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太累,我想换个人爱
凤君华在黑暗里穿梭,心里呐喊着。
等我。
凰静贞一定是发现了阿昭的身份,所以才假装卧底帮阿昭掩饰。阿昭带兵这么久,那些南陵的将士大多已经服从于他,只要那些顽固不化的主将死了,底下的士兵没了主心骨,自然会投靠阿昭。阿昭不方便在军中杀人,可是还有阿奇。只是在主将贸然被杀,那些士兵第一时间只会愤怒,群起而攻之。
叛徒,向来最是让人不齿。
阿昭要走的,本来就是一条险之又险的路。
为了不让明月殇起疑,她甚至都没有将阿昭的身份告诉云墨,也没告诉大哥,任由阿昭带兵攻打大安。
凰静贞冒充离恨宫的人,代替阿昭下狱,是为了给阿昭争取时间。
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可以如此疯狂。
她如何不懂?
没人比她更了解阿昭,他的冷漠只是一种习惯性的伪装。
凰静贞对他如此情深意重,而且还代替他承受了奸细卧底之罪,就算如今他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凰静贞却同样有包庇同流合污之嫌。金凰连连惨败人心惶惶,如今凰静贞被送去了金凰,那些大臣定然会怒而惩之。
阿昭会如何做?
凤君华闭了闭眼,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阿昭,千万别做傻事。
她深吸一口气。
那天宫中箭雨齐发,她以业火抵挡,然后用隐身术离开。宫中暗卫无数,她几乎毫无躲藏。她纵然武功高强以一当百,但双拳难敌四手,那么多人,车轮战术,她也得耗尽精力而死。隐身术时间不能太长,她一现身就会被发现。若是她一个人还好,可以易容成宫女的模样。但她还有女儿,她不能让他们伤害到女儿。
她少了几座宫殿,那些人却丝毫没有要救火的意思,只一个劲儿的追杀她,看来是不杀她不罢休了。
业火不能连续用得过多,否则她会精疲力竭而死。
她躲在一个废弃的宫殿中,听着外面吵杂的脚步声此起彼伏,吩咐着到处搜索。
这地方呆不长久,她知道。
她眯了眯眼,看向怀中睁着眼睛十分安静的女儿,心里很安慰。那天她从箭雨里逃生,便对她说。
“宝贝,现在我们有危险,不要出声,知道吗?”
小家伙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好似能听懂她说的话,很听话的点头。
这两天以来,她果真没有哭闹,只是在饿了的时候小心翼翼的扯她的衣袖,眼巴巴委屈的看着她。她心中酸涩,然后便找一个隐蔽的地方,给孩子喂奶。云绯吃完了就安分的睡了过去,无论外面多大动静她都充耳不闻,乖乖的呆在娘亲怀里。
凤君华十分庆幸女儿的懂事,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她微阖着眸子,思考着该如何逃出去,忽然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她立即睁开眼睛,眼底划过一道杀气。身影一闪,下一刻,她已经挟持了来人,正准备一招毙命。那人却不慌不忙,道:“三小姐且慢,我是来帮你离开的。”
凤君华皱眉,却没有松懈半分,手指已经扣住了对方的脖子。这才发现对方是个小宫女,但眉眼沉稳波澜不惊,一点也没有慌张之色。
“你是哪宫的宫女?”
那宫女抬头,素净的脸露出一抹笑意,容颜忽然变幻为一柔美女子。
“我是玉晶宫宫人,名叫笑彤。”
凤君华瞳孔一缩,她居然会千变万化。
玉晶宫!
她陡然眼神一历,掐着对方的脖子紧了一分。
笑彤依旧面色淡定,“我是宫主埋在南陵皇宫的卧底,只为了有一天能帮三小姐脱困。”
凤君华眼神震了震,清冷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笑彤从袖中拿出一方白色手绢,“这是三小姐曾送给宫主的,宫主说,您看了便明白了。”
凤君华用独门手法点了她的穴道,然后将她手中的白色手绢拿过来,上面一朵半开的莲花妖娆而绝美,绣工虽然看着有些生涩,但看得出来针脚细密,当时是用了心的。
莲花……
凤君华眼神刹那茫然,这是她绣的第一件作品,玉无垠一直十分珍惜,从不离身。除非是他亲手交给他人,否则这世上没人能从他身上取得贴身之物。
忽然想起五年前,姜婉英寿辰那一日。
“他……”
笑彤道:“这是五年前宫主交给我的。”
果然……
凤君华闭了闭眼,抬手解了她的穴道。
“你在皇宫呆了多久?”
