异的神色。
云墨唯一的弱点,她怎么可能不好好利用?
明月殇看了她半晌,移开目光,转身离去。
洛水兮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里似蒙上了白雾,看不清雾中是何风景。
她翻身上马,身姿轻盈利落,衣袂翩然如仙,抬头遥望某个方向,神色悠远而深沉。
出了城,前方不远处一颗大树旁站着一白衣女子,身侧是一匹枣红色的马。她正在将套在树上的缰绳解开,听到声音,也不回头。
“你比我想象中还快。”
她慢悠悠的转头,盯着洛水兮。
两人合作多年,真正在阳光底下会面,这才是第一次。而此时,洛水兮还戴着面纱。
洛水兮眼中带着笑意,“你那个侄儿呢?我还以为他要跟着你来。”
颜如玉翻身上马,一手拉着缰绳,面色清冷。
“他去了乌戈峡,现在没心思管我做什么。”她嘴角溢出淡淡嘲讽,“再说了,云墨若是没本事护着他的女人,也用不着他出手了。”
洛水兮默了默,淡淡道:“走吧。”
颜如玉点头,一勒马缰,两匹快马绝驰而去。
同一时间,沐轻寒携楚诗韵已经踏进东越国境,身后跟着崔宛芳,楚诗韵终是说服了沐轻寒将她一并带上。
七天以后,迎亲队伍来到帝都。云墨早已从后面的轿子里出来,来到最前端的车轿内。按照风俗,他不能亲自去扶凤君华下轿,便掀开车帘一角,看着她在乐枫和绮扇的搀扶下了马车。盖头还没揭下,她似乎回头看了一眼,又默不吭声的走了进去。
云墨嘴角微勾,放下车帘,回到了东宫。
一踏入门口,凤含莺便迎了上来,先是被她身上那件火红嫁衣惊艳了一把。
“姐,你这件衣服好美哎。”她凑过去,悄悄掀起盖头一角,暧昧道:“姐夫对你可真好,我可都听说了,这是三大珍匹之一吧?”
凤君华如今是即将出嫁的女子,不宜见外男,所以云裔没跟着来。靖王府没人居住,不过自有下人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在进入自己闺阁之前,凤君华不能揭开盖头。其实凭她的武功,压根就不需要有人搀扶。不过新娘子就要有新娘子的样子,她只能矫情一回,慢慢的迈着细碎的莲步走向自己的房间。
一路上丫鬟仆人见到她全都跪地俯首。
“你怎么来了?不照顾我那侄儿么?”
凤含莺不在意的说道:“有一大堆丫鬟婆子在呢,不需要我费心。更何况云裔那当爹的自从儿子出生后就没怎么抱过,现在难道不该给他尽一尽做父亲的职责?而且父王很喜欢孙子,现在也不进宫了,天天在王府里含饴弄孙,比我这个当娘的都粘得紧。”
说话间转过回廊,来到了布局精致优雅的阁楼。好歹马上要大婚了,府里早就布置妥当,到处彩带红绸喜字灯笼,怎么盛大怎么来,怎么华丽怎么办。
总之就两个字,高调。
她坐下来,将盖头揭开。
“乐枫,给我倒杯水过来。”
“是,宫主,”
乐枫去了,凤含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笑出了声。
凤君华怪异的看着她,“你笑什么?”
凤含莺忍着笑,道:“姐,你这婚结得可真麻烦。从帝京大老远的去江州,然后还得姐夫亲自去接你回来。完了以后还没到大婚的日子,这几天你就得安安分分的呆在王府,哪里都不能去,不然就是不合规矩。你瞧瞧你那鸳鸯盖头,原本该是新婚之夜姐夫给你揭开。如今倒好,姐夫现在不能见你,只能由你自己代劳了。”
她一只手撑着下巴,看了眼四周。
“瞧瞧,这屋子布置得跟新房差不多。哎,我说,干脆你不要嫁了,直接让姐夫入赘得了。”
凤君华瞪着她,“不许胡说。”
凤含莺耸了耸肩,“不说就不说。”她又想起了什么,神神秘秘的凑过去,“不过姐,我刚看你揭开盖头,还真想起一件事儿。”
乐枫走了过来,“宫主,茶来了。”
凤君华接了过来,用茶盖掀了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道:“什么事儿?”
