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市恩
姑侄俩裹了斗蓬从正房出来，一股冷冽的微风，挟着雪花扑面而来，悬在廊下的明瓦灯随风微摆，晃的地下影影绰绰。
两个老姆手提着琉璃绣灯，引着姑侄二人，沿回廊出了后院门。早有几个小厮抬了两抬青油蓬肩舆在地上等着。见她二人走来，忙压下杠子，老姆们打起青油大纸伞，扶了姑侄二人上去。
养娘、老姆围随肩舆而行，穿过夹道出了西角门，向右一拐，再走了约一射之地，进了道乌油门，至垂花花门前停下。
老姆们扶了姑侄二人下来，端木氏携了侄女儿，在她耳边轻声叹道，“你也懂事的太过了。若不是又宜闹出来，你还要瞒下去么！”
端木芬低头笑道：“又不是甚么要紧的大事，姑妈这些日子忙着替二哥哥收拾院子……”
“你呀！”端木氏怜惜地看了侄女一眼，深叹着打断，“当日我就该拦着，不该叫你接这桩活计。罢了，现下说这些也都无用了。只是往后有了委屈要和我说。我知道你的意思，怕叫我难过。可这府里哪有不透风的墙，你瞒着藏着不说，我知道了岂不更心疼的。”
姑侄二人且说且行，刚进了正院的大门，就听见屋里传出大姐儿的哭声。端木氏微蹙了眉头，加快了脚步。
不妨安弗突然从里边奔了出来，倒是把诸人惊了一跳。
端木氏微蹙了眉，待要说她两句。安弗已跪在她脚下，悲声求道：“夫人，你就容我进去看看大姐儿吧。”言毕，磕头不迭。
原来自回了院子，安弗便守在正房门口，女儿一直哭闹不止，她又不敢自己就进了正房，只能在外边跟掉泪，乱打转。听得夫人回来了，赶忙跑出来相求。
里边大姐儿哭得撼天震地，端木氏心里发慌，只怕她有甚么不好，故尔丢下一句，“磕甚么头，跟着来呀！”就急急地进屋而去。
跪在地上的安弗先是怔了一下，尔后方磕头称谢，抹了泪提裙起身，跟在端木氏后边进了屋。
迈过了门槛，大姐儿的哭声听着越发撕心裂肺。端木氏心里一阵阵发愁，自己与继子本就不合。若是大姐儿在自己这里出点了事，唉……只怕就更难处好了。眉头也拧成了死结，正待要叫人抱了大姐儿出来，安弗已几步冲进西里间，从老姆手里抢了女儿过来。
大姐儿一回到母亲怀里，号啕的哭声登时就变成委屈的呜咽，小脑袋不住地往母亲怀里钻。
端木姑侄俩随后进来，见她母女如此，端木氏提着的心，可算是放下了，吁了口气，向安弗道：“你且先去哄大姐儿歇下。”
“是。”安弗抱着女儿感激地道：“多谢夫人恩典。”
目送她们母女回了内寝，端木氏叹了声，有些疲乏地在暖榻上坐了。
“姑妈，吃口热茶暖暖身子。”端木芬奉上青花釉里红的茶盅，含忧的眸光，往垂着的藕荷色绣虫鸟的帐子瞥了去，“大姐儿年纪小，恁经得起这样哭闹，倘或病了，只怕二哥哥哥心里，不如交还安姐儿……”
端木氏摆了摆手，“老夫人亲自开的口，我怎好驳回。况且府里也实在没有这样的规矩。”
“恁……”端木芬蹙眉想了，道：“就着安姐儿过来服侍，她虽算不得媳妇，可儿子屋里的通房，过来服侍姑妈也是应该的。”
端木氏听了，思忖了一翻，“这倒是好。”说着又笑瞅向侄女儿，“说起来，你也是聪慧的，怎么就恁么由人欺负。
端木芬笑笑，没有多说甚么，只屈身告退，“我且先回屋去了。”
端木氏嘱咐道：“别做的太晚了。我叫小厨房给你备了些点心，饿了只管去拿。”
端木芬答应着退下，端木氏便撑了扶手起身，往内寝行去。
里边幽静昏暗，只屋角还亮着黄铜座的大油灯，大姐儿已然睡下，只是小手还紧拽着母亲不放。
安弗坐在床边守着女儿，见了端木氏，忙要起身，被端木氏止住了，“看惊醒了大姐儿。”又往床边坐了，轻抚过孙女儿的哭得红通通的小脸，“大姐儿还小，离不开亲娘。可府里的规矩，断不能交给你自己养着。”
安弗低垂着头，拭泪哽咽道：“婢妾也不敢动这样的妄念。只是大姐儿年纪小，又新换了地方，难免有些怕生。若夫人容婢妾过来照看，婢妾就感激不尽了。”话未说完，人便已依着床沿跪了下来，仰着一双泪盈盈的眸子，苦苦哀求。
“你且起来。”端木氏亲手扶了安弗起来，叹道：“大姐儿的事，是老夫人开的口，我也不好驳回的……”
安弗急了，“可是……”
端木氏直视她的眸子，柔声安抚：“你且听我说。因着你的出身，老夫人对你已是诸多不满。现下你还要阳奉阴为，叫老夫人知道了，心下会怎么想？招老夫人动了恼，就是大姐儿也护你不住。我和二郎就越加不敢说甚么了。”
安弗的含泪的眸光，直直的看进端木氏平湖般的眸子，里面没有一丝的波澜起伏。最是轻柔的嗓音，却缓缓道着最让安弗心惊的威胁。
最终，安弗低下了头，认命地道：“婢妾知错了。”
端木氏嘴角露出淡淡的笑，“你也不用太过担心，老夫人总归是心疼大姐儿的，待我去说一说，过了明路才是正道。”
安弗没料着她会这么说，惊愕地抬了头，热泪盈眶，哽咽不能自已，“夫人……”
端木氏温和地笑道，“你且不用急着高兴，事情还没个准呢，若是老夫人不答应，我也没法子。”
安弗含泪微笑，“夫人能这么向着婢妾，已是感激不尽。成不成的，都是夫人的恩典。”
“好了。”端木氏笑道：“时候不早了，你也累了一日，赶紧回去歇着吧。”
“恁……”安弗恋恋不会地看了眼女儿的睡颜，福身道：“婢妾告退了。”
目送安弗退出内寝，端木氏嘱咐了奶娘好生照料大姐儿。她便起出了内寝，她身边一直默不做声的乐于时媳妇，这会方不解地悄声问道：“夫人不是说小娘子的法子不错么，怎么……”
端木氏款步慢行，嘴角漏出一抹极淡的笑，“芬儿到底还是年轻了些……”一言未了，乐于时媳妇打起了帘子，主仆二人步出了内寝。
外间屋中只有薰笼里闪动着微弱的火光。几个值夜的小养娘见二人，忙都站了起身垂首侍立。
端木氏敛了嘴角的笑意，晦暗不明的面上，看不清神情，只是语气稍稍沉了些，轻缓地道：“往后，芬儿恁边，你要多留心些才是。”
乐于时媳妇垂首答应，“是。”至于她的疑惑，却是不敢再多问一个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