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梅花宫宴(二)
进了太宁门,转过丈许高三丈长的彩璃九龙大影壁,迎面就是浩淼的太液池,水面上结了薄薄的一层冰,湖风一吹,寒入骨髓。
早有皇后宫中的内侍,上前拱手唱喏道:“郡主娘娘、陆夫人、陆小娘子安好。”
“吴大监好了。”赵令如笑着搀起了吴大用,她在宫中留连月余,自是短道这个吴大用,是皇后身边顶用的。自己空顶着一个郡主名头,哪里敢在他面前托大。
傅翕芳一品命妇,逢年过节都要入宫朝贺,自然也认得吴大用,当下笑着上前,“这么个天大监怎地自己在门口迎呢,叫个小黄门来了就是了。”
“哎哟,夫人喂。”吴大用拂尘一甩,“今朝来的不是皇亲就是贵戚,恁起猴崽子,眼里才认得几个人,不要说冲撞了,就是稍有些怠慢,可不都是咱家的不是。”
“这可是难为大监了。”傅翕芳一面说,一面唤了庶女上前,“萱儿,过来拜见吴大监。”
陆萱早就睨着眼打量眼前的内侍,五短身材,白净面皮,溜光的下巴坠着一团肉球,面团似的脸上哪儿哪儿都是笑意,偏偏就叫人毛骨耸然。
能得赵令如和傅氏如此客气相待,这位内宦的身份必是非比寻常。他身上穿着五品官服,宦官最高的品阶宦者令也不才是四品。
“陆萱见过吴大监。”她乖巧的行礼,甜美的笑容带着丝怯懦。
“小娘子快请起,咱家可挡不起。诸位请往归云阁坐着吧。”一面说,一面招来了几乘肩舆,请了诸人上舆。
西苑太液本是皇家御苑,迁都后几翻扩建,才有了如今的太宁宫。陆萱坐在肩舆上,心下赞叹不止——时值隆冬,本以为会是花木调蔽的影响,断没有料到满目的枫叶或是红或黄,如一片绚目的云霞,寒风掠过总会带下几片落叶,旋转飘舞,衬着地上的大青石,直如童话一般。
一路上堂阁、斋、楼、台、轩、观、亭,星罗棋布,极尽奢华繁巧。陆萱在最初的惊叹过后,心思一点点沉了下来。
大梁城做为陪都,世称南京。大庆宫是一座行宫,所以西苑修
的别巧雅致,地方却不大。
而今迁都不过廿年余光景,就营造的如仙境一般,皇帝无意回銮旧都,此其一忧也。书上说,国有七患,头一条便是——城郭沟池不可守,而治宫室,此其二忧也。
前些日子听说乃蛮部又入侵了,在边境烧杀抢掠,邸报上却一字未提。呵呵,也是两三百人的生死不过只是小事,何苦让大家不痛快呢。毕竟年节在即啊!
陆萱正自瞎想,肩舆已在一座十多丈高的假山底下停了下来,小黄门上前领道:“请郡主,夫人、小娘子随奴婢来。”
傅氏回了半礼,“有劳了。”对内侍哪怕只是个小黄门,她也不肯轻慢了去。
陆萱上前,与赵令如各在左右扶了傅氏,随小黄门抬阶而上。
说是石阶,其实修的极是宽敞平缓,三人并行一点也觉拥促。山中遍植红梅,行在山路上冷香扑鼻,花落沾衣,恍若处身蓬莱仙山。
陆萱游目四顾,才发觉这座假山竟是垒在太液池上的,隔着密密匝匝花枝隐约能看见波光敛滟。
一行人沿着石阶,不知不觉行至山顶。抬眸一看,眼前赫然一座三层的楼阁,四面歇山飞檐,巍峨壮观,九龙赤金大匾上,几个篆书大字——归云阁。
桂殿兰宫美不胜收,可偏是这样的美景,陆萱看得心底发寒。家国天下,于旁人而言或许只是一句空言。可似她这般的豪门贵女,一但天下有变,也许便是灭顶之灾——她可没有想忘记娘亲和她说的安阳之破。
人间炼狱,不过如是。
她绝不让自己陷于恁般的境地!