凤含莺看了她一眼,道:“几个月前明月殇不是大婚了么?我听云裔说,那厮新婚夜晚居然不揭新娘的盖头,让新娘自己把红盖头给揭了下来,完了还妆模作样呆在新房里。他明明不喜欢那个肖含芳,偏偏要做出一副很宠那个女人的样子,真是虚伪。”
说起这事儿,她十分唾弃。
凤君华眼神微闪,将茶杯放在方桌上,接过乐枫递过来的手绢擦了擦嘴角的残渍,淡淡道:“他向来如此,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
厄……
“也对。”凤含莺想了想后认同的点头,话音一转,又道:“不过姐,明月殇冷落新婚妻子,难道是还对你有非分之想?这人怎么那么讨厌啊?自己都娶了妻,还敢觊觎他人之妇,跟他那个老子一个德行。”
凤君华笑得清冷,慢悠悠道:“他们明氏皇族的都这样,自私自利虚伪狡诈,永远以自我为中心,予取予求,不知所谓。”
“也不能这么说。”凤含莺喃喃道:“我看明月轩还是不错的……”她像意识到什么,突然一顿,而后小心翼翼的看向凤君华,见她神色如常,这才道:“姐,明月轩回来了,这事儿你知道吧?”
“嗯。”
凤君华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连明月殇那么卑鄙自私的人都知道为人子者该尽孝道,那时候柳皇后病危,他怎么可能不会来?”
凤含莺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可我听说,他一直带着斗笠,连明月殇大婚的时候都没露真颜。你说,他这两年到底去哪儿了?不会被毁容了吧?”
她想起明月轩那张绝艳倾国又淡漠尘外恍若谪仙的容颜,若是被毁容了,真真是可惜。
毁容?
凤君华垂眸凝思,爹说他用自己的寿命为代价救了她,应该不至于毁容。大抵,折寿了,所以老了吧。
如他那般淡漠尘外的人是不会十分在意皮相的,之所以藏着掖着,大抵是不想她知道后愧疚吧。
明月轩,最初出现在她生命中便于她有恩的人。其实他从来都不欠她什么,当初她绝望出走,并不是他逼迫。后来她为救云墨精力衰竭,他不惜用自己的寿命救活她,随后离开,至此消失无踪。
他这次回来,他们便是真正的对立死敌。
“姐,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凤含莺等了半天不见她出声,不由得歪头看着她。
“没事。”
凤君华垂眸,想着大婚前这几日她这身衣服还不能脱下,也不能出门,不过这也好。
“你出来够久了,回去吧,待会儿云裔要找上门了。”
话音刚落,门外绮扇走了进来。
“宫主,顺亲王来接王妃回去。”
凤君华笑着点点头,“云裔都来接你了,快回去吧。”
凤含莺哼哼两声,“我不过才出门一会儿,他就紧赶着来催了,着什么急?”
凤君华耐着性子道:“云亭还小,你这个当娘的自然要在身边照顾着。丫鬟婆子再多,也终究比不上你这个亲娘啊。”
凤含莺目光微动,然后盯着她的肚子。
“姐,你和姐夫成亲了以后也该要孩子了吧?”
孩子!
凤君华下意识扶上自己的腹部,待她体内的三魂珠逼出来以后,她就可以孕育自己的孩子了。
三魂珠……
“听说我大哥已经到达京都了?”
