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相遇
苏婉好似没有听到白菊的话一般,只是轻轻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沉默不语,脸上却也看不出丝毫紧张之色。
白菊见状心里冷笑一声,摸着自己被砸得头破血流的后脑和前额,心里的恨意越发深了。
若不是苏婉还有用处,此时她还不能拿她怎么样,否则,她早教训她一顿,替自己报仇了。
“秋曼,替我处理一下伤口。”白菊对假山茶说道。
“是,执事。”秋曼口中应了,立即拿出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瓷瓶来,马车是苏婉外出时经常乘坐的,为了方面,里面各种必须的生活物品齐备,茶壶、茶杯是必不可少的,最重要的是里面还有温水。
秋曼将小瓷瓶递给白菊,又给白菊倒了一杯水。
白菊接过小瓷瓶,打开闻了闻,似笑非笑地看了苏婉一眼,对秋曼道:“我教你一个乖,这白药可是咱们这位楚国夫人献出来的,在惠民药局卖的又便宜,我们很多教徒都因此而受惠了,说起来,我们还真应该感激夫人才是。”
秋曼闻言,也看了神色淡淡地苏婉一眼,抿唇笑道:“是,属下受教了。”
白菊满意一笑,这才从瓷瓶里倒出一些灰黄色的粉末来,就着温水服了下去。
秋曼又用温水,提白菊处理了一下头上的伤口,擦掉了血污和墨渍,涂上了伤药,包扎起来,看起来才不那么狼狈了。
白菊打开车窗,看了看外面,立即皱了皱眉头,说道:“不行,速度是实在太慢了,让他们加快速度,正午前,一定要出城。”
白菊可是知道显德帝对楚国夫人有多重视的,就算他们这次出其不意,侥幸得手,怕是很快就会发现。
而且,这次为了抓走苏婉,他们还动用了白莲教安插在京城多年的眼线,个个都是武功好手,隐藏极深,若不是他们主动透露,根本不会有人发现,就连武清伯世子夫人吕氏都不知,但是,这次,他们却连现在的身份都抛弃了,当然,这些眼线也算是废了,对白莲教来说,代价不可谓不大。她可不能把人手都折在这里,他们要用最小的代价将人给带走。
秋曼下达了白菊的命令,果然,马车速度快了起来。
但凡遇到了什么挡住的,那些车夫还有护卫,就会大声呵斥,若有纠缠的,只要说出楚国夫人的名头,所有人都会退避,畅通无阻。
现在谁不知道楚国夫人已经怀孕了?陛下看得跟个宝贝似的,谁这么没眼色,敢跟楚国夫人作对?
只是,心里却在纳罕,楚国夫人不在府里好好养胎,急匆匆地去做什么?城外可是还有没完全疏通、安顿好的难民呢!
白菊会这么快亮出楚国夫人的名头,也是逼不得已。
时间来不及,恐怕现在陛下就已经收到了消息,已经派人来追杀了,他们何必再躲躲藏藏,耽误时间?
然而,就在这时,马车的脚步,却突然停了下来。
无他,因为对面来了一对兵马,至少有几十人,均穿着盔甲,腰间缠着大刀,队列整齐,杀气腾腾,明显是曾经上过战场,手上占过血的精兵干将。这队人马所经之处,人人退避三舍,而为首一人,明显穿着的是一品武将的服饰。
遇到这么一队明显不好惹的人,白莲教众人心里大喊倒霉,只希望楚国夫人的名头,更有用些,能够吓退对方。
白菊此时受伤,不好露面,太容易引人怀疑。
倒是曾经将苏婉堵回去的一胖一瘦两个护卫,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忌惮和谨慎,但他们的神色却带着一丝嚣张跋扈之意,那名胖护卫,更是用居高临下地口气说道:“楚国夫人车驾在此,闲杂人等,速速退避。”
那名一品武将原本还不以为意,听到楚国夫人的名头,顿时愣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眯了眯眼睛,说道:“你说着马车里的人是谁?”
“自然是陛下亲封的楚国夫人了,这世上还有几个楚国夫人,识相的就赶紧退开!”那名胖护卫又道。
两方人马离得不远,因此,双方的声音都听得到。
苏婉一听到这个声音,身体竟是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微微抬起头来——
竟然是他!
