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这个男人不简单
清风车行总行门外车水马龙,来下订落单,上货卸货,交接货物的客人络绎不绝。这个时代交通不便,有货物运输的买卖都要着落于船行与车马行帮手。也有些小批量的,一两车的买卖,想省些花费,便自己赶车上路的,但那是少数。江南本来富饶,既要穿州过省的运输货物,必然不会是小买卖。
往南去当走水路,往北去还是车马最为得当。清风车行是江南一带数一数二的大车马行,信誉昭著,速度既快,安全也有保障。总行就设在地灵人杰的杭州,原因无他,杭州嘛,太平。
以江湖势力来说,江南可说是白道的第一大根据地。有江南七大派世代于此,从来没有邪道贼子活腻了敢来这里拓展势力。就是有,那也是天魔老人易铮那种级别的大魔头,那样的人物,反而不会看上平民百姓的财物了。
江南七大派各有其势力地盘所在,可杭州有些特殊。这里的官府力量太强了,只要不是惦记着造反,都不会选择在这里拓张自己的门派势力。所以江南的门派都有一个共识。杭州不会是一个发展门派势力的地方,可却是一个彰显门派势力的地方。
七大门派在这里都设立了据点,自有其重要门人管理。就连后起之秀,上升势头极猛的夜罗堡,也在杭州设立了据点,还由年家二爷亲自打理,可见江南武林对此地的重视。这里可说是一个风向标,一旦地方上的门派有什么异动,这几位掌管着江南武林的老大们,就要在杭州碰头了。
由于各门各派的势力在此地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官府势力又强,所以杭州对于车马行这样半只脚踩进江湖,半只脚要往官门里伸的行业来说是最为安全的。不但好打点关系,一旦货物有起事来,更容易求人出头。清风车行就是出于这样的想法,将总行设在了西湖边上。
陈小二是清风车行的小伙计,不到二十的年纪,大热的天跑进跑出,吆前喝后,丝毫不见疲累。他刚招呼了城西广盛隆的东家江老板进去喝杯热茶,又匆匆忙忙的跑出来指挥刚到的马车卸货,俨然是个小掌柜。
日头正晒,忙了一天的陈小二,但看见一辆马车走偏了些,张口骂道:“你奶奶个熊,大白天的你见了鬼了你。这么大的门口看不见吗!”
刚骂完,正要上前亲自把车拉进院里,忽然耳边听得有人对他道:“小二哥,借一步说话。”
陈小二没好气地一转身,眼前一亮,顿时没了脾气。
跟他说话的是个年轻公子,年纪约在双十之间,衣着华丽,白玉般的手指上。人品也是俊美非凡。只见这位公子眉目如画,肌肤雪白,薄唇朱红,脸上表情似笑非笑。尤其是一双眸子,清澈透亮,黑白分明,如此俊美人物,当真只有画中能见。
陈小二自小在车马行里打滚,何等精明的眼力,立时知道这位公子爷必是出身富贵的少爷,赶紧陪笑道:“请问公子高姓大名,来咱们车马行是要租车呀?”富家公子少有为了买卖亲自上门的,也就是为了游山玩水要租用马车和车夫才有来登门的。
那少年公子却摇了摇头,说是来问人的。这公子自称姓年,出门来寻他发疯了离家出走的大哥。他那位大哥自幼患了疯病,喜欢一个人到处乱走。害的一家人没个安生。陈小二一听倒是大为同情,清风车行待工人们向来不薄。这钱袋里一富裕起来,伙计里面倒是少有市侩的。何况这年公子出手当真阔绰,一打赏就是一两银子。
陈小二立刻为他翻出账簿,一项一项地查去,结果却让年公子大失所望。
也是巧了,别说是来租马车的年轻公子了,今天连一个租马车的都没有。年公子还不死心,又要陈小二为他召集同行,一一打听。
陈小二手脚麻利,干的又是本行,杭州城内的车马行一共也就是四五家,一拍胸脯就去了。年公子这次特地留了个心眼,预防他大哥早就订了马车今天直接去搭乘,要他直接问全了这十来天的情况。
结果耗了一个多时辰的工夫,消息回来了。依旧是出乎年公子的预料。这十多天以来,杭州城里租马车的倒是有,可都是短租两三天的,连车都已经还上了。剩下的要不就是早就出发的,要不直接就是只运货不载人的。今天才出发的,又是载人的,那可就一辆也没有了。
年公子黑如点漆的一双大眼睛,有些妩媚地细细眯了起来,像极了个娇俏可人的美人。这年公子正是年步摇穿了男装化身成的。她来追查少主年征邪的下落,本来颇有信心在这里就有所寻获。可她的推断却全然错了。年征邪没有雇马车走,难道是坐船去了南方?
这个可能性极小,小到年步摇连去查一查的工夫都想省下。因为年征邪是杭州城里长大的,他理当清楚船行这一业基本上都是由江湖上的帮派把持着的,这些人跟年家相互通气。他若是打算逃跑,走水路肯定会被人盯上,不到一天就能被抓回来。只有走陆路往北去,脱离年家的势力范围,才是唯一的出路。
可是他不坐马车,又如何逃走?