“二十年。”
凤君华一震。
二十年前,正好是他离开的时候。
他竟然在那个时候已经预料到有今日了么?
她恍惚的问:“二十年,你都没被发现么?”
笑彤微微一笑,“三小姐忘了吗?我会千变万化易容术,随便幻化一个人都不会被人发现。况且我只是一个小宫女,只要不招惹是非,没人会发现我的。”
凤君华垂下眼睑,“你要如何助我离开?”
笑彤道:“三小姐请跟我来。”
凤君华不说话,跟在她身后。
这座废弃的宫殿已经很多年没人住,屋子里所有东西都蒙了尘,到处结了蛛网。笑彤却仿佛对这个地方很是熟悉,七歪八拐的走进看起来以前应该是内殿的房间。手心催动内力,将地上一个蒙尘的箱子推开,然后就看见地上木板渐渐消融,出了一个洞。
“就是这里,三小姐,我们走吧。”
凤君华点头,跳了下去。刚跳下去,外面就响起嘈杂的脚步声,追兵已经来了。
笑彤一挥手,洞口忽然又被堵住。
“这密道可以直接通往宫外,里面有食物和灯火,即便在这里呆个几日咱们也不会饿死。”
笑彤取下墙壁上的火把,对凤君华说道。
凤君华抱着女儿跟在她后面,“这条密道你挖了多少年?”
在皇宫挖地道,还能不惊动明月殇,这个笑彤,可真有本事。
笑彤淡淡道:“二十年。”
凤君华目光又是一震,笑彤走在前面,却仿佛已经料到她的表情,继续道:“这是宫主给我下的唯一命令,用二十年,挖一条密道,已备今日之需。宫主说了,明月殇心机深沉且阴暗,定然会为难三小姐。他没能在三小姐身边保护,怕三小姐会中明月殇奸计而被困。所以宫主让我无论如何要挖这样一条密道出宫。但宫中耳目众多,明月殇明月轩都不是好应付的人,我只得小心又小心,有时候好几天才挖一寸,以至于这样一条密道,用了将近二十年才完工。”
笑彤说得谦虚,凤君华却知道,能避过宫中重重暗卫以及明月殇的眼睛在冷宫里挖通暗道,笑彤已经很了不起了。
“什么时候能出宫?”
“三天。”
皇宫搜寻无果,暗卫已经向明月殇禀报了消息,明月殇负手而立,闭眸思索一会儿,却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镇守如意城的将士们是不是已经全都投降了?”
“是。”
暗卫道:“逍遥王带着大军军临城下,我方大将接连被杀,军心不稳,齐王……蛊惑威逼利诱,众将士放下兵器……投降了。”
明月殇并不意外,虽然早先有些猜测,但明月笙的身份真正曝光,他还是难免心绪震动。
她该是有多恨他,所以在那么多年以前就在他身边安插了探子?
明月笙……
当年那个出生中胎毒而不良于行,因他一次无意相救而发誓忠他助他的小男孩儿,竟然是她的人么?
他闭了闭眼,“如今慕容轻寒是否已经带兵南下直攻南陵?”