她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他。说起来,他们已经将近一年未见了吧!但想起以前的事情,却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一般。
她也很久没有想起他了,就是听他们府上的消息,也触动不了她的心,将自己置身事外。
但是,此刻,当她亲耳听到他的声音,甚至知道他就在离她百米之内的距离里时,心脏却是不由自主地砰砰砰急速跳动起来。
心里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慌乱,就连呼吸都有些混乱。他曾经带给她的那些阴影,她对他的那丝惧怕,也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但她还是很快就调整了呼吸,放松了下来。
白菊等人都在关注外面的情况,错过了苏婉的一时失态。
苏婉垂下的眸子,却微微有些复杂,他伤害过她,也宠爱过她,但最后,他还是舍弃了她,她也同样舍弃了他。
也说不好,是他对不起她多一些,还是她对不起他多一些。
但无论如何,两人现在都已经没有关系了。
“楚国夫人?”霍渊喃喃喊了一句,谁也听不出他口气里的百转回肠,和那种深深压抑着的情绪。
“没错,就是楚国夫人,你们还不赶快让开!”瘦护卫亦是说道。
霍渊闻言,眼神骤然变得深邃锐利起来,他近前是去视察在京的属卫,没想到就遇到了苏婉。
他打量了众人一眼,淡淡拿问道:“如今,天色刚刚放晴不久,外面道路大都泥泞不好走,甚至城外还有很多灾民,不太安全,此时,又接近正午,不知楚国夫人这是要去哪儿?”
白莲教众人闻言,皆是心中一紧,以为对方怀疑他们了,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兵器。
而白菊也同样紧张,她并没有见过昌武侯,也不知道外面的人就是昌武侯,但她本能的感到有些不妙,她看了一眼苏婉,低声冷冷说道:“待会儿可就要看夫人的表现了,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招,不然,我的刀可不饶你。”
说着,拿起横放在一旁的柳叶刀,威胁地在苏婉脖颈间比划了两下。
苏婉看都没看她一眼,气得白菊立即想要拿刀砍人。
外面,胖护卫闻言说道:“我们夫人怀了身孕,所以要去外城法华寺上香还愿,你们速速让开,有我们保护,夫人必定万无一失,用不着你在这里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霍渊闻言呼吸一滞,他虽然早就知道苏婉怀孕了,但是,此时听到,心里顿时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心里仿佛被人打了一闷锤一般,十分不好受。
但他的神色却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紧紧握住缰绳的手指,此刻却有些微微发白而已。
然而,霍渊的理智却没有丧失,眼前这些人,在他看来,的确是非常可疑,因此,沉静地说道:“正是因为楚国夫人怀孕,才不该在这种时候乱走,就算还愿,也不急在这一时,而你们刚才却是一副急匆匆的模样,马车快速而颠簸,根本没有顾虑到出楚国夫人的身体,让我实在没有办法相信你们的说辞。”
“那你到底怎么样才肯相信我们?”瘦护卫脸色开始难看起来,“难道你还想跟我们楚国夫人亲自跟你对峙不成?”
“闭嘴,退下!不准对大人无礼。”此时,苏婉的声音,从马车里传了出来。
霍渊大概是真没想到,苏婉竟然真在马车里,拉着缰绳的手一紧,马儿立即抬起了前腿,长嘶起来,但霍渊的眼睛,却直直盯着马车的门,好似要透过那扇门,看到里面的人一般。
守护卫和胖护卫两人恭敬地应了一声,就退下了,好似真是守礼的护卫一般。
霍渊勉强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深呼吸几下,平复了一下呼吸,尽量语气平静地说道:“原来楚国夫人果真在车里,倒是我多虑了,刚才得罪了,还请夫人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大人说的哪里话,您这也是一片好心,是我府上的下人太不懂规矩了。”苏婉声音平静地说道,然而,在她的脖颈边,却横着一把锋利的柳叶刀。
她现在喊霍渊大人,也只是不想让暴露他的身份罢了,而且,楚国夫人也不该认识昌武侯。
“现在大人可以让开了吗?我现在还要急着赶路。”苏婉又道。
霍渊闻言,自然是点头道:“那是自然。只是,夫人还是要小心才是,马车不宜行驶太快,稳妥为上,且外城流民不少,算不得太安全,千万别被人给冲撞了。”
霍渊的一番关心,着实是有些亲近了,甚至是出格了。他虽然知道这么说不对,但是,他却不忍心见到苏婉遇到什么灾祸,所以,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番。
说完,就一挥手,让身后的人马散到道路两旁,让开了一条路。
苏婉沉默了一会儿,对假山茶说道:“山茶,你出去帮我谢一谢大人,多谢他的关心了。”
霍渊见过山茶数次,以他的眼力,自然能分辨出真假来,假山茶却是不认得霍渊……希望霍渊能够察觉吧!