“嗯。”
凤含莺点头,“他们现在住在驿馆。”
凤君华没说话,她回京都之前收到消息,秦云舟已经从乌戈峡离开赶来东越。崔宛芳也来了,这次一定要给大哥解了体内的蛊毒。
“小莺。”
云裔在外面大喊。
凤君华回过神来,去推她。
“行了,你快回去吧,以后再聊。”
凤含莺瘪了瘪嘴,“那我走了,姐,你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
她起身,一路走着一路嘀咕。
“来了,催什么催?”
凤君华好笑的摇摇头,眼角余光瞥见窗外风景。靖王府建得十分华丽,气势恢宏,巍峨堂皇,府中风景也是一绝。这都快十一月了,窗外还有樱花飞舞,翩翩花瓣飘飞在空中,如梦如幻。假山中又有溪水潺潺,流过这一个冬季。
此时窗外所有绿树红花上都挂着红绸,丫鬟们依次走过,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往年这个时候是极冷的,有时候还会下雪。今年上天似乎格外宽厚,没有提前下雪。要不然她大婚就要在雪中进行了。忽然想起三年前在雪山那一夜,窗外积雪一寸寸压着树枝,屋内气息灼热而缠绵,汗水湿了被褥枕头,他急切的呼吸和她压抑不住的娇吟声在空气里飘荡缠绕,融化了一夜的大雪寒彻。
三年。
当时觉得三年的时间好遥远,现在回首再看,竟有些茫然。
这几年战火纷扰,三年一晃而过,忽然便觉得有些苍凉。她想起以前云墨说过的话,他等她十二年,再加上这三年,十五年。人的一辈子,有多少个十五年?
心里堆积了浓浓的思念和不舍。
不由得苦笑,不过刚刚分离,她便开始想他了。
某家不知名的客栈内,有人相聚商谈着什么。窗外夜色寒凉,屋内暖气融融。
“他们大婚在下个月初六举行。”
颜如玉负手而立,看向某个方向。
“还有三天,我们就能赶到帝都。”
洛水兮盘膝坐在床上,依旧戴着面纱,眼睛微阖。
“这几天不要动手。”
颜如玉回头看着她,目光深沉。
“我总觉得我们进入东越境内太过容易,这不像云墨的风格。”
洛水兮睁开眼睛,脸上浅浅几分笑意。
“与其千方百计的阻拦,倒不如瓮中捉鳖,他向来喜欢如此。”
颜如玉挑眉,“你好像很了解云墨?”
洛水兮淡淡移开目光,“你手上那支颜家军可以出动了。”
去年那事儿闹得那么大,颜诺迫颜如玉交出了军令,颜家军出动,却并没有上战场。
“云墨大婚,云裔慕容于文全都在帝都,正是南陵金凰开战的好时机。”她目光微深,嘴角浅浅几分笑意。“他要得美人,这天下嘛,自然该换个人来做主。”
颜如玉是江湖人,对这些皇权政治没什么贪欲,她不过想要报仇而已。
“颜家军必须要颜家人领导,我现在无暇分身,只能让颜诺去。可是……”
颜诺钟情凤君华,为了她不惜一再背叛家族,她如何能放心?
“他要笼络颜家人心,就不得任性而为。”
洛水兮显得十分淡定,“更何况,不是还有个明月轩么?”
上辈子明月轩英年早逝,这辈子倒是南陵一大助力。
颜如玉皱了皱眉,“明月轩不是向来不管这些事么?”
“柳皇后临终前让他答应有生之年助明月殇守住南陵的江山。”洛水兮道:“明月轩不同于颜诺,他是个理智到冷血的人。这种人,对自己都能狠下心来,没什么是让他惧怕的。”
“可他对凤君华……”
“两年的自由,已经够了。他既然回来了,就必须担负起自己肩上的责任。”她嘴角勾起淡淡讥诮,“这世上人人都想为自己而活,可真正能做到肆意潇洒的人却屈指可数。有些人有些事只能放在心里,永远不能暴露于人前。明月轩他再是对凤君华情深意重,可他骨子里赋予的血液和重任却不容他逃避。况且他那种自幼看透命数之人,本就不应怀抱红尘执念,否则于自己寿命有损。”
明月轩已经为凤君华折损了寿命,为她做的也已经够了。下半辈子,他该为南陵皇室付出。
有一种人生而骄傲,有一种人生而无奈。
明月轩,便是两者的混合体。
即便再不愿,也逃不过命运的安排与桎梏。
颜如玉点点头,“我们什么时候去帝都?”