“是。”暗卫道:“东越已经连破金凰二十座城池,金凰只怕……”
明月殇面色看不出丝毫异样,“全国追杀……”他顿了顿,道:“大安女帝。”
暗卫一震,随即恭敬道:“是。”
三天后,凤君华和笑彤从密道里出来,已经出了京城。原本想从水路离开,却遇到了明月殇派来的禁卫军以及重重暗卫追杀。
笑彤道:“三小姐,你先走,我断后。”
“不行。”
凤君华摇头拒绝,“他们人多势众,你一个人无法应付。”
说话间她已经一挥手,火光溢出,前面一排靠近的人被烧成了灰烬。凤君华足尖轻点,“走。”
两人转瞬落入湖面小船上,岸边大队人马重重包围,弓箭手准备就绪,领头人下令道:“放箭。”
千万支箭如雨点坠落,直射向小船。
笑彤双手凝结一道屏障,将整条小船保护起来。
就在这时,船板微微晃动。
笑彤脸色一变,“水底下有杀手,三小姐小心。”
凤君华一手抱着孩子,一边应付那些杀手。虽然在皇宫消耗了些精力,但还是能坚持一段时间的。
凤凰诀加上九天诀所向披靡,她手中幻化无数长剑,招式变幻如行云流水,招招致命,不断有人靠近,不断有人死伤,鲜血融入河水中,转瞬一片血红。
笑彤已经开始脸色发白,却还是在努力支撑。
凤君华回头看见她额头渗出虚汗,微微蹙眉,身影一闪来到她身后,之间在她眉心一点,真气源源不断的涌入。
笑彤脸色渐渐恢复红润,低低道:“还有这么多杀手,三小姐,您不要为我浪费内力……”
凤君华冷静道:“穿过这条河我们就安全了,坚持住。”
笑彤点点头,加固结界,抵挡那些飞来的箭矢。
水中窜出来的杀手都死了,凤君华以内力加快船行速度,很快走到尽头,然而岸边弓箭手还在不断放箭,一波又一波,不知疲倦。
笑彤已经快支撑不了了,“三小姐,您快上岸……”
“不行。”凤君华道:“要走一起走。”
她话音刚落,忽然前方河水裂开,似断崖,湍急的水流顷刻而下,小船如何抵抗这么大的冲力?迅速被河水往断崖冲。
笑彤受了影响,结界破裂,她闷哼一声,手臂已经中了一箭。
凤君华稳住身形,回头看见她手臂上被鲜血染红的衣衫,眼神一冷,掠至她身边,挥手将射来的箭网斩断。
“走。”
她抓着笑彤的肩膀飞身而去。
刚落地,又是无数箭雨落下,凤君华连忙运功应付,笑彤忽然惊叫一声扑过来,血腥味蔓延在鼻端。
凤君华浑身一震。
笑彤面色惨白,将肩头的箭拔掉。
“他们人太多,三小姐,快走……”
凤君华眼神幽暗,眼角余光瞥到一块大石,她眸光微闪,指尖溢出一道红光,将那大石一分为四,在空中飞旋着抵挡那些飞来的箭。她一只手抱着孩子一手扶着受伤的笑彤,“你坚持住,离恨宫的人很快就到了。”
笑彤摇摇头,“来不及了,三小姐,你走吧,别管我了。”她喘息着,脸上却带着笑容。“我只是玉晶宫一个普通的小宫女,有幸能得宫主看重受此大任,已是三生修来的福分。”她咳嗽两声,眼神迷离而幻灭。
“这是宫主给我下的唯一命令,我不能辜负宫主所托……哪怕是拼尽性命,我也会……帮助三小姐……离开……所以……”
凤君华浑身一震,笑彤,她对玉无垠……
笑彤唇边露出一抹微笑,眼神越发迷离。
“虽然在宫主眼里我无足轻重,但我今日之死是为宫主所爱的女子……总算……总算和宫主有那么一丝关联……我……我无憾了……”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忽然将凤君华向外狠狠一推。
“走——”
“笑彤。”
凤君华于半空中伸出手,只看见无数箭矢嗖嗖没入笑彤身体,鲜血在眼前弥漫,烧灼成妖娆的花海……
她瞪大眼睛,想要飞过去,身后却有人掠过来。
“宫主,不能过去,危险。”
魅颜一把抓住她,急声道。
下方传来厮杀声,离恨宫的人已经赶到。
“快救她。”
凤君华心知或许已经晚了,但却依旧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但愿笑彤还有救。
魑离沉声道:“宫主,您先跟随魅颜离开,属下去救人。”
他说罢飞身离去,凤君华眼中写满了担忧。
“宫主,我们走吧。”
魅颜扶着她因耗尽体力而有些虚软的身体,足尖一点,来到安全的地方。
凤君华抬头看了看周围,“这是哪里?”
