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山中无老虎（五）
安弗瞅着手里的桂枝，心里一阵后怕。
这回亏得是赵小娘子，不然自己岂非百口莫辩。也是自己太过大意，这里到底是侯府，而非西北。自己独身一人，而乔菊生却有家人旧识。
况且，她在身份上还压着自己一头。真想要与自己为难，实在不是难事。这回自己算是躲过了，下回呢？
看来自己除了巴结二夫人，也该留心旁的。
偌大的侯府错宗复杂，其中关系盘根错节，区区一个乔家又算得甚么。这一回她们不就功亏一篑了么。
想到此节，安弗得意一笑。
既然拿到了把柄，乔菊生你就莫怪我落井下石了。
她正思忖着外边传来了脚步声，她只一听就知是端木晚回来了，忙袖了桂枝迎了出去。
却见端木晚铁青着脸摔帘而入，后边还跟着低头垂首的乔菊生。
安弗的嘴角微微一扬，上前道：“婢妾叫厨房备了香油五仁鸡丁，油炸猪皮，海米炒菘菜，还做了酸菜鱼皮豆腐汤……”
端木晚全不理她，往上首坐了，厉声吩咐，“去把厨里的老姆子都给我叫来！”冷眸又向乔菊生一瞪，“你给我跪下！”
留香见此情形，悄悄示意俟雪将小养娘领了出去。
“当着老夫人、少夫人的面，我周全着彼此脸面没有深究。现下你若再搪塞，呵呵……”端木晚冷声一笑，其中的威胁不言而明。
乔菊生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咬定牙道：“婢妾在老夫人面前所说句句是实，确是无话可说！”
安弗侍立一旁，眉头微蹙，心下迟疑，自己到底要不要将事说破？
听赵小娘子的意思，含糊过去也就罢了。
可若不趁这回打沉了她，往后又怎样呢？这一回或者说是运气好，难道回回都指着有人相帮么？
但是若就这么直通通地捅出来，叫赵小娘子知道了，她心里也不舒服，虽说她没几个月就进宫去了，可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的好。
安弗思忖不定，端木晚已指着乔菊生连道数声的好。厨里的老姆进了屋子，挨着墙一排站定。
端木晚稳了稳气息，沉声问道：“我且问你们，昨晚上恁盅红枣羹是谁吩咐炖的？”
东院恁边的事情，老姆们都听说了，听二夫人动问，忙跪了回道：“恁原是安姐儿叫炖的，后来乔姨娘硬端了去……”
地上老姆一言未了，安弗已跪了下来，坦然地迎着端木晚疑惑的眼神道：“恁盅红枣羹确是婢妾吩咐做的，但里边绝没有放桂枝。”她一面说，一面将袖中的桂枝递到端木晚面前，“夫人请看，这是赵小娘子送来的。”她边说边瞥了乔菊生一眼，“据说，羹里加的就是这种桂枝。”
乔菊生没有想到，赵令如竟会将东西交给安弗。二夫人若细加追问起来，少夫人被逼得急了，只怕就把自己丢了出来。
谋害子嗣，这一条大罪，莫说姨娘的位置，只怕连小命也难保了。
一念及此，乔菊生身子凉了大半，软在地上。
齐氏接过桂枝送到端木晚眼前，她只瞥了一眼，冲乔菊生一阵冷笑，“你真是好手段啊。”话音未了，猛地一拍桌子，指着她骂道：“你当我是死人么！竟使出这样下作的手段来。平日里你们怎么争怎么闹，我都由着你们去。这回你太不像了。咱们倒是把你肚里的孩子当宝一般，生怕出了半点的错处。你却拿他当棋子使。为了构害安姐儿，连他都不顾了。也算是他命大，不然早叫你谋害了去了！”
端木晚一通怒骂，安弗、乔菊生听了都暗自心安——这事审到这里，可算是过去了。
“去，把她给我锁到小院里，没我的话不准放她出来。往后她的饮食都要来回过我。”
齐氏应了声，着人扶了乔菊生起来，送她回院子。
步出正房，乔菊生站住回头看了一眼，嘴角挑起了抹鄙笑，这位二夫人到底还是避让着少夫人三分啊！
屋里安弗叩头道：“夫人贤明……”
她后边的话还没说出口，端木晚不轻不重地哼声，拂袖进了里间。
虽然早起闹了一大出事，然晌午时候，依旧是各自歇着。
端木晚睡在里间的凉榻上，榻边的小方几摆了一大盆子冰，四下翠帘低垂，笼了一室的浓阴。齐氏在踏脚上坐着，手里拿了柄大芭蕉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夫人可放心吧，婢子适才听说，周小娘子陪着小娘子吃晌午饭，恁一大盅虾仁百合粥都吃尽了。”
端木晚合着眼，微微点头叹道，“恁就好。”
齐氏瞅她面容安详，迟疑了会，问道：“夫人，姨娘恁事明摆着后头有人，为甚么……”
