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三郎难劝(一)
送走了周家父女,周老夫人冲着诸人怒瞪了一眼,拄了拐回屋。傅翕芳见了,赶紧跟上前,陆萱也随了去。
玉容这才送了冰帕子上来,端木芬拿了过来,给赵令如敷在脸上。赵令如捂着帕子道:“这么冷的天,你又动手做甚么,让玉容她们来就好了。”
“这有甚么的。”端木芬一面说,一面细看她脸上的红肿,“又宜也是的,生气归生气,怎么好就动了手。”
“她也是小孩子心性。况且,”赵令如低垂了眉眼,叹道:“也难怪她伤心的,满以为美眷天成,却不想……”说着,又拉了端木芬的手道:“你倒是瞧瞧三郎去,他是个倔脾气,恐怕有个好歹……”
她余下的话在端木芬的注视下,化作了一声长叹。
“难为姐姐还有心思顾虑他人。”端木芬终没能忍住嘲讽的语气。谁是这两桩婚事的幕后推手,大家心肚明。周又宜和陆蒙,心思单纯是一根肠子通到底,只会恼赵令如。
可是赵令如呢!
诸人皆能洞穿的手段,她岂会不知。再则端木芬从素是的言谈中,知道大夫人收着赵家一大笔钱,是赵令如拖她疏通关系的。
到如今,是人财两失,又是被自己嫡亲姨母所卖。她不禁没露出一丝怨忿,还是素日的淑容宽慈。
之先当着众人,端木芬倒是心疼她。受了恁大的委屈,连一丝伤心都不能有。更不用说如周又宜和陆蒙一般大吵大闹。她的婚事是皇后亲下的懿旨,这在世人眼中是天大的荣耀。
她但凡有一丝的伤心委屈,叫有心人学了去,落在皇后耳朵里,就是一份芥蒂。陆蒙不会考虑这些,可赵令如却是一定会顾虑的。
素日里言谈,赵令如一心为家赵家的用心端木芬是深知的。她自不会替赵家招这份隐患。
因此上,端木芬特地留下来想宽慰她几句,全没想着她当着自己竟还是一副腔调。端木芬心底不免升起一股寒意。
饶是如此,嘲讽的话一出口,她还是些愧疚。再怎么说赵令如也是最委屈的,自己总不能因着她强装无事,就恼厌起她来。故尔讪笑了两声,“姐姐且歇着吧,我家去了。”说着,拔脚便走。
赵令如现下也没心思留意端木芬的神情,听她要走,只随口客套了两句,便送人出了院门。
端木芬出了赵令如的院子,本是要回西院,然站在岔路口想了一想,站住脚先嘱咐了幼娘几句,尔后终还是拐向陆蒙的屋子而去。
尽管二人并不大亲近,可到底相处了一年,且了陆蒙待自己也是真心的好。现下出了这样的事情,自己帮不上别的,过去看一眼总是应该。
尽管陆渊说没他的话,陆蒙谁也不准见。可陆英、陆苰二人还是守在他的堂屋里。听得里边又是“哐啷”一声,接着便是陆蒙震天的吼声,“滚出去,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不大一会,妙人端着个乌木描金菊瓣式托盘从里间退出来,红着眼圈,款款地向兄弟二人施了一礼。
陆英瞅了眼托盘里的碎瓷,诶声道:“怎么,他还是不肯吃东西?”
“莫说是吃东西了。”妙人抹泪道:“这会子连口鸡茸羹都不肯用了。”
妙人和宛清是陆蒙屋里的有名头的大养娘,宛清年岁比陆蒙大着两岁,素来细致周到,即得上边两位长辈看重,就连陆蒙对她也是另眼相,俨然是一位准姨娘。
而妙人年纪虽小一些,却是屋里最娇惯的一个。素日里,陆蒙闹脾气,除了周又宜,只她撒个娇也就降伏住了。现下连她都被撵了出来。显见的这回陆蒙并不是闹闹脾性而已。
所以,陆英听了妙人的话,越性连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地上来回打转,见陆苰还气定神闲地坐着吃茶,不由气急,“你还有心思吃茶,赶紧着想个法子呀,打从昨日起,三郎就没吃过东西,他可怎么顶得住!”
陆蒙打小娇生惯养,莫说一日没有进食,从来连饿是个甚么滋味都不知道。陆英心疼小弟,得知他这一日没大进食,焦心的不行。可这对陆苰来说,不是不值一提,而可笑至极。
想他在军中时千里奔袭,卧雪啃草都是寻常,饿个三二两天,一样上阵杀敌。这区区一日,算得甚么。
再则,在军中只会化悲愤为食量,狂喝海吃。没人会和自己过不去,闹绝食。恁是有人疼、有人怜的小娃子或是小女娘们干的事情。一帮大老爷们,矫情给谁看?也不嫌娘儿们!