“水丰峡。”魅颜道:“我们穿过峡岭,直接从水路离开……”
“不。”
凤君华却摇头,眼神深沉。
“转陆路,去白云峰。”
魅颜愕然,“宫主?云太子现在已经打到了玉砂城,我们走水路,半个月后就能与大军汇合。如果转陆路去白云峰,靠近国都,若被金凰女帝发现,那么……”
“我意已决,不必多说。”
她何尝不知道此行危险?但她必须救阿昭。
阿昭……
当初为了阿昭的身份保密,离恨宫的人甚至都不知道阿昭的存在,否则当日狄展书反叛,明月殇早就发现阿昭的身份了。
没人能明白阿昭对于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她不可以让他有事。
魅颜不再说话。
一时间,空气静默。
半刻钟以后,魅颜忽然指着一个方向。
“宫主,他们来了。”
凤君华立即回头,眼神却是微微一沉。
魑离抱着笑彤,身后跟着离恨宫残余的人马,急急而来。
“宫主。”
他带领众人齐齐跪下,“属下来迟,请宫主降罪。”
凤君华现在没空追究这些,将怀中的女儿交给魅颜,然后蹲下来,看着满身是血已经闭上眼睛毫无声息的笑彤,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她……”
魑离垂眸,“她身上连中三十七支箭,其中十二支致命,失血过多。属下赶到的时候,她已经……”
凤君华闭了闭眼,想起刚才笑彤拼死护她的场景,只觉得心里积压着大石,闷闷的痛。
“把她带去仙踪山,厚葬!”
“是。”
玉砂城。
“殿下,刚收到消息,太子妃已经逃出南陵,现在正往白云峰而去。”
云墨负手而立,嗯了声,然后道:“严密监控白云峰周围所有关口,一旦发现金凰伏兵,一律杀无赦。”
“是。”
暗卫无声退下。
云墨站在原地,半阖着眸子,目光遥远。
她要救的人,他如何不成全?
赶了七天的路,终于来到白云峰,周围满是血腥味,地上还有不少尸体,一看就知道这里刚才经过了惨烈的厮杀。
凤君华眼神一沉,心中担忧越发浓重。
魑离检查了一下地上的尸体,走过来道:“宫主,这些都是金凰的皇族密卫,大多一招毙命,脖子上有很小的伤口。不是刀伤不是剑伤,倒像是内力催动钢丝所杀。”
是阿昭。
她知道。
“尸体还是温热的,可见他们刚走不远。”
凤君华眼神迸发出凌厉的光,“追。”
“是。”
一行人又继续赶路,很快就听到前方传来厮杀声。
“宫主,是金凰的皇族暗卫。”
凤君华已经运用千里渡消失在原地。
前方不远处,金凰的皇族暗卫正在围攻阿昭和他的属下阿奇。主仆俩人经过长久的厮杀,体力已经消耗得差不多。阿奇挡在阿昭面前,急急道:“少主,对方人太多,您快走,属下护着您……”
阿昭抿着唇,手中银丝线不停的舞动,他双脚不便,练的便是这钢丝杀人。
阿奇忽然闷哼一声,单膝跪在地上,口吐鲜血。
阿昭霍然抬头,一把扶住他。
“阿奇。”
阿奇一剑杀死靠前的两个黑衣人,对他摇头道:“少主,您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斜刺里一道掌风逼近,阿昭迅速将阿奇推开,迎掌而上,却因晚了一步加上内力即将耗尽而不敌,生生从轮椅上滚落。
“少主。”
阿奇大喝一声,目光充血而焦急。
前方就是悬崖。
“阿昭。”
眼前红影一闪,火光闪过,周围惨叫声四起。同时又有另一批黑衣人出现,迅速和金凰的皇族暗卫拼杀起来。
阿昭抬头,还未来得及看清她的模样,就已经被人揽住腰飞身落地。
“宫主。”
魑离等人迎上来。
此时,金凰的皇族暗卫已经全都死了。后来的一批黑衣人走过来,跪在地上。
“参见太子妃。”
阿奇已经走过来,“小姐。”
凤君华看着跪在地上的黑衣人,目光闪动。
“他让你们来的?”
“是。太子知晓太子妃会来白云峰,特意让属下等人来迎接。”
阿昭忽然抓住了她的手,她低头。
“阿昭?”
他看着她,眼神仿佛跨过千年万年飘过来,微微恍惚,又并深深暗沉,只低低道:“我要去金凰。”
凤君华抿唇不语,只静静看着他。然后她抬手,点了他的睡穴。
“你……”
他眼前一黑,倒在了她身上。
“少主……”
阿奇担忧的唤了声。
凤君华绷着一张脸,“去玉砂城。”
屋子里很静,紫金香炉里燃放着香烟,纱帐逶迤而下,帐内女子静静沉睡。
云墨站在窗前,负手而立,眼神静谧的看着远方。
凤君华眼睫颤了颤,慢慢睁开眼睛,一眼看见头顶淡紫色的纱帐,怔了怔,然后想起那日救了阿昭以后,她立即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对了,阿昭。
她立即坐起来。
“阿昭……”
忽然瞥见窗前的云墨,她声音悠然顿住。
“醒了?”
