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新妇治家(四)
“哪个促狭鬼,眼珠子白长了!”乔老姆一句话还没骂完,就听人叫了声,“妈。”她定睛一看,不是自家媳妇又是哪个?
“你这会子走来做甚么?”她吃了晌午饭,闲着没事就往女儿恁里打探消息,听说儿媳妇已被挑定了,心里也安定了。正说过来交待小养娘们几句,就家去给媳妇报喜,谁想竟在这里撞上了。
乔三友媳妇拉着婆母,疾声道:“妈,你可帮帮我吧。”说着,咭哩呱啦的就说了起来,乔老姆忙喝断道:“瞧你恁大的人了,连个话也说不明白,真真是没经过事,甚么了不得的事,就急成这样!进屋来,慢慢的说。”一面说,一面拽着媳妇进了抱厦小厅。
这三间小厅是府里的议事厅,故尔小养娘们不经传唤,轻易不敢入内。婆媳二人进屋落了坐,乔老姆蹙眉训道:“里边不比在外头,话随便说的。当着恁么些人的面,你瞎咋呼甚么,也不怕叫人笑话了你去!说吧,到底是甚么事。”
乔三友媳妇七八上就被买进了府里,名字家乡都记不清了,只知道小名儿叫豆娘。进了府,只在二门外做浆洗洒扫的粗活。也是机缘巧合,恁年腊月,乔老姆在内院当了一日差家去,出了小角门就瞧见她在井边浆产洗衣裳,小小人儿看着也怪可怜的,就把管事的老姆说了一顿。又把她叫到跟前,细问家乡父母,听说记不清了,着实感叹了一翻,领家去吃了顿暖饭。
乔老夫妻深知自己儿子的性情木讷,挑上来使唤未必是好事,因此只安排在马棚里管车轿。然这府里的人,一双势利眼,只要拣高枝攀,谁敢肯跟一个马夫做亲呢。
本来乔家夫妻俩是想着向府里求个恩典,放了儿子出去,自己置办几亩田,讨个农户家的小女娘,不求多大的富贵,一世也是衣无忧。
倒不知恁傻儿子就瞧上了豆娘,夫妻俩盘算着如此倒省了笔聘礼,回过了大夫人一顶轿子就抬了进门。正想说趁势讨情放了儿子、媳妇出去,不曾想把女儿选了跟二官人出门。
这几年乔老姆瞅着媳妇,虽无甚心机城府,好在为人性情爽利,办事痛快,况且拿两个老的真是当亲爷娘一般看待。
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一样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能不心疼!放儿子媳妇出去容易,女儿又要怎么办,偏又是恁样一个要强的性子。
所以,乔老姆才一心要让媳妇上来办差,往后女儿也有个依靠。
这会听了媳妇的哭诉,长叹一声,“真是没想着,恁位的阴毒竟一点不比……”说着到这里,意识到并不是在家,猛然住了口,“且罢,也是我瞎了双老眼。想看人家现眼,不晓得人家就等着咱们上赶着去出丑呢。”
“妈,你说这会可怎么好,少夫人可说了,明朝再不把院子收拾出来,就要叫咱们瞧好呢。”
媳妇心里着急,乔老姆则是一阵阵冷笑,二少夫人素日看着不言不响的,真没想到有这样的手段。她是算准了自己会去为儿媳妇讨情,特地留了这件差事。
自己若是丢开手不管……乔老姆瞅了眼儿媳妇,自己家现吃亏不用说,将来想要再挑上来,可就难了。
西院恁边是不仅是要看戏,也是逼着自己站边呢。
论亲疏远近,自己自是向着西院的。可好容易才得了大少夫人的拔用,若是这会在面上显了出来,毕竟还是大少夫人在当家,随便寻个错处,撵自己下去易如反掌。
介时,女儿又靠着谁去!