“娘亲,你可来了。”
伴着声满是欢喜的轻唤,一个珠圆玉润,眉目温柔大腹便便的少妇从楼阁快步迎了出来。
看见女儿傅翕芳三两步抢上前,关切道:“娘娘恁重的身子可要当心。”
“没事的。”陆茜携了娘亲的手,眸光则向陆萱瞥去,“这是二妹妹吧,都长得恁么大了,我离家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子呢。”
陆萱乖巧地笑着,屈身见礼,“王妃娘娘安好。”
“快起来。”陆茜边说边就扶了她起来,又下死眼往她身上打量了一圈,她为自己往道观祈福茹素的事,母亲已经向自己感叹过。她听着很是不以为然——说的好听,不过是卖乖讨好。
只是,现下的形势,她自有她的忧心。
这些年在封地,一是天高皇帝远,二来么郡王秉性宽厚,王府里的大事情才由她说了算。
虽然每年都有新人进门,然侧妃的名份空着,有名份的良娣只得一个、宝林也只两个,余下的是皆是侍妾,不足为患。
可如今入了京,很多事就不是她的掌握的了。譬如今年采选,新进入门的姚氏,依她的想法给个宝林也就是了。只因她父亲姚介是羽林卫从四的品参将。皇后特旨入为良娣。
殊色柔婉不说,谁能想到将门之女,竟是琴棋书画也样样精通,赞她一声才貌双全一点也不过。现如今独占王宠,真要从她肚子里钻出个儿子来,侧妃的位置还跑得掉?
再则侧妃的位置一直空着,皇后也不答应,与其便宜了人家,倒不如拿自家人充进去。
这个庶妹无依无靠,进了门也只有仰仗自己,仰仗陆家,自己即多个助力,也不怕她翻出甚么浪来。
越是这么想,陆茜待陆萱越是亲和,拉着她说长道短,不知情的人看着,还以为她们姊妹如何情挚。尤其是郡王妃又微红了眼圈,忍不住哽咽起来,凭着傅夫人如何劝,都止不住悲凄。
陆萱低垂着头没有说话,一副小女儿姿态。心头却是一块大石落了地,且暗自生出欢喜来,看来自己的瞎担心了,陆茜如此向自己示好,其用意……陆萱自忖没有八的把握,也有五六分。
傅翕芳怎会听不明白女儿的言外之意,就连丈夫也有这个意思——若娘娘这一胎还是个女儿,就把陆萱送进郡王府。
尽管庶女一心向着自己,可真要送她进郡王府,傅翕芳心里却有些忐忑。她若真生下了儿子,自己的女儿又要如何自处?尤其是自家官人,对他而言,只要是陆家的女儿生下王世子就成了。哪管是嫡出还是庶女。
介时,一介庶女岂非要压过自己的女儿!
傅翕芳心底一叹,当着众人也不好说甚么,只得上前劝道:“娘娘快莫如此,这可是在宫中,又是喜庆日子。”
“是了,我糊涂了。”陆茜转悲做喜,“一见着娘亲和妹妹,心里又是欢喜又是难过,把个礼数都忘了。”话音未了,身后响起道冷锐的笑声,“二嫂子最是仪德芳著的,竟也有失仪的时候。”
陆萱回头看去,自花海石阶上行来一名女子。头上挽着九鬟飞仙髻,绾一支金凤展翅六面镶珠嵌七宝明金琉璃步摇,里边一件暗金丝钮牡丹广袖宫装,樱桃红金线绣飞凤宫绦系着累珠叠纱粉霞绉裙,腰间缀着珠璎玫瑰紫并蒂龙凤佩。外罩翟纹缀各色宝石孔雀大氅。一身华贵眩目,硬生生是压了在场所有贵眷一头。
再兼她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果然不愧是当朝第一亲王妃,恁气势说是太子妃也不为过。
“湘王妃大安。”内侍已跪了一地。
陆萱也跟着傅氏跪地行礼,眼角偷偷瞥去,正好瞅见她不可一世的神情,赶忙低垂了眉眼。
湘王妃瞅了眼地上乌压压的一片人,微仰着头抬着下巴,不冷不淡地说了句,“都起来吧。”
三位王妃中,数她的出身最为高贵。其母宁阳长公主与圣上一母同胞。她甫一出生就被封为南安翁主,食邑千户。因主尚曾氏,世称曾翁主。现下又是这一代中唯一的亲王妃,也的确是有十足的资本骄傲张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