他没有如以往那般立即走过来,甚至都没有回头,声音冷淡得让她心口阵阵疼痛。
苦笑一声,“你还在生我的气?”
他沉默一会儿,随即转过身来,神情淡漠微有讥嘲。
“我生不生气,你何时真正在意过?”
她喉咙一堵,“我……”
“你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后叫的第一个人却是其他男人。”他神情淡得有些冷,慢慢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嘴角勾起淡淡自嘲。
“有时候我真想破开你的心看看到底有多大,能够装得下多少人。这天底下好像谁都可以让你放在心上,唯独对我最残忍。是吗?”
凤君华呼吸一滞,知晓这次她不告而别伤了他的心,便软下性子去拉他。
“对不起,我不该不辞而别,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她望着他,又想起了什么。“绯儿呢?她在哪儿?”
云墨神色更为嘲弄,却没有拂开她的手。
“现在终于想起自己还有女儿了吗?”
他从未用这种冷淡夹杂嘲讽的语气对她说话,即便是从前她故意伤他,他再痛再伤再怒也会克制。
而这一次,他看着她的眼神毫无感情,只有深深的压抑的沉怒。
凤君华怔了怔,有些不适应他的冷漠。
半晌,她垂下头,不说话。
走的时候她就知道他会生气,却没想到他会气成这样。自从他们在一起后,他对她从来都是温柔的,宠溺的,甚至都没大声对她说过一句话。从前她要是生病受伤了,他会一直守在床边等着她醒来,然后亲自照顾她喝药。
然而这一次,他却对她不理不睬,还说那么多嘲讽的话。
这样的他让她心里发堵发闷发疼。
她不习惯这样的他,至少不习惯在她面前如此冷漠的他。
连日来的疲惫以及逆反心理一起涌上来,她去南陵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帮他解毒。他以为她想离开他吗?他以为她想日日跟明月殇周旋吗?她日日夜夜吃不好睡不好,就是担心他的身体。是她害得他中毒,她怎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怎么不说话?”
凤君华赌气道:“我还能说什么?反正在你眼里我说什么都是错。”
他一阵静默,周围空气在一寸寸变冷。
凤君华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身体里还有梦相思没解,他生气是因为担心她,不然也不会知晓她去了白云峰就立即派人阻截杀手营救她。
“我……”
眼前一黑,他已经俯身而下,双手死死的抓着她的双肩,眼神沉沉的看着她。
“你在怪我?”
凤君华原本想说什么,抬头触及他黝黑深沉的眼睛,顿时呼吸一滞。
“云墨……”
他突然低头堵上她的唇,粗暴的,蛮横的,再没有从前丝毫的温柔怜惜可言。
这是从她出现在他面前开始他就一直想做的事。
看来是他以前太宠她了,她真以为他好说话是吧?不给她点教训,她只会更加得寸进尺。以后……
以后?
他突然顿了顿,心中那股疼痛如洪水决堤,破空而来。
他们还有以后么?或者说,他还能活多久?他还能拥有她多久?
心里深藏的痛苦绝望盖过了愤怒和几个月以来的担忧惶急,他闭上眼睛,动作渐渐温柔了许多。
无论什么时候,他总是对她狠不下心来。
凤君华原本在他低头吻下来的时候就愣住了,立即想起五年前金凰花灯会那一晚,他也是被他气急吻了她,那是他第一次严格意义上对她生怒。
唇上传来微微的刺痛让她皱了皱眉,却没有推开他。她能感受到他的心里变化,能察觉他冷漠背后的温柔。
眼角有了浅浅泪痕,她伸出双手去抱他,他却突然痛苦的闷哼一声。她立即睁大眼睛,顿时想起他体内的梦相思,连忙推开他。
“别……不要……”
他一只手撑着床,另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唇贴在她脸上,微阖着眸子,轻轻呢喃。
“青鸾,别推开我……”
他又去寻她的唇,她却偏头躲过,含泪摇头。
“你会毒发的,不要……”她忽然想起什么,“圣灵泉泉水,对,我拿到圣灵泉泉水了……”她说着便往怀里掏,怀中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她脸色立即惨白如雪。
他却已经将她压倒在床,呼吸喷洒在她耳边,温热的吻从她耳根子一寸寸滑落,手指灵巧的扯掉她的腰带。
“不要——”
她却突然惊醒,推开他,一脸的惊惶。
“不能,云墨,你会死的,会死的……”
他身中梦相思,便是看见她都会痛不可遏,一旦动情,那更是痛彻心扉。
她怎能眼睁睁看着他这样痛?
