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折戟
一卷十章
孟川轻轻将黛眉还入剑匣，抬首看向东边。
遥遥一里，有三境不动若山岳。
始终未上前来。
他又向前看去，遥望北方。
冥冥间与少女对视。
他蹙起眉头叹了口气。
“蠢女人……”
又仔细想了想。
也只是片刻。
便拨身如起长虹，向北疾行而去。
两位三境，一攻一守。方才上前的主守大概是被那丫头阴了一道，如今虎视的那位虽然大概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却也有自知明白困不住自己，最好的举措还是盯着。朝廷的应对在这几次变故中看似极为笨拙，然而逐渐睁开眸子的巨兽有多么可怕他心里极为清楚。从这里往北疆不知所去几千里，叛徒的身份既已确定，密政司中真正强大的部分离自己大概也不远了。
只是……
孟川极感慨地笑了下，旋即疏朗了眉角。身形微侧，向始终右边附在自己身周的三境靠了过去。剑匣微响此时手中的剑不是那柄黑色无锋亦非黛眉无痕，而是一把曾在杀付之战中出现看似普通的剑。
看似普通，那便是不普通。
剑身长直，玄妙的纹路粗看淡不可察却是真真切切有清光流转。只有单面开刃，剑锋处仿若斜断。
若非其细且薄，看起来便只是一把唐刀。
普通的唐刀。
而今虽不普通，砍人痛快大概是一样的。
少年右手反握。
剑刃清亮如水。
拨剑若吟游龙。
半空崩响一声凄厉的啸叫，平地起雷霆。就算早已知道少年阅尽天下剑经，这一道剑仍旧让三境那位以攻击著称的存在瞳孔骤缩。明亮的剑光开成一面银屏，纤薄而锋利的剑气在随孟川由半空斩向那位三境——
《水剑经》第三十剑，有锋。
注曰：“水中有锋，实为湖海之奇崛，可作攻玉之他山。”
水属剑式中攻击的存在虽说由于本身特性不能算多，但实际并不算少。有锋这一剑显得格外特别甚至被视作金属剑修行极好的借鉴，自然有其道理。创造它的那位曾至极北观寒水挟流凌崩涌继而悟剑，自此水亦有锋。凭此暴戾尖锐而势不可挡的攻击性剑法，那位存在为水属性斩开了一条崭新的道路。
就凭开未有之先河以及超越大部分金剑的攻击力，有锋的地位至少要进《水剑经》前十五。
然而有一个缺点。
可惜是这个缺点。
这个缺点被无数剑士形容过。
前朝开国太祖，那位创造山河剑的帝王在用堪称一支军队的二境堆死有锋剑主时抒发的感慨最为世人赞同。
“太脆。”
作为一部水属的剑经，有锋……太脆。
不够稳定、不够持久、不够易控……使用有锋如同运转极北巨大蓬松的冰凌，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崩散碎裂。当然已将其修至极境的那位已几乎将这些本不应该出现在水属性剑经上的瑕玼尽皆剔去，然而在那场生死之战中，这些瑕玼终究成为玉碎的最后一点促因。
所以三境此时很不解。
如今孟川的最终目的是离开大苍，他为什么敢用这样一招剑？
这样一招……不保险的剑？
理智在他耳边咆哮着取守势这样是面对如此一剑的最好方式只是……
他眸中闪过一丝清光湛湛。
横在胸前的长剑铮鸣不休。
《金剑经》一百，攻玉有他山！
他山剑！
位于第一百位的他山剑，注曰“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然而只有修习它的人，才知道这部专为天赋不足者提供登顶希望的存在，修行起来有多么艰难及痛苦。
正如美其名曰擅长攻击实际上只为一部他山卖命最终不得已将之修行至如今水准的三境。
与天赋极高便读剑经的孟川仿若天上地下。
他想起那位少年入宇路之时曾出五剑。
五行各自剑经中前五十的剑法。
他胸口仿佛烧了一团火，唇齿间发出不明的咆哮。顽石一般的剑意坚硬而沉默，仿佛经过时间反复锻砺的巨岩，漠然看着滚滚流凌冲刷而上。
公平点说，面对在境界差异前不稳定效果更明显的剑气，坚硬而强悍的他山剑剑意应该是占据绝对上风的。至少，力量集中的剑意会冲破流凌，直击对手。
可惜，孟川又抽了一柄剑。
三境瞳孔骤缩。
有锋他山相撞。
“轰。”
爆炸声稍早了点。
“咚！”
第二声闷响绝对不应该出现。
伴随而来的是暴退而出三十米的三境，垂首看着开裂虎口中渗透的血液顺着剑刃在战场上点缀出一湾小潭。
他抬起头：“厉害。”
剑气要打赢或持平剑意，可以无限集中。然而想拿这个对付稳定稳健的他山，孟川大概也是做不到的。
当然也可以爆炸。
被孟川自己紊乱的有锋宛如雪崩，向四面八方暴绽出了恐怖的威力。只不过孟川不为对手所知的、用以护身的另一剑，使三境忽视了这个两败俱伤的可能。
双手同时的不同剑术代表的孟川恐怖的能力此时已不是那位三境关注的重点，他看向孟川左手那柄黑色的无锋剑，缓缓开口：
“他山之三，守抱石？”
孟川站在方才爆炸的中心，沉默了一下，微点了点头。
对于对手的他山剑攻，孟川用了他山剑守。一场精心策划的爆炸之后，虽是防守剑然而更显坚硬的剑式挟裹一里之地的冲击之势，为三境又加了一道重击。
还有一个原因。
剑不好。
三境嘴角轻轻咧起眉眼间却全是痛苦，手间的长剑断作几截当啷落地。他的面庞上浮现细微的裂纹，看向孟川的目光充满不忿，自嘲及痛苦。
他缓缓跪坐于地：“再问你一个问题。”
孟川眉角稍动。
“请。”
“你……这样的人，练他山做什么？”
孟川又沉默了下，然后微微一躬身：
“磨剑。”
三境低低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咳。血沫被喷在地上，又沾湿了衣襟。
“磨剑……”他喃喃着，身子越来越低，最终再也不动。
孟川收剑转身开始疾行，倏忽间身影不见。
此去北疆不知几千里，不知折几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