端木晚面向冰块侧了身子，从嘴角里嗤出声笑，“后头有人，能有甚么人？令如尚且知道大事化小，咱们又何必跟着东院掺合！这乔姐儿也是糊涂，她一个二房的姨娘，跟着长房闹，又能有甚么好。”
齐氏鄙声道：“她这是替自己担心虑后呢！夫人和官人都偏着安姐儿。少夫人再进了门，她不上不下的，又不得人喜欢，处境可不就艰难了。若能得大少夫人相助，至少她娘老子在府里能说上一二句话。有个体面的娘家依靠，她才能挣几分颜面不是。”
端木晚好似听得个笑话，嘿嘿笑个不止，“不过这一二年，老三就娶亲了。介时老大媳妇自己有无立足之地尚且难说，还顾的着她？真真是痴人说梦！”
她们主仆俩闲聊的工夫，岳代兰正自怨忿道，“恁贱人倒是命硬的，几次三翻的都躲了过去。这一回本以为是十成十能成的，谁能料到……”她越说越恼，手中团扇啪一声拍榻沿上。
润娘在旁边打着扇子，劝道：“罢了，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老天护着她，咱们也没法子。再则说了，来日方长的，还怕没机会么。”
岳代兰重重地哼了声，“我一想着恁个贱种会降生到这世上，就不甘心！”
润娘笑道：“夫人也是瞎生气，就算她生得小官人，一样要抱来夫人跟前养的。介时还不由得夫人摆弄。”
岳代兰长叹一声，“你也是实诚，真养在我身边倒不好出事了。”
“这也容易。”润娘接着又道：“夫人只说自己怀着身子，照看不过来，且由她自己养着，再俟机而动。介时咱们又得贤良的名声，又不与咱们相干。”
“这话倒是。”岳代兰微微一笑，想起乔菊生反口的情形，又疑惑道：“我只纳闷，你说乔姐儿好好的，怎么就反口了？”
润娘听问左右瞧了瞧，见屋里没人，方凑到岳代兰耳边嘀咕了好一阵。岳代兰起先还是听书似的神色，到得后来渐沉了脸，渐有些忧心，“这事好好的，怎么会叫令如知道了去！”
赵令如岳代兰是不怕，可若她向大夫人去学……想到这里，岳代兰心里涌起一阵阵的惊慌。
“婢子也疑惑着呢。”润娘跟着蹙眉道：“照说这事统共也就咱们几个知道。事情又都是她们恁边办的，咱们不过知道一句罢了。再怎么也不该传到她耳朵里才是。”
岳代兰冷笑了两声，“虽是这么说，可在这深宅大院时，又有甚么是真掩的住的。这件事咱们虽安排的周全，可到底过手的人太多，指不定哪里漏了一两句，她又是个聪明人，自然猜得八九不离十。我只是纳闷，她到底是怎么弄到桂枝的。”
润娘分析道：“恁桂枝咱们并没过过手，只怕是乔姨娘恁边……”
岳代兰摇了摇头，打断，“菊生看着好似心无成算，可你看她想出的计谋，一石二鸟，没有半点疏漏。岂能犯这种错！要知道事情捅出来，头一个吃亏的就是她，哪里会不小心呢。”
“咱们这里说话，或有人听了一句二句，倒是有的。可是，恁桂枝再不能是咱们这里传出去。”
岳代兰斜挑了嘴角冷冷一笑，“只怕是有心人听了去，再细细察访。毕竟，咱们的院门正对着大夫人的后门。恁些养娘、老姆走来走去，可不都往咱们门前过么。”
润娘依旧不解道：“可是，乔姆姆为了恁事统共也就来了三回，且都有玉京在外边守着……”
她话未说了，岳代兰的脸色变了几变。心下动了疑惑，这件事算来算去，统共也就五个人知道实情。
岳家母女为了自己的小命，只会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自己这边，润娘是个稳妥的，说话行事素来小心。
只有玉京向来是个咋乎性子，只怕偶或一时失口，叫有心人听了去。偌大的府邸掩盖事情容易，可同样的，有心要察了，也没有甚么能瞒的过去。
岳代兰摇了摇手：“罢了，这会子也难理出头绪来。她知道也就知道了，只怕再去学给大夫人，恁咱们可就……”说到这里，岳代兰心绪不宁地叹了一声。
润娘道：“这个夫人倒是放心。她真要有心和大夫人说，桂枝也就握在手上了。她告诉给西院，不就是想提个醒，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么。”
岳代兰冷哼着一笑，“这么说起来，这回咱们倒是多亏着端木小娘子了。令如恁个性子，若不是为了她，又岂肯趟这滩浑水！亏得不几个月就走了，不然凭她的身份、手段，咱们的日子可就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