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喜报
岳代兰听是史老姆的声音，忙应道：“吃过了，姆姆请进来坐。”一言未了，玉京已赶着打起了帘子，请进了史老姆。
“给少夫人、小娘子见礼了。”
岳代琴知道她是大夫人身边一等一得用的人，故尔起身回了半礼，“姆姆好。”
岳代兰也笑着让坐，又叫玉京倒茶，“这大晌午的，姆姆有甚么要紧事，巴巴地走来。”
史老姆接了茶，在绣墩上坐，道：“说起来真真是大喜事呢，适才王府来送信，说王妃娘娘又有身孕了。大夫人又是欢喜又是忙乱，叫老奴过来请少夫人过去帮帮忙呢。”
岳代兰脸上作喜，赶着念了十数声的佛，“哎哟，真可是天大的喜事！”
史老姆笑道：“谁说不是呢，大夫人乐呵的都不知怎么样了。又是着人给老夫人报喜，又是叫请送子娘娘，哎哟，少夫人去看知道，可是乱成一团了。”
岳代兰吩咐道：“赶紧叫人备乘肩舆。”
润娘回道：“婢子已经叫人备去了，且等一会就来了。”说着又向玉京道：“你先跟少夫人过去，我手上还有些事，交办好了，就去换你。”
岳代兰亦点头道：“是呢，你先吃饭去。夫人恁边定是事多的，只怕后半晌有得忙，你在跟前倒是方便些。”
润娘应声去了，史老姆一盅茶才吃了，外边便禀道，“肩舆备下了。”
岳代兰撑着案沿缓缓起身，史老姆忙上来和玉京一起搀扶住她，岳代琴跟在后边，送她上了肩舆，岳代兰吩咐道：“你只在屋歇晌午就是了，没事别乱瞎晃。”
自家堂妹的性子，岳代兰深知的，惟恐她趁着自己不在，跑去闹红菱。现如今红菱已有五个多月的身孕了，倘或出点子事，不仅乱了计划，且又是一桩麻烦事。
岳代琴听出了她的意思，笑道：“阿姐放心，我只在屋里睡大头觉，就是闲了，也只往园子里逛去。”
听她恁么说，岳代兰放了心，示意老姆起轿。
肩舆停在傅翕芳外院的穿堂前，史老姆扶了岳代兰下来。玉京在旁边打着小牛皮伞给她遮阳。一行人过了穿堂，沿着抄手游廊行至正房门前。
守在门边的小养娘正要通传，宝音已从里边揭了竹帘出来，笑迎，“少夫人可算来了，夫人头都要忙晕了。”
岳代兰笑道：“母亲哪里是忙晕了，只怕是乐晕了。”
诸人且说且笑地进了屋子，一拐进落地大花罩，就见堆了一地的箱子，几乎无处下脚了，窗下的大榻上，更是堆满了各式各样小孩儿用的东西。
傅翕芳坐在榻边挑绸缎，听见大媳妇进来，招手唤道：“你快来替我瞧瞧，哪一块的颜色好。”
岳代兰近前一瞧，噗嗤笑了出来，“这是缂丝的料子，小孩子家的，哪里用的上！”
傅翕芳定睛一瞧，哎哟了声，“我可真是糊涂了！”
“也难怪的，恁么大的喜事，怎不叫人乐糊涂了。”岳代兰挑了匹宜男锦送到傅翕芳眼下，“娘亲看这个可还使得？”
傅翕芳眸子一亮，“到底是你们后生人眼睛好使，这个头一件名字好，再一个这花样正好给小世子做成围肚穿。”
岳代兰原只是讨好，听得后头一句，顺着话道：“娘亲说的是，倒是托芬大妹妹做两件围肚，左右又不是多少难的事情。”
傅翕芳只顾着乐呵，也不去计较媳妇的小心思，只道：“依你的意思办吧。”
岳代兰敛眸一笑，嘴角漾起了几缕得意。
陆英在红菱屋里用过了晌午饭，不免有些昏昏沉沉，待要回书房里歇着。想了想，自己在红菱屋里吃了饭，若不往正房坐坐，只怕又给她添是非。当下脚底一拐，便往正房行来。
润娘漱过了口，小养娘们收拾碗筷出去，润娘回屋换了身衣裳，刚到门口，见陆英晃了进来，怔着一笑，旋即上前打起了帘子。
陆英进屋四下一瞧，问道：“夫人呢？”
润娘笑着将王妃的喜讯告诉给他，又奉茶道：“后半晌，少夫人可是有的忙了。”
听说岳代兰不在屋里，陆英心底一宽，“你只忙你的去，我进去随便躺一躺就是了。”
春未夏初的晌午，最惹人犯困。
岳代兰不在屋里，老姆、养娘都找地方躲懒打盹了，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因而润娘笑道：“官人这话怎么说的，婢子不在跟前也就罢了，既碰上了，哪有丢了官人自去的道理。况且，又没甚么事。”说话间，她已进了里间，从藏青檀嵌螺钿理石的大柜里，拿出领双水纹的席子，铺在窗下的凉榻上，又抱了大迎枕并一床丝被，铺设在凉榻上。
陆英张嘴打了个哈欠，润娘上前替他宽了外袍，又放下窗纱，掩了纱帘，从盛香的绿釉菊瓣盒里，取了小块鼠尾香丢在小香炉里。最后瞅了瞅已朦胧睡去陆英，从袖子里摸出个小小的绣莲塘栖鸭图的香囊。
早起时浆洗房的老姆送了衣裳来，这个香囊从包袱里掉了出来，她收了起来是想瞅空还给玉京，可是时现下……她迟疑了好一会，终还是塞到了大迎枕下。
尔后隔了窗户瞅了瞅，见外边没人，赶忙从屋里出来，急步出了院门，赶去东院上房换了玉京回来。
岳代兰在上房时里直忙到申时末刻，才随傅翕芳往正院而来。