秋曼看了白菊一眼,白菊先是迟疑了一下,但是,见苏婉好似只是随口一说的样子,想想让丫头去道个谢也没什么,到底还是放下了疑虑,对秋曼点了点头,说道:“快去快回!”
“是。”秋曼这才下了马车,走过去向霍渊道谢。
霍渊原本还没在意,然而一见到秋曼,就立即察觉到了不对,脸色微不可查地一变,神色若有所思。
秋曼却毫不知情,十分有礼地代表苏婉向霍渊表达了感谢之意。
就算察觉到不对,霍渊现在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为苏婉现在在他们手上,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狗急跳墙,杀了苏婉。然而,他更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苏婉被他们带走。
所以,秋曼刚刚转身,想要回去,他就直接抽出腰间的长刀,直接驾马上前,挥刀砍了过去,秋曼虽然感觉到了杀意,却没有反应过来,脖颈间已经喷出了漫天血雾。
所有人都这种突如其来的状况给惊呆了。
只听霍渊冷冷说道:“楚国夫人被这些人给挟持了,将他们全部拿下,死活不论。务必要救出楚国夫人。”
“是!大人。”后面的兵士们,神色冷肃,立即冲过去打杀起来。
这些兵士是精锐,这些白莲教教徒,又何尝不是精锐?
要不然,他们也不可能从重重保护之下,将苏婉给挟持了出来,这可不只是迷药的作用。
皇上拨给苏婉的护卫可不是好对付的,个个都是百里挑一,就算中了暗算,也没那么快失去意识,武力值依旧一流。但是,白莲教的人,对上他们却是丝毫不落下风。可惜最后,那些护卫坚持不住自己晕了过去。
而且,这些人,无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武力值都不错。
也就秋曼倒霉,以为万无一失,放低了心防,才这么轻易被霍渊一刀给杀了。
秋曼被杀之后,白莲教众人立即暗道不好,反应过来之后,立即就要逃跑,可是,这些兵士又如何会允许,只能暂且按捺想要逃跑的意图,专心跟这些将领兵士打斗起来。
白菊气得浑身都在颤抖,她一把抓住苏婉的衣领,怒道:“说!是不是你搞的鬼?他怎么会发现?他到底是谁?”
苏婉只是护住自己的肚子,神色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并不说话。
白菊气得立即就想要杀了她,但是,小不忍则乱大谋,白菊就算被恨得要死,此刻,也不能动她,只透过窗子,一脸焦急地看向外面。
以此同时,锦衣卫、羽林左卫等各卫亲军,也都已经出动了,向这边赶了过来。
楚国夫人被掳走,显德帝心中的震惊和愤怒可想而知,立即派遣自己的亲卫军追捕,这次,白莲教可真是彻底将他给激怒了。
白菊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却也知道此刻情况对她大大不妙。
她咬了咬牙,决定速战速决,若是被人追上来,她就是插翅也难飞,而且,现在必须要找帮手了。
白菊放开了苏婉,打开车窗,拿出一支响箭射了出去,箭杆上有竹哨,一射出去,就发出了刺耳的响声。
霍渊见状,眼睛一沉,立即就知道白莲教召集人手了。
一拉缰绳,就向马车飞奔了过去,他等不及了,他要把苏婉先救出来。
然而,他刚到马车前,就见车门被打开了,白菊用柳叶刀压着苏婉的脖子,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看着霍渊,若不是他,他们现在已经出城了。
“别过来我,你再上前一步,我立即就杀在了她。她若是死了,你也活不成,皇帝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霍渊却好似没有听到白菊的话一般,一双眼睛只盯着苏婉,在那一瞬间,眼中就已经没有了其他人。
她看起来比以前圆润了几分,即便是在被劫持的情况下,也依旧是气色红润,可以想象,她之前过得的确十分舒心,眼睛依旧清澈,却多了几分坚定。
她一只手撑着车厢,一只手扶着自己的微凸的小腹,看着他的眼神,没有激动,没有恨意,也没有亲近,有的只是平静,就算有那么一丝复杂,也瞬间隐没了。
他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确定,他确确实实是失去她了,因为她的眼睛里已经彻底没有他的影子了。
心里痛吗?那是肯定的,可是,就算是痛,也早已麻木了。
再多的心痛和后悔,都已经无法挽回她了。
此刻,只能相顾无言。
霍渊和苏婉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终究还是引起了白菊的注意,他看了看苏婉,又看了看霍渊,瞬间就明白霍渊的身份了,也明白他们到底是怎么暴露的了,心中大恨,带着一丝恶意对苏婉说道:“我说他怎么拼了命地救你呢,原来是你的老姘头,看样子,他对你还未忘情,要不要我帮你们一把,让你们重修旧好啊?”