乔老姆思来想去,忖度谋算了好一会,忽地嘴角一咧,绽开了一串子冷笑,向媳妇道:“我不过是在大少夫人跟前听差使唤,这事我是管不着的。咱们府里规矩大,各有司职。二少夫人嘱你管事,下头老姆不听唤,你自己拿不款来,就该去回大管事。”
乔三友媳妇听了,眼睛一亮,“到底是妈有法子。”
润娘领着个小养娘,手里捧了个描金葵花式的乌木捧盒,顺脚从红绫小院的便门出来,刚过了西花墙,就见乔三友的媳妇一道烟地往东院而去。又见乔老姆走了来,不禁眉梢含笑,“老姆姆好,大嫂子上来是有甚么事么?”
“她能有甚么事?”乔老姆陪笑道:“这几日事情多,二少夫人叫她上来跑跑腿罢了。”
润娘听了一怔,乔老姆的心思,她素日也看得出来,可她到底是在大少夫人手底下办事,这份人情怎么反求到二少夫人跟前去了?
润娘只是稍一疑惑,便解过了味了,心下冷笑不迭,面上偏是柔笑依旧,“大嫂子素来简快,少夫几次三翻和我说,要着她上来帮忙,偏是事多,到跟前就忘了。”
乔老姆心里有事,没心绪同她扯这些虚言,因见小养娘手里捧着个捧盒,笑道:“少夫人又使姐儿做甚么呢?我就不耽误姐儿事了。”
“姆姆走好。”润娘笑了笑,微一颔首,瞅着她去远,方转身向崔浓的小院行来。
前些日子崔家托人带消息进来,说是老安人病故,崔浓少不得家去住了几日。往先她心里对父母多少有些埋怨,可母女天性,没能见到最后一面,心里实在是堵的慌。
偏生天气又是乍寒又暖的,两下里交加,崔浓本就郁结于心,一时身上不免有些个不妥。
傅翕芳借让静养为名,半将她拘在小院里。陆渊这段日子朝里事忙,常是三五日的不在家,就是回来了,也是在外边书房歇着。内院的事情哪有心思过问。
故尔几日下来,倒真做下了病症。每日里延医请药,整个人的气色都是泛着青的。
江老姆见她如此,心里也难过,却强撑着笑脸时常拿话宽慰她,到底不管大用。
崔浓本就身子不好,再又吃了多日的药,甚么东西吃进嘴里都是酸苦酸苦的药味,越发的胃口不好了。
这日午饭她只吃了半个鸡蛋皮的素菜包,喝了两口米汤,就推开碗不吃了。
江老姆劝道:“好歹把这半个素菜包吃了,是大夫人听说如夫人没甚么胃口,特地叫厨房做的。也亏得是在侯府里,大冬月里头,菜疏也不少。这若是寻常人家,到了这个天,也好天天就嚼大菘菜了。前几日我还听外对的老嫂子们说,因着今年天暖和,笋子出的少,竟要二十来贯钱呢,我的娘,寻常人家哪里吃的起……”
听江老姆一口一声我寻常人家,崔浓只觉得一阵阵的刺心,冷笑了声,“我若是嫁在寻常人家,哪里受这份煎熬?老娘没了,我连头七都守不过。回到府里,一件不素色衣裳都不叫穿。出了这道门,脸上一丝凄容都不能有,敢情我是石头里蹦出来,就到他们家来做小的!”说着又是一阵冷笑,“是了,现如今我连这道门都出不了。大夫人生怕我得了瘟病,过给府里的人!”
江老姆听着,亦不觉泪下。
崔浓幽冷的眸光往菜碟上一瞥,哽咽道:“她也不用摆这份虚情,真心的,容我在老娘灵前尽一尽孝,我就念她的恩德。”一面说,一面就拿了帕子抹泪。
江老姆深叹了声,劝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府里的规矩摆在这里。大夫人已算是容情了,依足了规矩,咱们连回去都不能呢。”
崔浓纤眉一挑,“这么说,我还要领她的情不成?”
江老姆张了嘴,话还不及出口,听着外头有人问道:“如夫人身子好些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