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此情可怠
尽管卫子都傍晚时，特地过府解释前半晌的事，正儿巴紧地向端木芬赔了不是。又被端木晚着实教训了一顿，当着陆涧夫妻二人的面，再三再四的保证再无下次。可端木芬从心里依旧是沉甸甸的，像是坠了铁坠子。
卫子都待陈有林恁小心翼翼的神情，总在端木芬的脑海中浮现。恁是她从未在卫子都面上见过的。
不过，却很熟悉。
陆府中上上下下的老姆待周又宜便是恁付神情——谄媚、讨好。
因此端木芬的脑子里，一直有两个声音在吵嚷。一个说，要相信他，恁不过是一个无法推脱的应酬。另一个则在叫，少自欺欺人了，他就是为了前程和讨好陈家小娘子的，说不定过段日子就来退婚了呢！
端木芬一晚上没好睡，至天色将明时，方才昏昏睡去。迷迷糊糊间，听得青禾在外边和人说话。端木芬勉强睁眼起身，扶着沉沉脑袋，问道：“青禾，是谁在外边？”
外边的说话声停了，过得会脚步声响，云罗纱的帐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小娘子，你赶紧过去瞧瞧咱们小娘子吧！”
端木芬原本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听得流云略带哽咽的声音，忙撑了起身挑开纱帘，见流云不仅眉头深锁，眼圈也是红红的，疾声问道：“又宜怎么了？”她一面问，一面就下了床。
青禾忙着叫老姆打热水进来，流云一边和青禾服侍端木芬梳洗，一面将昨日后半晌的事告诉给她。
端木芬本就心情不大好，听了流云的话，语气不免重了些，“她也不是孩子了，怎总是由着性子胡来！这会子叫我去，又能怎样呢？”又斥流云道：“你是她乳阿姐，该多劝着她才是，总是恁地纵着她，早晚出大事！”
流云是周又宜从周家带来的养娘，其母又是周又宜的乳母，诸人待她素来礼遇三分。
只因她时常要劝，所以周又宜出门多带着阿芜，只让她在屋里管束养娘。
现下她听着端木芬的教训，知道她是真心替自家小娘子着急，非但不恼，反倒笑道：“婢子就知道，府里恁些位小娘子，也就端木小娘子是真心向着咱们小娘子的。“
端木芬正催青禾快些，听得流云一句话，方觉自己适才把话说重了，“你这叫甚么话。我们不过是投缘，较别的姊妹亲近些。若论真心，除了老夫人就是二官人了。偏她不知好歹！”说着，端木芬又横了流云一眼。
青禾端了个梅瓣式雕漆戗金勾填牡丹纹的小茶盘，里边是柴窑青釉瓜棱荷叶盖小盅，奉到端木芬面前，“这是夫人吩咐小茶房炖的燕窝粥，小娘子趁热吃两口吧。”
端木芬接过来，揭开荷叶盖，流云拿汤匙正要递上去，端木芬已经仰了脖子痛灌了两口，放下盖盅，连嘴也不及抹，抬脚就往外走。
周又宜打昨日起，就是以泪洗面。昨日的晚饭，今朝的早饭，都没好生用。她屋里的老姆，怕她有个好歹，自己要担干系，急着要去回老夫人。被流云死活拦下。
昨日的事情，老夫人虽没苛责小娘子，可现下她的心思全在二官人身上，自家小娘子再去烦她，即便老夫人不说甚么，大夫人呢？
她思来想去，只有去请端木芬。
恁些老姆正凑在倒厅里议论，听得脚步声响，忙迎了出来，见是端木芬，好似见了救星一般，团团将她围住，七嘴八舌地喋喋不休。
端木芬心下微恼，却不好透出来，还是流云劝开了众人，“姆姆只管做自己的去，做甚么都围在这里，惹得小娘子发脾气，又是一桩子事！”
众人听她恁么说，方才散开了去。
正房门口的小养娘打起杏地绣芙蓉毡帘，端木芬才刚迈进一只脚，雕花大窗下的画眉扑楞着翅膀叫道：“添水、添水，添水……”
端木芬哎哟一声，冲画眉笑斥道：“你个扁毛有畜生，倒吓我好大一跳。”
流云打起月白缎绣竹纹的软帘，让进了端木芬后，方走到窗下一瞅，不仅水罐子是空的，连鸟食也没添。不由沉下脸来，低声教训小养娘，“你们越发的躲懒了，且等着，待小娘子安生了，我再来同你们细算！”
屋里的小养娘一声不敢辩，个个束手垂头，流云又斥道：“发甚么呆，赶紧倒茶去呀！”
众养娘应了声，逃出似的出了屋子。
周又宜支着胳膊坐在窗下的大书案前，一双雾气朦朦的眸子，直直盯着案上的铜人，一时柔情无限，一时又哀伤幽叹。
“你不吃东西，只管盯着这么个铜人吓唬谁呢！”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把周又宜吓得不轻，陡然回头，端木芬与她同时一声惊呼，指着她肿得桃核似的眸子道：“你怎哭成这样！想要哭瞎了去么？”
“芬儿！”周又宜不理会她的训斥，一把攥住端木芬的手淌泪求道：“你替我瞧瞧二郎去吧！”
端木芬也不着急，斜睨了她一眼，往榻上坐了，故意道：“要瞧你自己瞧去，叫我做甚么！”
“芬儿！”周又宜急了，眼泪扑籁籁地掉。
端木芬叹了声，走上前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了，拿了帕子细细地替她拭泪，柔声责道：“你呀，也太小心眼了！我虽来的日子短，心里也明镜似的，二郎待你恁是恨不能掏心掏肺了。你还要怎样？平日里吃个味，拈个酸，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旁人也不说甚么。你倒好连宛清都容不下了……”
“我哪有……”周又宜胀红了脸辩道，在端木芬正经且无奈的无奈了眸光下，后半截话再说不出来，微微低了头。
“宛清不过是个养娘，就算老夫人和大夫人喜欢她，也就是个姨娘罢了。你同她计较甚么？说句不好听的，哪一家的婆婆钟意拈酸刻薄的媳妇！你还没过门呢，就恁不容人，大夫人心里又怎地想？”
被人说破了心事，周又宜又羞又急，连脖子根都羞红了，低头扭捏道：“甚么过门不过门的，你胡说甚么呢！”
端木芬叹了声，正待要接着说，却见流云端茶进来，端木芬打住了话头，往周又宜脑门上一戳，“你只管闹吧，闹得病了，介时一个伤一个病，且看老夫人怎么忧心！”
流云也赶着劝道：“是呢，二郎伤着老夫人已够烦躁的了，娘子再病了，不仅老夫人担心。叫二郎知道了，心里又怎么过意的去。”
周又宜稍侧了身，低头玩弄青碧宫绦，口里兀自倔道：“我哪里就病了……”
端木芬见她这样，知她已是回转，便不再多劝了，只道：“流云急急的拖了我过来，连早饭都还没好生用过呢，你们屋里有甚么吃的，赶着拿些来。”
周又宜只当端木芬不肯帮忙，急得直求道：“芬姐姐，你就替我看看二郎去吧！”
端木芬叹声道：“我的小娘子，你也容我填饱了肚子再替你跑腿不迟啊！”
一句话说得周又宜满面赧色，嘟嘴扭过了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