洛水兮道:“原来宾客很多,到时候我们直接混进帝都就可以了。”
心中难免感叹,这些年她困在玉晶宫,要防着玉无垠,什么也做不了。除了十五年前那件事,她在外界人脉太少。原本可以靠着前世对东越的熟悉,很多事情做起来事半功倍。偏偏云墨和凤君华太过敏感细腻,已经猜测出她魂灵出处,从前她熟悉的一切或许已经变得陌生,否则她也不用处处小心。
不过还好,至少她能在他们大婚之前赶到帝都就可以了。
想起不久后的将来,她嘴角不由得浮现浅浅笑意。
云墨,属于我们之间的战争,从此刻起,才算真正开始。
东宫。
云墨站在窗前,身后暗卫落下。
“殿下,她们已经来到东越,按照您的吩咐,我们未曾阻拦,三日后她们就会抵达帝都。”
“嗯。”
云墨神色如常,“下去吧。”
“是。”
风声一过,暗卫退下。
云墨看着窗外,目光深沉如夜。半晌,他转身离开。
凤君华刚沐浴出来,手上还拿着干帕子擦头发,抬头就看见某人懒懒的坐在软榻上,正饶有兴味儿的看着她。
她怔了怔,“你怎么来了?”
云墨对她招招手,示意她过来,然后接过她手中的帕子,继续她刚才的动作。
“一个人在这里习惯么?”
凤君华微笑,“我不住东宫了,你不习惯?”
云墨动作一顿,从身后将她揽入怀中。微阖着眸子,不说话。
凤君华心中一动,回头圈着他的脖子,道:“洛水兮和颜如玉是不是来东越了?”
“嗯。”
“你还真是放心。”
那两个女人跑来东越分明就是来捣乱的,尤其是洛水兮,她们不了解她的实力,应付起来难免会有所顾忌。
云墨轻笑,“没听过关门打狗么?而且……”他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她来东越可不止破坏咱们的婚礼。”
凤君华眸光一闪,“你是说……”
云墨刮了刮她的鼻子,“夜了,早些睡吧。”
他抱着她起身走到床边,将她放在床上,自己也躺了下来。
凤君华瞪着他,“大婚之前咱们不是不能住在一起么?”
“按照规矩大婚之前咱们也不能见面。”他慢悠悠道:“既然都破例了,就干脆破个干净。”
凤君华哭笑不得,“那我今天回来的时候你干嘛不送我进来?”