他伏在她身上,低头看着她。然后伸手,一点点将她眼角的泪水擦拭。
“别哭。”
声音恢复到从前的温柔疼惜,那般绵绵密密丝丝入骨。
凤君华又忍不住落泪。
“云墨……”
他埋头在她颈侧,没再碰她,双手却紧紧的搂着她腰,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骨子里。
“别推开我。”
低低而喑哑的声音,含着几分脆弱的祈求,让她立即不敢动了,泪水已经没入耳鬓,浸湿了枕头。
心里蔓延着无边无际的忧伤和悲愤。
“你是不是将圣灵泉泉水藏起来了?”
就像从前他将她的忘情丹给偷天换日一样,或许早在这几天内他已经将她身上装有圣灵泉泉水的瓶子给搜走了。
他不回答,依旧伏在她身上,轻嗅着她身上的芳香。
“这段时间有没有想我?”
想,怎么不想?时时刻刻都想。
她想说话,喉咙却被堵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用力的点头。
他轻笑一声,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道:“抱歉。”
她一愣,又听他在说:“我刚刚不该对你这么冷漠,青鸾,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角色调换,刚才还是她小意说软话,不到半刻钟,他的态度就立即变了,反而担心她会因他刚才冷漠的态度而生气。
凤君华只觉得心口一酸,终究忍不住环住他的腰,摇头。
“没有,我怎么会生你的气?是我不好,是我不辞而别让你担心,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离开你了,永远都不离开……”
他又覆上她的唇,将她剩下所有的话都吞入腹中。
她疯癫痴狂半年多,两人又分别近四个月,此时相逢相依,自然很容易动情。见不到的时候还好,此刻那般亲密,越发觉得心中空虚加大,恨不能将对方揉进自己身体里才好。
他扯落了她的腰带,急切的想去撕扯她的衣服,她慌忙阻止。
“这衣服可是你亲手给我做的,除了登基那一日,我天天穿着,你可不能给扯坏了,不然你上哪儿再找一匹天华碧给我?”
他一顿,方才那般旖旎缠绵的气氛立即被她打散,他有些哭笑不得。
正在这时,有人推开了门。
“姐夫,我姐醒了吗,你快去看看那个……”
凤含莺的抱怨声戛然而止,她怔怔的看着床上女上男下的两人,半晌没回过神来。
凤君华在她进来的时候就怔住了,还没明白过来小莺怎么在这里,下一刻看见她呆滞的神情,又意识到此刻自己和云墨的姿势有多暧昧,脸颊腾地一下红透。她连忙推开云墨坐起来,三两下整理好凌乱的衣发。见凤含莺还在发呆,她不自然的咳嗽一声。
“小莺,你怎么在这里?”
凤含莺终于回过神来,想起刚才自己突然闯进来好似打断了两人的好事,神色有些不自然。讪讪道:“对不起啊,姐,我不知道你们……”
瞥见已经坐起来的云墨,凤君华又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凤含莺的解释。她一顿,偷偷看了眼云墨,他表情明显不大好,眼神里写着责备。
她有些心虚的想,这也不能怪她嘛。她也不知道姐会在这个时候醒过来嘛,更没想到他会那么饥渴,姐一醒过来就……
心中不停的腹诽着,嘴上可不敢这么说。
屋子里气氛有些沉凝。
凤君华干咳一声走过来,也不再询问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问道:“小莺,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凤含莺一拍脑门,立即去拉凤君华的手。
“姐,是这样的,就是你带回来那个什么阿昭。他已经醒过来了,吵着闹着要见你,你快去看看吧。否则他得把房子给掀翻了……哎,姐,你等等我……”
她话还没说完,凤君华便立即甩开她匆匆离开。凤含莺在身后无论怎么叫她都没停下来,眼角余光瞥到一抹黑色,她抬头。
“姐夫?”
