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夭殇(三)
正房里娘儿们三个相对无言,书房恁边陆英拉着陆涧正哭个不住,“我父亲看我似有若无,倒不及叔父顾念着侄儿。”
“你这话就不是了。”
长孙没了,做爷爷的连面都不露,陆涧心下虽有些不忿,然当着侄儿,也还是要帮着兄长的,“你父亲这些日子衙门里忙的不得了。还有你三弟闹的恁一出,他也烦心,老夫人身子又不痛快,他又脱不开身,所以才叫我过来看看。你这里人手若是不够,只管叫二郎帮衬着。”
陆英苦笑道:“二叔,你当侄儿傻的么。”
陆涧看着侄儿凄苦的面容,与儿子面面相觑,哑了声音。陆苰嗤声道:“大哥何必自苦,这也不是一二日的事了,依我倒趁着这个由头,让大伯给你谋个外放的差事,离了他们,自己过日子至少有个清静。”
陆苰这话多少带了离间他父子的意思,因此陆涧疾声喝住,“你少混出主意。”说着,又转向侄儿慈声宽慰,“这会最紧要的是大倌儿的大事,你做人父亲的,总不好叫儿子凄凄惶惶地就走了。”
提起还未满周的爱子,陆英不禁泪如雨下。还是陆苰替他说道:“父亲放心,我已经叫臧魁去营里告假了,这几日我就帮着大哥料理。”
陆涧点了点头,“很应该如此。让芬儿也过来帮帮你嫂子。”
陆苰回道:“芬儿早过来,听了这事,她倒是比我还上心。”
书房里父子二人还在劝慰陆英,端木晚已领着侄女从正房里出来了,看了看高悬夜空的残月,隐约听得外边四更鼓响,“都这个时候了,你回屋换身衣裳,吃两口热汤差不多天就亮,到时候再办事吧。”
“不用了。”端木芬道:“我还要赶着往家庙去……”
端木晚眉头一皱,问道:“去家庙做甚么。”
“大嫂子托我的……”端木芬话还没说完,就听姑母冷哼了声,随即就一指甲戳到了脑门上来,“你呀!说你有心计,偏又是人一句话就当了真!”说着,端木晚左右瞧了瞧,压低了声音,“大倌儿到底是个庶子,看在你大哥的面上你帮帮忙,很是应该。可也不能就自己丢了身份。再则说了,哪有长辈往晚辈灵前去的道理!大倌儿也受不起。”
“恁……”一晚上两出大事,端木芬的确是有些头晕了,听了姑母的话,犯难道:“这会子我也不好再和大嫂子讨人手,可怎么办呢?”
端木晚冷笑了两声,淡淡地道:“让安弗去不就完了。”
东院出了恁大的事,连陆涧夫妇两都赶了过去看视,安弗怎还敢在屋里睡着,早穿戴齐整地起来伺候。
姑侄俩一回屋子,她就叫人端了热水热茶,帮着养娘一起服侍姑侄二人洗漱过,又端了乳鸭粥并各样小菜点心进来,“夫人、少夫人用一些热吃食,也好暖一暖身子。”
端木芬奔波了一晚上,先还不觉着,这会闻着香气,才觉出饿来。急匆匆地抹过香油膏子,凑过来尝了一口粥,米花暖化,咸香适中,不由赞叹道:“真是不错。”又问:“安弗啊,你甚么时候炖的粥,米花这般软和?”
安弗侍立一旁,给端木芬挟了片红润通透的火腿子,“婢子是预备着官人和少夫人回来要用,所以叫厨里预备着,谁想又出这样的事情。”
“倒是你细心。我都没想着。”端木芬诚心赞道。
“这也是婢子应该的。少夫人事忙,哪里虑的过这些琐碎事。”安弗边说,边又给端木芬脚垫上脚炉。
端木晚听着她主仆二人说话,面上始终是淡淡地笑,这会搁了筷子,瞅着安弗话里有话,“细论起来,这院里还真没有谁比你细心的。芬儿年纪轻,又是新媳妇,可多亏着你帮衬。”
“夫人这话,婢妾可不敢当。”安弗垂首回道,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她入府一年,府中的规矩已是了然于胸,在端木晚面前,她是一丝都不敢错。
本来据她所知,二夫人与二郎不大和睦,她原是想着,回府后借着她母子二人有隙,自己好从中占利。
然而,一入侯门深似海,这句话不是凭空说的。尽管她在回府之前,已经尽量打听府中的情况,可还是有许多规矩出乎她的意料。
尤其是陆苰的态度,当然在西北时他对自己也不见有多亲近,可至少在治内这一方面,他抬了自己做半个女主人。而回府后……起先安弗也以为他是受规矩约束,不好多说甚么。
安弗不比乔菊生,她有自知之明——在陆苰眼中,她们都不过是一颗棋子。决不会因陆苰稍假辞色,就忘乎所以。
只是她没有料到,一回府,自己就成了弃子。
而陆苰迎娶端木芬,就更是出乎她的意料。她怎么也没想到,陆苰竟和与二夫人联手。
端木芬进门这半年,不仅夺去了自己的女儿,就连丈夫……也许旁人会觉着,陆苰有些冷待妻子。可安弗一双眸子却是雪亮。
陆苰待她,绝不同以往诸人。
端木芬如何听不出姑母话外之音,见安弗低首垂眉,楚楚可怜的模,忍不住帮她道:“安姐儿,你叫人装一些吃食,给大嫂子送去先。等会过来,我还有话吩咐你。”
安弗应声退去,端木晚狠剜了侄女儿一眼,“你呀,就会瞎好心,纵得她们登鼻子上脸,看你怎么办。”
端木芬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低垂下头,淡淡地问道:“姑妈,你有见过将军和士卒相争的么?”
端木晚闻言愕然,“甚么意思?”
端木芬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悠悠说道“好比官人,他手底下恁么些士卒。难道官人日日都跟他们斗心眼,抢功劳?”
端木晚只是一愣,便明白过侄女的意思
端木芬抱着手炉,歪靠在榻上,灯光下笑容温润,“虽然世人都说,内宅里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可于我而言,安弗也罢,乔菊生也好,她们都是我手底下的人,若我一心只与她们争,一则自降身份!二来么,也真是犯傻,她们事情办得好,是我教导有方。事情办差了,也是丢我的颜面。再则说了,现下只两房人,往后自然要再添人的,难道来一个,我斗一个?我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端木晚先前还听一句就点一下头,然到后来,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往她脑门上戳了去,“偏你有这些嚼头。倒也难为你有这些见识。”
端木芬格格一笑,“我也是偶尔听官人说军中的琐事,才有了这么个念头。官人是朝庭的中郎将,我就是内宅的大都尉。”
“是么!”端木晚瞅着侄女得意的面容,语带深意,“原来你是听二郎说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