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落水(上)
听见喊声,端木芬主仆二人急向湖边赶去。快要到时,见湖边围一群的人,其间隐隐还有女人凄历的哭声,模糊地听她儿一声、肉一声的哭。
端木芬刹时惨白了面色,脚下一个不稳,险些跌在地上。府里如今只大姐儿一个孩子!
“小娘子!”青禾也吓得不轻,隔着袖子,端木芬都能感觉到她的颤抖。
一想到恁小小的,会追着自己“咕、“咕”喊的乖巧女孩,竟在冰冷的湖水中,端木芬就心里一阵阵抽痛。强定了心神,急步往湖边赶。
及至到了近前,果然见一个老姆从湖里抱了大姐儿上来,浑身湿透不说,小脸也是腊白,紧闭的双眼,看得人心惊胆颤。
安弗看见女儿,怔了会,下一瞬凄厉至极的哭声直刺九宵,“我有儿啊……”人就要扑上前,不想陆苰斜刺冲了出来,从老姆怀里抱过女儿,厉声喝道:“都是死人么,还不去请大夫!”言毕,飞奔而去。
众人这才回了神连忙散了,请大夫的请大夫,报信的报信。
端木芬强自定了定神,跟在陆苰身后急步而去。
齐惟义插签似的坐在小厅里,喜滋滋地向自家大娘子说乡里的事,“卫相公考中了举人,着实给村子挣了大脸面,许多大户都赶着去送礼。隔壁村还有人还托了媒人来议亲,亏得是早定了亲,到底是咱们老爷有眼光。更可笑是卫相公的三堂叔,紧赶着把恁几亩地还给了他们家,还封二十贯钱。说甚么当日是怕他们孤儿寡母的,叫人骗了去……”
“既然他们手头宽裕了,旧年借给他们的钱还了没有?”端木晚语气淡漠地打断问道。
正说得眉飞色舞的齐惟义,怔住了。
自家小娘子打小就与卫家订下了亲事,他们早将卫子都看作姑爷了。他能考上举人,端木合家上下都觉着与有荣焉,感叹自家小娘子有福,将来再不济也是个举人娘子。
谁还会想到去讨债,况且在齐惟义看来,小娘子给卫家的,哪里要他还呢!
故尔端木晚问起,齐惟义不禁哑了声音,嚅了半晌的嘴,“这个,当日也不曾写得借条。况且一家子人,哪里分得恁清……”
“一家子人!”端木晚拔高了嗓音,“谁同他一家人了?芬儿还没嫁过去呢。再说了他卫家几时过了大礼,我怎都不知道!”
卫家与端木家是紧邻,早年卫老爷在时,不过任着个县丞,就眼孔朝上,从来是拿鼻子看人的。后来兄长得中进士,他们登时就与端木家亲近了起来。
兄长任了江南道巡检直指使没多久,就同卫家定了亲。恁会自己已然出阁,在京听了这消息虽不赞成,却也无可奈何了。
过得没两年卫老爷身故,卫家家道败落。端木晚听着倒有几分高兴,介时侄女多陪些嫁妆,看卫家还能得意的起来么!如此侄女嫁过去不用看人脸色了。就是兄嫂不在,端木晚也没有为这事犯愁,毕竟自己这个姑母还在呢。
然她怎也没想到,卫家竟这般不要脸,要钱都要到芬儿头上来了!
本来两家结了亲,有困难帮一帮也是应该的。可是卫家越过自己,端木晚心里就有些不痛快了。
现下芬儿只自己一个亲人,又是随她住着。卫家若是有规矩的,理当与自己来告难才是。托齐老爹和芬儿说,是个甚么意思?无非不就是瞧着她纯良好骗!
再听得卫家果然一点还钱的意思都没有,端木晚更是怒上眉头,“咱们帮衬他是咱们的好意,他们倒领得是心安理得呀!芬儿还没嫁过去呢,他们家使媳妇的钱就使得恁地顺手,芬儿真要进了他家的门,恁点嫁妆还不叫他们占了去!”
见端木晚动了怒色,齐惟义哪里还坐得住,起了身垂头不言。
端木晚说了半晌,见他不作声,虽是垂着头看不清神态,可不以为然的意思却溢于周身。
齐惟义是端木家的世代老奴,忠心是不用说的,这些年家里的事务多亏了他夫妻二人。只吃亏在太过忠厚实在,一点子防人之心都没有。
端木晚叹了声,缓下语调,“我也是替芬儿想着,如今兄嫂不在了,我这个做姑母的自要替她多操些心。不然嫁了过去,真受了委屈我离得远,想护也护不着。再则她一个女孩子,嫁妆是她最大的依傍,倘或叫人哄了去……”端木晚说到一半,一掀眸,见齐惟义依旧还是恁副神情,便知自己说甚么他也听不见进的,深叹了声,无奈道:“你不是说卫相公也跟着进京了么,找个时间,领他来见见我。”
“这些日子相公要备考,待他考过了再来给大娘子磕头吧。”
齐惟义语气恭敬平静,端木晚却为之气结,他倒是满心向着卫子都了,正要说甚么,一个小养娘急冲了进来,喘息未定,便道:“二夫人不好了,大姐儿掉湖里了!”