云墨看着凤君华消失的方向,眸光闪了闪,跟了上去。
询问过魅颜等人后,凤君华立即就去了阿昭的房间。还没到就听见里面传来杯碗被摔碎的声音,接着就听见阿昭冷冷道:“我不喝药,让你们的主子过来,快去——”
“哎,我说小子,你不要不识抬举。”
云裔忍不住了,“别以为你立了功就可以目中无人耀武扬威,本王告诉你,这里是军中,不是……”
“阿昭。”
凤君华出现在门口,截断了云裔未说完的话。
阿昭一顿,而后抬头,冰冷的眸子已不复那日复杂的情绪,淡得如一潭池水,没有丝毫涟漪。
云裔看了看凤君华,又看了看阿昭,走过去。
“你来了就好,这小子……”
“出去。”
凤君华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淡淡吐出两个字。
云裔一愣,这女人又开始耍大牌了?
他忽然有点怀念她疯癫的时候,至少不会这样理所当然的高高在上。
云墨就没好好的惩罚她?下一刻,他眼尖的瞥见她唇上的伤口,眼底划过一丝精光,掠有些可惜。
就知道云墨舍不得这个女人。
他耸了耸肩,走了出去。
凤君华站在原地不动,直直的看着躺在床上面色依旧有些发白的阿昭,半晌没说一句话。
阿昭却已经收回目光,冷冷讥嘲道:“终于肯来了?我还以为你在云墨的温柔乡里舍不得走了呢。”
当真以为他没看见她略肿的红唇么?她心心念念要替那个人解毒,不惜只身犯险,回来后云墨不好好照顾她,却如此凌虐她。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
“阿昭。”
凤君华轻轻唤了声,眼神里无尽哀伤。
阿昭呼吸一滞,别过脸去,似有些赌气。
凤君华笑了,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不高兴了就冷冷的不理她,一个人生闷气,不过就是想她哄他罢了。
还是个孩子啊。
她走过去,坐下来。
“阿昭。”
他抿唇,依旧不看她,眼底却有微微波动。
“为什么不吃药?”
门外,云裔被赶出去后根本就没走,他其实纯粹是好奇,这个所谓的阿昭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能在明月殇身边做卧底那么久还没被发现。抬头看见走过来的云墨,他嘴角勾起几分笑意。
“你的女人现在可是和其他男人共处一室,你不去将她拉出来?”
云墨不理他,走到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二人的对话声。
“你还会管我的死活么?”
屋子里没有屏风隔着,只帷幔随着微风摇曳,凤君华坐在床边,一头青丝散落而下,与湖蓝色叠丝薄衾互相辉映,淋漓分明。
她抬头看着阿昭,眼神隐约有些暗淡。
“你还是在怪我么?”
阿昭轻嗤一声。
“我哪里敢怪你?你是东越的太子妃,大安国的开国女帝,我不过是一个生活都不能自理的残废,哪有……”
“阿昭。”
凤君华的声音忽然加大,她双手抓着阿昭的双肩。
“看着我。”
阿昭依旧不理她,却也没挣脱,任由她抓着自己的肩膀。眼角余光忽然瞥见门口的云墨,嘴角扯出一抹讥嘲。
“太子妃,您现在是有夫之妇,可不能和除了丈夫以外的其他男人太过亲密,否则您的夫君一旦吃起醋来,我怕小命不保啊。更何况您是千金之躯,我……”
“阿昭。”
凤君华语气更重,眼神里那种深切的悲伤重来。
阿昭忽然住了嘴,低头不再说话。
凤君华看着他,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又瘫软的坐了下去。
她突然捂着脸,似乎掩不住心里沉沉压抑的悲伤。
云墨一直站在门口,没进去,也没转身离开。
云裔在他旁边,看见屋内的两人,若有所思。
“这小子到底是什么人?值得她如此在意?”
“对啊。”
凤含莺也纳闷道:“那个什么阿昭,居然敢对我姐发脾气,更奇怪的是,姐居然容忍他?他到底是什么人?”
她看向云墨,“姐夫,姐有没有对你提过?”
云墨没有说话,仍旧看着凤君华。
久久的沉寂过后,阿昭无奈的叹息一声,唇边露出一抹苦涩,伸手想去拍她的肩。
“别哭了……”
凤君华突然伸手抱住他。
阿昭一愣,门外的云裔和凤含莺更是睁大了眼睛,然后看向云墨,他眼神沉寂着,神情看不出异样,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诡异,太诡异了。
云裔几乎是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云墨,这厮典型的就是个醋缸,平时恨不得将那个女人天天锁在身边才好。如今竟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抱其他男人都没有反应,这是在太奇怪了。
而且他不信以凤君华的武功会没有察觉他们就在门外,居然还堂而皇之的抱那个人,她就不怕云墨生气?