思来想去,竟是没半点头绪。她监视了年征邪十多日,只觉得这个男人时而强硬,时而温和。他对着地王刀年煜半步不让,但是居然最关键的时候他要逃了。他敢调戏自己的嫂子,可事后又君子得连站近白怜一步也不敢。
总之为人乱七八糟的。年步摇监视了他这么久,依旧摸不透这是个怎样的人。如今年征邪逃走,年步摇想了又想,向来俊敏的头脑竟是琢磨不出半点可能性。
年大姑娘紧了紧手里的棕竹扇,一张俊脸绷得紧紧的,首度有种遇到对手的感觉。她密探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少主……不简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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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征邪垂头丧气的坐在夕阳染成一片枫红色的巷口,仰天叹气。
年征邪很失望。
他失望于这人世间人情的冷却,他失望于这天底下温情的失温,他失望于古道热肠沦为一句空话,今不复见古人也。
当然,他最失望的,就是清风车行这杭州最大的车马行,居然不肯免费送他走!不就是没有几个臭钱吗?
年征邪摇摇头。其实他知道,不管在哪个时代,没钱不但不能坐车,做什么都是寸步难行。可他原本是有钱的啊!年征邪在出走之前,很是志得意满的拿走了年家别院里面的几个宝贝。一副挂在书房的字画、一只看着很贵重的茶壶、一只纯金的大金杯等等。这些东西要是换了等价的银钱,足够年征邪花用数年的了。
可是在爬墙头的时候,东西带的太多了爬不过去,于是年征邪把其他东西都扔了只揣了紫砂壶在怀里。结果往墙头上一蹦,‘哐啷’一声心痛的脆响……年征邪又怕引来下人,赶紧翻墙落荒而逃。
车马行里面没有他的记录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根本没钱租马车。他跟伙计谈好了如何出发,走哪条路线,车把式要挑什么样的,多少年经验的,然后到了掌柜的那儿,也是相谈甚欢,后来一说到没带钱,当场就被轰了出去。
事后也没人记得他,这样招摇撞骗的人一年到头不知道有多少。一些是看上了车马行里的货的,一些是看上了柜上的钱的,都让伙计们打跑了。不过这人也是新鲜,以往来行骗的都是装成来应聘的,这人倒好,直接来赖账。但也就是年征邪没钱,否则不出一个时辰,就要被紧紧缀着他的年步摇跟上。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年征邪现在就坐在清风车行旁边的巷子口,而年步摇此时正兴冲冲的冲去渡头找相熟的船行问消息呢。年大姑娘要是知道少主就在她眼皮子底下乖乖地坐着,而她居然就这么错过了,恐怕得气炸了肺。
年征邪默默思索着怎么能找辆车送他悄悄离开杭州。这一点上他的思路是清晰的。他虽然不知道年家有多少人在杭州,也不清楚明里暗里会有多少人来找他。可只要在年家势力范围内,就一定会被抓,总之杭州是待不得的。
坐着坐着,耳边开始响起了许多聒噪的声音。并非周围的声响大了起来,而是他的耳力好了起来。年征邪走动起来还好,一旦静下来,耳目就马上会变得灵敏起来。这是他最近的发现,他的视力耳力不但是好,而且好到了极不寻常的地步。
年征邪一开始发现自己耳聪目明的时候还很开心,可直到他发现自己居然能数清楚五里开外的茅房上面盘旋着几只苍蝇的时候,还有他居然能够在自己房间里听到三里外的厨房里面几个厨子的对话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些太不正常了。时间一久,他发现只要他想,他可以把耳力集中在某个地方,而那里的声音就会更为清晰。
例如他如果想要专心听清厨子的对话,那么隔壁的丫鬟小翠和家丁阿福在偷情,再隔壁王二婶给李老汉缝衣服,再隔壁的公狗旺财和母狗阿花的情歌对吠,再隔壁的……等等都会模糊起来。当然年征邪为了证实自己的耳朵有多好,把这些都听了个遍。于是,哼哼,他想知道些什么消息,这些本来对他不善的下人们都主动的送了上来。
他不知道这些是他身上内力所带来的异状。内功有成者,感官五识都会大大提高,目能及远,耳听六路。
年征邪身上身负一百五十余年的神功内力,既有易铮的阳刚猛烈之威,也有年阙的阴柔百变之巧。其内力之雄浑深厚,天下无双,当今无匹。耳音目力自然而然的远超常人。只要他一静下心来,自然会想听点什么,真气随意而动,耳音自然地提高。
耳边正嫌聒噪,忽地耳边听得一段对话。里面竟然有好几个关键字,都是年征邪在意的。年征邪立刻把精神集中起来,这段对话也就越发的清晰。
“东家,一个多月了,咱们这批去洛阳的货,好歹是从年家那手里拿回来了。可是人手方面还需要……”
年征邪仍然坐在原地,耳朵却是越张越大。脸上那副充满希望的笑容,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