苏婉闻言,终于皱了下眉头冷冷说道:“你嘴巴放干净点。”
“我说的是真的,只要你们肯舍弃一切,成为我教教徒,就是皇帝也拿你们没办法,到时候,你们便可以双宿双栖,做一对快活的野鸳鸯了。”白菊眼睛一转开始蛊惑他们,当然,最主要的是霍渊,只要说服了他,让他站在自己这一方,不但能够逃出去,还能得到一个强有力的助力。
苏婉听了这话,心中冷哼,却是无动于衷,她相信霍渊也一样。
霍渊或许还未忘情,但是,他从来都不是什么爱情至上的人,以前在一起时,都会为了孩子舍弃她。如今,他更不可能抛下所有跟她在一起了,他从来都是十分理性的,也懂得取舍,他不是那样的人。
白菊见霍渊沉默,以为他有些动摇了,心中顿时一喜。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又开口说道:“霍侯爷,你被那个狗皇帝横刀夺爱,难道心里就不恨?我就不信你还甘心为他卖命。只要你肯加入我教,说不定有一天,你就可以报这夺妻之恨。虽然会暂时失去的美人、财富和地位,但这些,以后都会加倍还给你。就是比楚国夫人更漂亮的美人,只要你想要,也不是不可能的,昌武侯意下如何?”
霍渊闻言,眯了眯眼睛,神色看不出喜怒。
见霍渊还是不回答,白菊神色有些不满在了,冷笑道:“机会只有这一次,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时间紧急,侯爷还是早做决断为妙……”
然而,话音未落,白菊忽然大惊失色,低头看着胸口多出来的箭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口中却不断吐出鲜血来。
她愤怒地看着霍渊,也看到了不远处那个射箭之人,顿时目眦欲裂。
锦衣卫!
锦衣卫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不,锦衣卫只来了几个而已,其他亲卫还没有到,她还有机会。
白菊看到刚刚脱离她的挟持,正要下马车的苏婉,又见昌武侯正要下马上前搀扶她,心中恨极,她就是死了也要拉一个陪葬的。
顿时忍着疼痛,一刀砍在了马屁股上,马儿吃痛,长嘶一声,立即拉着马车疾奔起来。
苏婉一个没站稳,倒回了车厢内,摔倒在地,她紧紧抓住了车窗,不让自己被甩出去。
而就在马车正前方的傅黎,刚刚放下弓箭,就见马车狂奔而来,但他却不躲不避,正想将这发狂的马儿射死,突然神色一变,身形急速往一旁跳开,而在他刚才所站的地方,却多了几个毒镖。
而就在这时,马车已经飞奔而过。
白莲教的人也到了,而且为数不少,男女老少,穿什么的都有,白莲教几乎已经深入到了各个行业,各个阶层。
他们一来,二话不说,就跟锦衣卫还有左军都督府的人打了起来。
傅黎和霍渊都想要上前去追赶马车,却各自被人给挡了下来,一时竟也摆脱不了,眼看马车越跑越远,两人亦是着急万分。
所幸,此时,援兵终于到了。
他们才摆脱缠着自己的人,霍渊急忙带着一队人骑马追了上去,傅黎则是留了下来,专心对付白莲教徒。
而苏婉所在的马车上,不知何时,竟然又多了两个人。
一男一女,一个衣着朴素的老妇人,一个是三十岁出头的壮汉,看起来倒像是一对母子。
壮汉一路驾着马车出了城门,守城门的人虽然看到了这辆疾驰的马车,然而还没来得及阻止,竟已经中了毒镖身亡,正阳门外,人流本就很多,再加上北直隶各县流民涌入,人口更多,鱼龙混杂,想要掩藏实在太容易了。
霍渊一路紧追着前面的马车不放,然而,当他追出十几里外,受伤的马儿终于支撑不住倒下,他终于追上的时候,却发现,早已经人去车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