“今天很多人看着,传出去对你影响不好。”
他似乎有些累,闭上了眼睛,手指放在她腰间上。
“这几天我大抵会很忙,不能来看你了,你就呆在王府,哪里也不要去,等着我的花轿来迎娶你就行了。”
大婚确实事儿多,尤其是皇族。虽然他们早有夫妻之实,大婚也就一个形式而已,但该有的六礼他却一样都没落下,如今就等着九日后的大婚了。
一夜悄然而过。
翌日,天机子来到帝都。
凤君华不能出府,只能吩咐人去迎接。
天机子还是那个样子,一身白衣如雪,三年过去了,他的容颜也没什么变化。凤君华常常就在想,这样一个风华绝俗又容颜不衰的男人,怎么看也不像一个长辈高人,当初她娘不爱上他才怪。
慕容于文和慕容琉风也早就回到了帝都。如今父子俩都是沙场战将,云皇赐了慕容府。慕容琉风由于还没成亲,所以并没有单分府邸,所以便和慕容于文一起住在将军府。
凤君华非他亲生女儿,且又自己有专门的府邸,这时候也不便见他。天机子本是世外高人,平时鲜少下山,此时女儿成亲,他自然是要参加婚宴的。
到了前厅,凤君华便换了装去见天机子。
古代的礼数太多,各国之间大婚礼节也有所不同。像她这种承袭母亲王爵自分府邸,又早就赐婚碍于孝期未曾正是大婚的太子妃,尤其特别一些。
从江州回来那天她必须穿嫁衣,然而大婚之前要避嫌,不可出府,有亲人而来,她却可以换常服前去相见。
凤君华觉得,天底下大抵没有身份比她更复杂的新娘了。三年前就已经搬进东宫了,却在三年后才能大婚,还将那些原本繁复的规矩又复杂滑,礼部那些人大抵也忙得晕头转向了。
天机子坐在前厅,他天性喜静,让丫鬟全都退了出去,自己边喝茶边等凤君华。
凤君华急急走进来,“爹。”
天机子抬头看见她,眼中溢出几分笑意,冲她招招手。
“过来。”
凤君华走过去,直接就坐在他身边,“爹,您下山之前怎么也不传个消息给我?我好让人去接你嘛。”
天机子含笑道:“你爹我又不是老得走不动路了,哪里那么娇弱?”他看着凤君华,眼中若有感叹。
“时间过得真快,当初你娘下山的时候才不过十五岁,如今你都要出嫁了。”
凤君华笑道:“爹,您今天怎么了?女儿出嫁,您不开心么?”
“开心。”
天机子点点头,“你和墨儿这些年走过来也不容易,他能真心待你,我也放心。只是你娘不在了,不然……”
他眸光微暗,有浅浅忧郁在眼底划过,就像这二十多年时光流河般,化作无形的相思刀剑,一寸寸割裂骨血,疼痛已然麻木。
凤君华也垂下眼睑,不说话。
一时间父女俩谁都没说话,沉默在空中蔓延,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因子在流淌。
好半晌,天机子才道:“我这次下山,不光是为你大婚。”他看着凤君华,“我那师弟消失一年,只怕也要下山了。如今边关不安,我担心他会出现捣乱。等你和墨儿大婚以后,我便要去寻他。”他闭目叹息的摇头,“当年师父临终前让我无论如何将叛出师门的师弟抓回去,莫让他再害人。如有必要,杀他以谢祖师。只是师妹遇害之前让我收养你母亲的时候托人给我传话,饶师弟一命,我才容忍他这么多年。几十年过去了,他倒是越来越猖狂。我不能容忍他再继续为祸人间了,否则师父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
凤君华眯了眯眼,“我和云墨大婚,他应该不会来捣乱才是。如今他那个好徒儿都成亲了,难道他还想抓我去南陵不成?我瞧着,他应该是想杀我。可他虽然武功高强,要在东越杀我,却并非那么容易的事。而且他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我想的话,他不会那么冲动。”
天机子点点头,“我就怕他一怒之下祸害天下,到时候生灵涂炭哀鸿遍野,徒增罪孽。”他顿了顿,又笑笑。“你昨天才回来,好好休息吧,大婚事儿还很多,莫累着自己了。等你婚后我便将你体内的三魂珠逼出来,也好了你一桩心愿。”
凤君华心中微暖,点点头。
承景二十三年十一月初六,太子云墨与靖王凤君华大婚,举国同庆。
凤君华起得很早,凤含莺也是一大早就来到靖王府,亲自给凤君华梳妆。她穿着那件天华碧缝制的大红嫁衣,绚烂得让人睁不开眼睛。屋内火红一片,唯有她一人红装却能于这满屋的红区分开来,自成一色。
凤含莺站在她身后,桃木梳从黑发穿插而过,手指灵巧的给她绾发,配以凤簪头冠,林林种种。再加上之前有专门的宫人给她化了妆,一张原本倾城绝艳的容颜更是美得惊心动魄,让人见者窒息。
“姐,你一定是全世界最美的新娘。”
凤含莺由衷的感叹。
乐枫绮扇几人也站在旁边,面上都带着笑意。
“宫主是天下第一美人嘛,再穿上嫁衣,自然更美了。”
凤君华嗔道:“你们几个就知道贫嘴。”
绮扇吐了吐舌头,不说话。
周围的嬷嬷喜气洋洋道:“太子妃大喜,奴婢给太子妃道喜了。”
一屋子的丫鬟也都齐声附和。
这是内阁,外面早已锣鼓笙箫鞭炮声响,渐渐传入了房内。
“他来了吗?”