因此种种,陆蒙的绝食在陆苰眼中就是小孩子家闹脾气,饿了自然就吃了。可见大哥这么着急,他也不好太悠闲,叹了声道:“这原也是难怪三郎,满以为过了年节就能得成美眷。凭空的岔出这么个事,好梦成空。他心里自然不痛快,又被大伯父压着不准闹,他要撒撒性子就由他去,几顿不吃,也死不了人。”说着,向妙人一挥手,“别整这些汤汤水水的,到厨里弄两好鹿肉,架在他窗户底下烤……”陆苰稍稍停顿了下,眸光往雪青缎绣缠枝玫瑰的帐子一瞥,薄薄的嘴唇抿了一笑,“我就不信他顶的住!”
妙人满腹忧心,听了陆苰半开玩笑的话,也不知是真是假,一眸泪光盈盈地眸子直瞅向陆英。
“且去吧,准备着也不会错。”陆英打发了疑疑惑惑的妙人,方笑斥陆苰,“你当他和你一般么?若是如此,我还操哪门的子心。”
陆苰又瞅了眼有帐子,微微沉凝了脸色,眸中略带了寒意,说出出的话也不似先前恁般温和,而是捎带隐约的冷厉,“就是你们太惯着他了,才养成他这样的性子。多大的人了,还同小孩子一般的闹。这个事情是他绝绝食,闹闹脾性就能过去的?也就你们真当一回事!”
他的声音不大,却也不轻,显然是有意说给里间的陆蒙听的。
果然,他话音甫落。陆蒙就摔着帐子从里间冲出来,瞪着一双肿成核桃的眼眸,好似要吃人一般,手指着大门,很有气势地嚷,“你也给我滚!”
“三郎!”陆英忙压下的他指着房门的手,斥道:“怎么和二哥说话的。”
陆苰神态从容地起了身,拂了拂身上葡萄紫圈金绣飞鱼纹玄狐皮袍,笑盈盈地道:“大哥,你瞧他说话的气势,几顿不吃断出不了人命,咱们倒是各自家去的好。大伯这会在老夫人恁边,顾不过来,等会来瞧见,又是一场气。”
他一面说,一面真就伸手去挑毡帘,只是他手才伸了一半,茉褐底的毡帘挑了起来,顶着走进一个人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皆是一愣,同时张口,“你怎么来了?”另一个则道:“你怎么还在?”
陆苰惊愕过后,拉了来人便要走,“大伯父说了不让他见人,他自己也正闹脾气,来了也不顶用,咱们还是家去。”
陆英正想着要让人去请端木芬,毕竟两个大男人有些话不好说。而端木芬一则是嫂子的身份,二则未出阁前与三郎又宜都熟。这会子,恐怕也就她的话,三郎能听进一二句。
他脑子里才刚生出这个念头,就见端木芬走了进来,心下一喜,还不及到面上,又见陆苰拉送着端木芬要走,正要说甚么,端木芬已扫开陆苰的手,娇嗔道:“大伯父也就气头上一说,你还倒当了真。”
陆英也道:“就是就是,父亲也就一说。他真要有这个心思,咱们还能在这里坐着。”
说起来陆苰对这个三弟着实是没甚么好感,恁大一个男人,又是长房嫡子,竟没有一点自觉,成日家不是同小女娘们一处嬉闹,就是同恁帮着纨绔子弟混迹青楼瓦肆。
倒不是说不能去,莫说世家子弟,就是一般人家也多去应酬一二。只是他将一门心思多半放在恁上头,就有些过了。陆苰回京近一年,陆三郎的字画、诗词或赏或听了不少。尽皆是旎旖之做,全无一点男子气概,也难怪陆苰这个行武出身的,对他越发的摇头叹息。
本来他送陆蒙回屋拔脚就要走,只因陆英坐着不动,他不好就走才略坐了一会。这会见陆蒙越发闹得有劲了,懒待看他的模样,故意激了他两句便要走,不想端木芬偏这时候走了来。
“就算伯父真心这般想,拼着被他教训一顿,我也是要来的。”端木芬先向陆英笑了笑,方转眸看向陆蒙,缓步上前,盯着他半晌也没有出声。
兄弟三个正猜她的用意,又见青禾领着个老姆进来,命她将手里的剔红双鱼莲花纹提盒搁在小方几上,尔后挥手谴退了他。
陆蒙瞅眼提盒,绷着脸抢先道:“我不吃,你不用拿出来。”
端木芬即不劝说也不嗔怪,径自行到方几边揭开提盒。一个盘碟一个盘碟的往外拿。
起先陆蒙是不为所动的,直至听到陆英疑惑的声音,“这都是些东西呀?能吃么!”陆蒙方才稍稍转了眸光,然只是一瞥,登时就蹙了眉头,虽没有开口,脑子里却蹦出和陆英类似的话,“这都是些东西呀?是人吃的么!”
惟独陆苰瞅着菜色,神色肃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