端木晚噌立了起身,急问,“你说甚么?”
养娘喘了口气,“大姐儿掉湖里……”
还不等她说完,端木晚已夺路而去。
陆苰抱着女儿一路飞奔回屋,姆姆、养娘一面给她脱湿衣服,一面打了热水来,安弗又嚷着叫人冲了热姜汤来。
待端木晚赶进门时,屋子已是悄静一片,所有的养娘、老姆都秉声敛息而立。端木芬独自一个坐在外间的椅子上干等,见端木晚进门,忙起身相迎,“姑妈……”
她因许久未开口,声音有些干哑,婉约的眉宇间带着一丝忧心和惶恐。
端木晚拍了拍侄女的手背,示意无事,迈步进了里屋。
大夫刚才绣墩上起身,向陆苰做揖道:“万幸万幸,小娘子只受了些惊吓,没有大的防碍,小人开两张方子,先吃一剂宁神汤药,若发热,再用药不迟。”
“有劳大夫了。”陆苰边说边亲送了大夫出门。
满屋子的人听了大夫的话,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立在床边的安弗和乔菊生。
“好好的怎跌湖里去了?”端木晚走上前,在床沿上坐了,轻抚着孙女儿昏睡的小脸,语声里不自觉带了浓浓的怜惜。
施礼未完,安弗一红肿的双眼,恶狠狠地瞪向乔傲菊生,哭道:“怎一回事,夫人只问姨娘!”
还不待端木晚投去眸光,乔菊生已然尖声叫道:“安弗,你莫要含血喷人,我只是路过……”
“你嚷甚么?”陆苰送医生回来,一进门就听见乔菊生的哭嚎,本就压着的火气,登时就火浆喷涌而出。他虽然声音低沉,然敛深的眸中骇人的怒气,好似蓄势待发的猎豹,随时会冲上前将人撕碎了生吞下肚。不仅止住了乔菊生的辩驳,连安弗的呜咽也都小了。
还有立在姑母身边的端木芬,见了他这个青脸赤目的样子,也不自觉的一阵心悸。
端木晚看在眼里,轻叹了声,正待要说甚么,陆苰低声喝道:“你俩个跟我过来!”
安、乔二人不敢稍有迟疑,忙随后而去。
端木晚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也起身跟了上前。
小厢房的地上,跪满了养娘、老姆,却连喘息之声都极轻微。她们听见有人进来,身子越发伏得低了。
乔菊生见自己的养娘、老姆也在其中,心底一阵忐忑,虽然今之事的确不与她相干。
“说吧,到底怎一回事。”陆苰在上首落坐,不轻不重的语调,却令满地的人都哆嗦了起来!
乔菊生先就跪倒,“相公,真的不干婢妾的事。是崔娘子屋里的芸珠同菱姨娘的小养娘闹了起来,争吵推搡撞间……”
“你倒是看得分明啊!”陆苰冷然打断,深不见底的冷眸,暗藏了多少凉意和杀气。
乔菊生呆了一呆,旋即明白过来,不住地磕头,“婢妾实在是离的远,待赶过去,已是不及……”
在陆苰怒眸阴森森的注视下,乔菊生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终不可闻,一张娇颜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却动不了陆苰半分心肠。
他如炬的眸光从适才跟在女儿身边的奴婢面上,一掠而过,无情的薄唇轻启,吐出令人心胆生寒的话,“将这几个贱奴拉出去。杖毙!”
最后两个字他吐得极轻,可室内气氛却为之一滞。鲁姆姆等人在陆苰身边日久,深知他的狠辣手段,今朝因自己看护不周,害得大姐儿落水,便自知难以善良,然这个结果,却也是出乎意料。诸人刹白着脸,却不敢求饶。
门外,立在姑母身后的端木芬更是面如土色,不过一句云淡风轻的话,便结果恁多人的性命。这深宅大府,真真是可怖可惧。
端木晚则是沉沉一叹,上回事后,她本不欲多过问继子房中的事情。可现下,他急怒攻心,一时糊涂。自己还真是做不到袖手旁观。
当下迈步进屋,故作惊愕道:“菊生你怎地跪着,天气虽暖了,地上终究是凉,你的身子怎受的住。”说话间,她身边的贴身养娘留香已上前去扶。
乔菊生怯怯地瞅了眼陆苰,见他眉宇间没有反对的意思,才搭着留香的手,缓缓站了起来。
陆苰眉间刀刻般的竖纹,几不可察的又加深了稍许,幽暗的眸底飞掠过一丝被人冒犯的不悦。这个女人怎么回事,莫非自己上回的话说的还不够直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