凤含莺朝外面看了看,笑道:“算算时辰,花轿也该临门了吧。姐你等等,我出去看看。”
她说着要转身出去,却在门口和急急而来的丫鬟装了个满怀。
“奴婢参见王妃。”
那丫鬟连忙福身参拜。
凤含莺一把扶她起来,“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丫鬟立即满面喜色,冲坐在梳妆台前的凤君华道:“太子妃,太子殿下的花轿已经上门了。”
“真的?”
凤含莺比凤君华这个新娘子还激动,她连忙跑过去,从托盘里拿过大红盖头。
“姐快点,盖头盖上,误了及时可就不好了。”她说着就要扶凤君华起来,末了又想起什么,惊呼道:“对了,姐,你的耳环戴了么?我看看,可不能落下了……”
她说着就要去掀凤君华的盖头,身侧的人吓了一跳,喜婆连忙过来阻止她。
“王妃,这红盖头只有新郎才能掀,否则乱了规矩不吉利的。”
凤君华轻笑,“我成亲,你怎么比我还激动?”
凤含莺嗔她一眼,“我这不是替你高兴嘛,你还说我。”
凤君华站起来,“好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这么一大早上了,这里这么多人,该穿戴的都已经穿戴好了,什么也没落下,现在你放心了吧?”
她伸出手,“乐枫,绮扇。”
“是。”
两人立即迎上去,一人扶着她一只手臂,缓缓走了出去。
靖王府因为平时没人住,所以丫鬟不多。不过自从凤君华回来以后,云墨特意从宫里调了一批丫鬟过来伺候她。既然是大婚,该有的热闹还是要有的。
她走出门,外面的丫鬟便含笑道喜,基本上走三步就会有丫鬟等着道喜,跨过月洞门,走过垂花门,前厅的人是最多的。
此时天机子和慕容于文就坐在前厅里,虽然慕容于文不是凤君华的亲生父亲,但好歹是养了她七年的养父,凤君华尊他一声义父,她出嫁之日还是要向他敬茶的。新娘子出门不能停下,所以不能去慕容府特意给慕容于文敬茶,慕容于文只得先来靖王府。
虽然靖王府是没什么主人,但凤君华好歹是一个王爷,于皇室于朝廷身份尊贵是为女子之尊,她今日出嫁,好多人都来贺喜。
乐枫和绮扇搀扶着她来到前厅,屋内欢笑杂乱声便渐渐安静了下来,全都盯着她身上那件光华璀璨价值连城的嫁衣,目光里赞叹连连。
那天凤君华从江州回来的时候身上也是穿的这件大红嫁衣,只不过当时已经是下午,街上人也不多,看到的人很少,如今众目睽睽之下,如此绚烂夺目的一件嫁衣加身,当真是美得耀人眼球。
天机子和慕容于文原本在交谈着什么,此时也禁了声,两人看着凤君华,目光里都有鲜见的回忆和感叹。
凤君华慢慢走过去,乐枫和绮扇拿来垫子放在地上,她跪了下来,从托盘上接过茶,先递给天机子。
“爹,您喝茶。”
天机子含笑点头,接过了茶杯,抿了一口。
凤君华又将另一杯茶递给慕容于文。
“义父,您也喝。”
慕容于文显得比天机子这个亲生父亲还要激动,颤巍巍的接过茶杯。
“好,好,好……”
他接连说了三个好字,显然是十分高兴。
身边人在欢呼,门外鞭炮声又响了起来。
寻常人家大婚,新郎要进门参拜女方父母。不过天家的媳妇本就和旁人不同,太子更当别论。
云墨就等在门口,今天他终于脱去了常年的那一身黑袍,换上了大红喜服,含笑的看着由慕容琉风背着缓缓走来的女子,眼神里写满了喜悦。
盖头垂下,黄色流苏挡住了视线。凤君华趴在慕容琉风背上,轻声问:“小风,我是不是很重啊?”