凤君华死死的抱着阿昭,声音微微颤抖。
“阿昭,对不起,你别这样好不好?你要是心里不痛快可以打我骂我,但是不要这样自我折磨……”
她一说话,云裔和凤含莺更是惊得瞪大了眼睛。
云墨依旧面无表情,眼神却深了深。
阿昭被她抱着,一刹那有些恍惚,记忆深处最久远的温度和馨香扑鼻而来,他心中如沉沉扎下一根刺,疼痛开始向四周蔓延。
他低垂着头,再也维持不了冷漠,唇边凄苦加深。
“你还会关心我么?我还以为你已经放弃我,不要我了……”
凤君华呼吸一滞,松开他,眼神里又含了泪花。
“怎么会?”她抓着他的手,稳了稳情绪,道:“阿昭,我知道这些年委屈了你,是我不对,我不该让你去南陵,不该让你去明月殇身边。不该……”
“够了。”
他突然沉声打断她,似乎有些不耐烦,也似乎被她戳中了内心不愿意面对的伤疤。
凤君华一顿,对上他暴怒痛楚的眼神,心中一揪,忙又道:“好,我不说了,你别生气。”
阿昭深吸一口气,“帮我一件事。”
凤君华沉默。
他回过头来看着她,说:“就当我这么多年辛苦的报酬,也不可以么?”
凤君华被那‘报酬’两个字刺得呼吸一滞,苦笑道:“你说。”
“救她出来。”
虽然早就猜到,她却还是忍不住问:“给我一个救她的理由。”
他轻嘲,“什么时候,连我向你提这么小的要求也要理由了?”
凤君华抿唇,“她是金凰的公主。”
“她也是我的妻子。”
说出这句话,他几乎是用吼的。
凤君华震了震,想起那日在白云峰见到他的场景,顿时眼神一深。他那么拼命也要去金凰……
“你爱上她了?”
阿昭一听这话就怒了,他猛然推开她,赤红着眼睛大声吼:“对,我是爱上她了,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
凤君华没有防备,被他一把推倒在地,云墨等人立即跑了进来。
“青鸾。”
“姐,你没事吧?”
凤含莺回头就对阿昭怒骂道:“臭小子,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阿昭胸口积聚着一团怒气,看着被他推倒在地的凤君华,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懊恼,听见凤含莺指责的话,不禁冷笑一声。
“我就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能耐我何?”
“你——”
云墨已经扶着凤君华站了起来,眼见两人要吵起来,凤君华立即低喝一声。
“小莺,住嘴。”
凤含莺一顿,几乎是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姐?你……”
凤君华如何不知他们心底的疑惑?但她现在没空解释。
“你们先出去。”
“可是……”
“出去。”
阿昭忽然笑了起来,笑得肆意而张狂,笑得得意而悲哀。
凤君华眼神一紧,“阿昭……”
“你闭嘴。”
他突然大声打断她,云墨眯了眯眼,杀气四溢。
凤君华连忙抓住他的手,眼神祈求,示意他不要动手。
云墨皱眉,终究没说什么。
阿昭渐渐安静了下来,眼神讽刺却越加浓厚,声音静默而悠远。
“十八年了,整整十八年。为了你,我做了十八年不是自己的自己。十八年前,你将我从死人堆里挖出来,只对我说了一句话,要我做你的眼睛。从那以后,这世上就再也没有阿昭这个人,我也彻底忘记了自己是谁。可我心甘情愿,因为那是你想要的。五年前,你历情劫,浴血重生,我恨自己不在你身边,恨那个时候你不需要我。你丧失五识四肢残废的时候,我多想做你真正的眼睛。可我没资格。从一开始,我就没资格。”
凤君华眼睛慢慢睁大,浑身都在颤抖,连声音都变了。
“阿昭……”
他在说什么?他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阿昭竟然对她……
不,不可能的,她一定是产生了幻觉,她一定是听错了。
凤含莺和云裔也是一脸震惊,唯有云墨神情自若。
阿昭看着一脸不可思议的凤君华,语气越发自嘲。
“不可思议么?”他轻笑,“就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呢。”他闭了闭眼,声音苍凉。“这世上为你生为你死的人很多,可愿意为了你将自己置身苦海十八年生不如死的人,却不多。你要我给你一个理由对吗?好,我现在就告诉你。”
“因为……爱你太累了,我想换个人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