此时，王妃有孕的消息，已传遍阖府上下。每个人的脸外都盈着喜气，傅翕芳婆媳一路行来，恭贺之声不绝于耳。傅翕芳面上笑着，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婆媳妇二人一路进了主院正房，见女孩儿们、并陆蒙都在坐，一屋子的娇音笑语，哄得老夫人乐得合不拢嘴。
见了她二人进来，几个女孩子都站起身，惟独分坐在老夫人左右的周又宜并陆蒙还坐着。坐在右首的端木晚，更是笑迎了上前，“可是恭喜大嫂子了！”
“同喜同喜。”傅翕芳携了端木晚的手，清瘦的容颜上，笑纹深刻。
老夫人则问道：“贺礼都备妥当了？”
傅翕芳在左首椅子上坐了，“老夫人放心，备过了两回，哪里还能出错呢！”
老夫人点了点头，又道：“打发人上兴道坊的元妙观，替王妃做打三天的福醮。恁几年了，好容易有了胎，也该筹谢神恩才是。再则，让帐上每日支道观七十二斤香油，两斤灯草，拣个大海灯点来，点上九九八十一天，也显得咱们心诚。”
周老夫人世家出身，深谙世族荣损之道。因此，虽与大孙女儿不十分亲近，可也真心指望她能养下世子。将来陆蒙还指着胞姐护携。若她位置不稳，就陆蒙的性情，唉……只怕是难撑大局。
旁边赵、陆二人还罢，端木芬并岳代琴听得“每日七十二斤香油”脸上皆微露愕然，端木芬心下略微一算，一个月费油两千余斤，合钱五百余贯。
果然是世家大族，好大的手笔！
傅翕芳听罢，欢喜的了不得，她原也有这意思，可恁大的支出，总要回过老夫人才行，不想老夫人先就开了口。而且还比自己想的多出了一倍。
“媳妇也是这个意思，只是……”傅翕芳故意道：“恁海灯也大了些吧，旧年替老夫人点，也才四十二斤……”
老夫人横眸一瞪，“你好糊涂！王妃到底是君，替上祈福，只怕少了哪里怕多呢。”
岳代兰心里直是肉疼恁两千余斤的香油，脸上的神色难免有些不好看，陆萱看在眼里，笑道：“大嫂子怀着身子，可是劳累了。”
“可有甚么累的，都有成例在恁里，老姆们也都是办差办老了的，我不过答应一声。”说话间，眸光瞥见端坐无语的端木芬，心头一声冷笑，“王妃娘娘很是喜欢妹妹的针线，我想劳烦妹妹做两件围肚，可不比旁的东西更有心意些。”
岳代兰一言未了，端木晚便已冷了神色，周又宜更是怒不可遏，瞪了眼睛，“你……”然她只开了口，便被赵令如软软的的声音抢断，“嫂子真真是乐糊涂了，竟望了芬儿病着。当着婶娘的面，说句不好听的，一个病人给小世子做围肚，总是不吉利的事。再则，王妃知道这般麻烦芬儿，心里不知要怎样过意不去呢。”
周又宜冷哼着一笑，“我瞧她也不是乐糊涂了，从头到尾也就是个糊涂人……”
“又宜。”老夫人拖长的尾音，没有半分责备的意思，只是嘴上说，“你这孩子说起话来总是这样，亏的是你嫂子，换了旁人还不恼死了。”
借病推拖，原是惯用的伎俩。只是配着端木芬黯淡的脸色，偏显着几分的真实。又有周又宜嗤声道：“可不是么，今朝早上我差了流送东西过去，芬姐姐都还没起身，她来这在半年，何尝晚过。”
外甥女儿的话，傅翕芳并没十分放在心上。可看着端木芬的脸色，再听着周又宜的刻薄，不由得她信了七分。
岳代兰的脸色已是一片灰青，然周又宜素来是得理不饶人的性情，哪里肯轻易的放过了她，眸光轻转，微微而笑，落井下石，“嫂子早起不是领着岳姐姐往婶娘恁边见礼么？怎么竟不知道芬姐姐身子不适？”
端木晚垂眸而笑，傅翕芳心头动恼。
岳代兰要如何刁难端木芬，傅翕芳都不放在心上。可是她竟然为了自己出气，置王妃于险地，虽然只是无机之谈。然而，王妃无子，已然是傅翕芳心头一病，她又怎容得有半点错失！
只是当着众人的面，她也不好太过扫了媳妇的脸面，稍稍沉了脸色，“你也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莫说芬儿身子不好，就是她身子没事，这样的事情也不好麻烦她的。再说了，白放着家里恁些针线上的女人做甚么！”
其实岳代兰适才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话说的不是时机。当着周又宜的面，自己还想从端木芬哪里讨得甚么便宜么。
只是她断没有想到，素日看着好生好气的赵令如，竟毒辣至此。一开口便拿王妃说事！大夫人对王妃的身孕有多紧张，她是一清二楚，赵令如此言，与其说是护着端木芬，倒不如说是冲着自己而来。
只是，她实在不明白，自己何时得罪了赵令如，以至于她恁般地同自己过不去！
端木晚拿捏着时机，开口笑道：“实在是芬儿身子不适，不然做几个围肚也算是咱们一片心意。”
“弟妹这话可就不是了。”傅翕芳收敛起眸底的怒意，笑得一派温和，“虽说这里与自家一样，可她到底是客。因着恁副百寿图，我心里还不好意思着呢，再叫她做活计，我可怎过意的去。”
一场争斗，消匿于无聊、冗长且虚伪的谈笑之中。
柔和的笑脸下，心机各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