慕容琉风一怔,而后笑道:“姐,等你嫁给姐夫,得好好补一补了。”
凤君华忍不住失笑,“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拌嘴皮子了?”又叹息一声,“小风,你今年也十六岁了吧,再过两年,等天下大定,姐姐给你挑一个妻子好不好?”
慕容琉风有些羞赧,“姐,今天是你大婚,可别扯到我身上。再说了,我还小,这种事,不着急。”
凤君华但笑不语,这个世界的男子大多早婚,尤其是贵族男子。慕容琉风小小年纪便有功绩在身,日后前途光明一片,不到二十岁就得坐上大将军的位置,将来不知道多少女子争着想要嫁给他呢。
她和娘欠慕容府太多,娘当初给义父纳妾也是不希望慕容府就此绝后。如今慕容府嫡系一脉就只剩下慕容琉风,日后的妻子必然也是出生大家。慕容琉风受了她的影响,对门第观念并不十分在意。只要他自个儿喜欢,比什么门当户对强多了。
正想着,就听见慕容琉风叫道:“姐夫。”
她恍然回神,透过流苏的缝隙看见一截红袍,她知道,是云墨。一瞬间她很有种冲动,直接掀了盖头看看他今日的风采,但最后还是被理智压了下来。
着什么急?
晚上洞房花烛,她自然能得见。
云墨走了过来,在她耳边轻声笑道:“在想什么?”
她坦然道:“想你。”
慕容琉风率先笑了起来,“姐,大庭广众的,你说这话也不害臊。”
凤君华现在脸皮是越来越厚了,“我都嫁为人妇了,有什么可害臊的?”
慕容琉风哑然,凤君华拍拍他的背,然后冲云墨伸出双手来。
“抱我。”
云墨轻笑一声,将她从慕容琉风背上抱下来,揽入自己怀中。
“姐夫。”
慕容琉风皱了皱眉,“这不合规矩吧?”
云墨笑得风流俊逸,“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说罢就抱着凤君华走向花轿。
比起前几个月南陵太子明月殇徒有繁华空寂寞的婚礼,云墨和凤君华的婚礼就显得饱满华丽得多。街上早就人满为患,个个都想蹭出头来看,官兵都差点挡不住。
凤君华埋头在云墨怀里,悄悄掀起盖头一角打量他。
他没低头,却早已察觉,声音里含着笑意。
“这才几日不见,夫人就迫不及待了么?”
凤君华心中暗骂他脸皮厚,不说话。
云墨只是微笑,抱着她一步步来到花轿前,街上人声爆发到最高点,人人欢呼雀跃,比自己成亲还夸张。
忽然空气里传来低低而悠远的声音,带着几分空茫和微微笑意。
“云太子大婚,可喜可贺,怎的忘记请故人喝杯喜酒呢?”
