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大祭(三)
一众女眷顶风冒雪上山,除了老夫人有人打伞,坐竹山椅。其他人皆是冒雪而行,自然都是形容狼狈的。好比端木芬虽穿着防雪的木屐,可一路过来,莫说羊皮绣鞋了,连裙边都沾湿了。
这会子厢房里,早熏上香笼,被热气一逼,端木芬连着打了好几喷嚏。
陆苰就在她旁边,感觉她身上潮乎乎的,脸蛋也冻得通红,一摸她的手却跟冰一样。立时皱了眉头,吩咐道:“赶紧拿了衣裳来给少夫人换上,再冲一盅热姜茶来。”
好在养娘、老姆都早有准备,拥着端木芬进了花橱暖阁,倒热水泡脚,换衣裳。端木芬再喝了两口热乎乎的红枣姜茶,也就缓了过来。
“怎么样,好些了没有?”陆苰不知何是走了进来。端木芬闻言一愣,回头见是他,忙掩了衣襟——暖阁里温暖如春,她只穿了件月白绫暗团花的小袄,底下是葱白缎的内衬裙。连头发都还散披着,只在耳鬓边挑了两络头发,半挽成双环髻,用一根白绸扎着。通身上下,除了腕上一对白玉镯,没有一点饰物。
陆苰适才见兄长伤心,这会想过去瞧瞧,所以进来问一声,就过去,断没料着会看到眼前这情形。端木芬在他面前,虽有偶露过几回孩子气,可都只是一闪而过。更多的时候,她都是一派端庄稳重的样子。
现下褪去了妆容,面容清涩,水眸含羞,好一个浑然清纯的小娘子。
就是陆苰见贯娇脂艳粉,亦不免看怔住了。
“你还不回过身去!”端木芬被盯得做恼,粉面飞霞,连忙穿上玄狐皮交领大袄。
陆苰被她一声娇嗔斥得转身,及至转了身,才想自己和她是夫妻,哪里忌讳这个。当下又回了身,可惜端木芬已穿好了大袄。
“你若好些了,我就往大哥恁里瞧瞧去,我适才看他有些个不对。”
端木芬点了点头,“你只管去,左右这会也没事。”
陆苰便吩咐,“看生看护着少夫人,有事叫人往大官人恁里回我。”说着,抬腿去了。
里边端木芬吃过了茶,重新挽了髻,整了妆容,平二娘才回,“少夫人,安姐儿在下边侯了好一会了,是这会叫呢,还是……”
“她有甚么正经大事么?”端木芬一面对镜理妆,一面问。
平二娘道:“她想是趁着这会,把帐目回明白了。过了明朝,大倌儿可不就下葬了。”
“既如此,你叫上齐嫂子,再和青禾一起,四个人把帐先核一核。”端木芬边说,边接过了小养娘递过来的银熏球,笼了貂皮手笼,就往屋外行去,幼娘赶忙拿了避雪的大氅衣跟上去。
主仆二人还没出门呢,就听报,“二小娘子来了。”
端木芬只略微一愣,陆萱已进门来了,见了端木芬的装扮,笑道:“二嫂子,要往哪里去呢?”
端木芬笑回道:“适才我见大嫂子脸色不大好,这会没事,看看她去。”
“哎哟,你倒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我正说过来邀着你一起过去呢。”陆萱说话间,就挽上了端木芬的胳膊,“走,咱们瞧瞧她去。”
岳代兰扭伤了脚,支撑到这会脚踝骨已肿成了大馒头,好在这会冰雪都是现成的,敷了两回,肿虽没消多少,倒也不似先前恁么痛了。
“少夫人,这样可不成啊。”润娘瞅着岳代兰依旧肿的老高的脚踝,蹙着眉尖道:“这要是伤了骨头,可怎么好。还是回了夫人,下山叫个大夫来瞧瞧吧。”
“不用。”岳代兰撑着半坐起身,“左右也就晚上烧一烧黄昏纸,还熬的过去。”
岳代兰为人虽是骄横,却也是个聪明人。两桩婚事,大夫人口口声声是迫于无奈,可谁不知道,她就是背后捣鬼的人。老夫人的怨恨,已是明摆到面上来了。
现下只有赵令如恁边,不明情形。
她若是与大夫人串通一气,不用说,一进了门,定是要打压自己的。
她若也是被大夫人算计的,开春进了门,也会先夺权,再掉转矛头。
所以,无论如何,自己手中的权力是握不稳了。
然而,老夫人受了这样的大气,难道就会如此算了么?现下府里事多,她也身上不好,没神气计较,但赵令如进了门,诸事定下之后,老夫人会睁眼看她们过舒心日子?
这是自己最后借用的力量了,所以,尽管身子有些沉,岳代兰还是强撑着过来,也就是做给老夫人看。
赵令如有郡主的封号,岳代兰是不想开罪。然她觉着,赵令如十有八九,也是叫大夫人算计了的。
介时,借着老夫人的手,一头打压着大夫人,一头与赵令如联手,也许能一石二鸟,把姨甥俩都治倒了。
毕竟,三郎对赵令如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恨,还没成亲呢,老夫人就张罗着要给他纳妾了。
赵令如往后的日子,可有的折腾呢!
至于西院恁边,姑侄俩也是有手段的,可惜着是二房,老夫人在还罢,老夫人哪天没了,自是要分家的另过的。端木芬与赵令如再交好,长房的事也插不上手不是!
岳代兰越想,越觉着事情可行,嘴角不禁都挑起了笑,正自得意呢,忽听得养娘报禀,“二小娘子同二少夫人来了。”话还未说了,陆萱已挽着端木芬进了屋子,见岳代兰脚肿的连鞋都套不上,拧眉关切道:“嫂子怎么伤成这样呢!”又问,“大哥哥呢?怎么不见?”
岳代兰本是纳闷,陆萱怎会好心来看自己。不要说彼此没甚情份,这位小娘子可是一心巴结大夫人,走来看自己,就不怕叫大夫人知道了不高兴?
听得她问陆英心下方才了然,敢情这小女娘是来看自己笑话了!
当下哀叹了声,“官人到这会面都未一露,小娘子是不知道,为着大倌儿的事,他是一心一意地恨上了我。可是,这事又与我有甚么相干……”岳代兰说着话,抽了帕子呜呜地细哭了起来。
“大嫂子快别如此。”陆萱挨着岳代兰坐下,“你身子不好,又连日操劳,千万自己保重。倘或有些不好,一来,三倌儿指着谁。二则,不是让娘亲忧心么。”
一直尺怀揣测的端木芬,听到这会,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