那声音起初很远,说到最后一个字,忽然便如近在耳侧,幽幽茫茫丝丝如缕,便如音律般扣人心弦,让人心神为之震动。
云墨脸上笑容敛了下来,凤君华抿着唇,目光微冷。街上吵杂声也渐渐低了下去,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又响了起来。
凤含莺刚走出来,听到这声音,眉头一皱,而后猝然抬头,目光死死的盯着数步之外。无形的空气在慢慢收紧,以肉眼的速度淡化出一个人影,似从雾中幻化,如妖如仙。
宾客大多都在皇宫,街上都是百姓,见到这样一幕,都石化了,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个渐渐化为人形的女子。
她背对着众人,手中似乎抱着什么东西,一身月白色轻纱裹身。如今十一月的季节,虽然没下雪,但气候依旧冰寒,老百姓早就裹着袄子生怕受寒。而这女子,却似乎一点都感觉不到寒风冷意,依旧一袭薄薄裙衫,发丝与衣袂飘飞如梦。
云墨不慌不忙,将凤君华放入轿中。
“别担心,交给我就是。”
凤君华点点头,“小心。”
云墨嗯了声,抬头看上不远处的背对着众人的女子。
“玉晶宫于三年前覆灭,圣女大难不死亦是可喜可贺。”他从容微笑,眼神里却没有丝毫笑意。“只不过本宫与拙荆似乎与圣女无甚交情,何来故人一说?”
圣女二字一出,街上原本石化的百姓立即轰然一声,窃窃私语指指点点起来。
“圣女?她是玉晶宫圣女?不会吧,不是说玉晶宫的人早就死光了吗?怎么还有个圣女?”
“谁知道呢?不过殿下既然说她是圣女那就不会有假。”有人神神秘秘道:“我听说玉晶宫邪门的很,就算死了灵魂都还可以重生,保不齐这圣女用了什么方法又活了呢?”
身边的人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可是,她今天来做什么?”
又有人小声道:“你们不知道吗?三年前南陵太后寿辰之日,咱们太子妃为报杀母之仇,毒死了玉晶宫宫主,也就是这圣女的未婚夫。当初玉晶宫覆灭,这圣女侥幸活了下来,却三年都不曾现身,想来就是等着找太子妃报仇。今日太子和太子妃大婚,这女人肯定是来捣乱的。”
“说得有理。”
百姓们在交头接耳,云墨面色依旧如常。在靖王府内的天机子和慕容于文听到丫鬟的禀报,也急急往外走。
万人注目下,洛水兮缓缓回身,街头交谈的百姓立即安静下来。她脸上依旧戴着面纱,垂落至胸前,只露出一双很美的眼睛,静如天山之雪,乱如繁花似锦,一双眼睛便描绘了人间百态。
这样的女子,即便没看见真容,便能从那双眼睛里窥测出该是何等风华绝代倾国倾城。
最重要的是,她臂弯处抱着一个婴儿,看起来应该还不到一岁。
人家大婚之日,抱着个孩子来捣乱,便有些让人深思了。
云墨眼神越发冷淡,洛水兮却轻轻而笑,幽幽道:“云太子真是贵人多忘事。”她一顿,又浅浅哀叹,“看来今日奴家确实不该来,倒是扰了云太子大婚之喜。”
凤君华坐在轿子内,听着那‘奴家’两个字,只觉得胸口无端的升起怒火,险些控制不住冲了出去。
洛水兮到底想做什么?
云墨眼神也彻底冷了下来,“姑娘既是知道这个道理,便应早些离去。”
说话还真是不客气。
洛水兮也不恼,上前两步。官兵立即上前阻挡,她脚步一顿,目光又露出浅浅悲悯的叹息。
“云太子不想见小女子也罢,奴家一介孤女,自是没资格入太子之眼,德蒙青睐。不过……”她看着自己怀中的婴儿,声音越发哀叹幽怨。
“都说虎毒不食子,云太子素有君子之称,享誉天下尊荣,想来不会忍心看着自己的孩子流落在外受他人欺凌吧?”
满街震惊!
凤君华猛然坐正了身体,周身散发出浓浓的怒气。
刚踏出门口的天机子和慕容于文都是一顿,同时看向洛水兮。
云墨眉头微皱,脸色也沉了下来。
洛水兮又慢慢往前走,官兵们还陷在惊讶之中,忘记了去阻拦她。
“一年多以前,云太子游历南陵,妾与之故,幸得君顾,孕育一子。如今孩儿已将近一岁,殿下不要他么?”
她手指放在耳际,轻轻一揭。面纱脱落,一张美绝人寰的容颜赫然入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