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杯酒
显德帝或许是见宁皇后说的可怜,或许是想到了这么多年的夫妻感情,总之,他答应了宁皇后的要求。
他不但答应了,甚至连胡妃也暂时被解禁,允许她参加宁皇后的生辰宴。
宁皇后的寿宴,虽说不会大办,但还是会在交泰殿接受庆贺礼。
到时候,三品以上的诰命夫人,都要进宫为皇后庆贺。
皇后寿诞前一天,她又召见了二皇子。
宁皇后脸色看起来比以前更差了,身体亦是骨瘦如柴,前段时间,刚刚养回来的气色,瞬间又被打回原形,即便不懂医的人,也能看出来,宁皇后的确是病入膏肓了。
但此刻,宁皇后的眼睛里,却没有临死之人那种黯然绝望的情绪,反而十分明亮,充满了激动与希望,眼睛就好像燃烧着一对小火苗,驱散了她身上那种死气沉沉的气息,反而变得容光焕发起来。
“儿臣见过母后。”二皇子来了之后,规规矩矩地向宁皇后行礼,然而,他的身体却在微微颤抖,好似在极力压抑着自己心里的激动一般。
但若是仔细看他的眼睛,就能发现,眼中的神色,除了激动之外,还有压抑不住地兴奋、期待、恐惧,甚至还有那么一丝愧疚,因为情绪过于激烈,以至于连他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扭曲了。
显然,他心里很明白,宁皇后召见他的用意。
宁皇后见到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连自己的表情都控制不住,完全喜形于色,胸口一堵,突然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娘娘——”高嬷嬷见状脸色一变,立即递了一块叠地方方正正的雪白帕子过去,顺便伸手请拍宁皇后的后背,好让她好受一些。
宁皇后拿帕子捂住自己的嘴巴,闷声咳嗽了好一段时间,才勉强停了下来,然后随手把帕子递给了高嬷嬷,高嬷嬷看了一眼手中的巾帕,脸色骤然一变,迅速将巾帕塞到了衣袖里,神色也恢复了平静。
二皇子并没有看到这些,看到宁皇后咳嗽,他的眼中迅速闪过一丝不耐烦,还有一丝嫌弃,所幸,宁皇后和高嬷嬷都没有看到。
等宁皇后平复下来之后,二皇子不由一脸关切地上前,询问道:“母后身体好些了吗?要不要宣太医?”
宁皇后接过宫女奉上的茶汤,漱了漱口,这才看着二皇子,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来,说道:“檀儿不用担心,母后没事的。”
她现在还不能死,若是她死了,没有她的保护,她儿子可怎么办?
所幸,现在已经看到曙光了。
二皇子闻言,也舒了一口气,笑道:“幸好母后没事,要不然,儿子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到这里,二皇子偷偷看了宁皇后一眼,犹豫了一下问道:“母后,明天……”
宁皇后闻言,眼中的光亮顿时又多了几分,她热切地看着二皇子,坚定道:“檀儿,母后说过,那个位子只能是你的,无论用什么方法。”
二皇子心里虽然极为兴奋,但同样害怕惶恐,他对父皇的恐惧太深了,他就像是矗立在他面前的一座高山,让他永远也越发翻越,只是看着,就忍不住心里发憷。
“母后,这……这真得可行吗?万一……万一被发现了,我们……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吗?”二皇子犹犹豫豫地说道。
他虽然想要当皇帝,但是却不想冒险,甚至赔上自己的小命。
他还是更希望能够保险一点。
宁皇后冷笑一声,看着他严厉地说道:“若是还有其他的办法,我也不会出此下策。你难道你还盼望着你的父皇会将皇位传给你不成?你是皇上唯一的嫡子,你不争也得争,因为你已经挡了别人的路。就算侥幸活下来,未来的皇帝,也会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你一辈子也不得自由,你甘心吗?”
二皇子听了,眼中似乎燃烧着熊熊怒火,神色立即坚定了下来,说道:“儿臣不甘心,这皇位本就该是儿臣的。”
他只是有些惧怕罢了。
宁皇后神色缓和了一些儿,说道:“你这么想就对了。母后也想你顺顺当当地做太子,当皇帝,可惜……我们现在是骑虎难下,他不仁我不义,我们这也是被逼的,你放心,母后自有分寸。”
听到宁皇后信心十足的话,二皇子才算安心了一些,心中又有了勇气,头也昂得更高了。
然后,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脸色微沉道:“母后,此事晋王也知道,儿臣登基后,他会不会以此要挟儿臣?”
毕竟,他当初说要跟晋王共享天下,现在,皇位触手可得,他却感到后悔了。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他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将江山让出去一半?
宁皇后也知道这件事,甚至,这个主意还是晋王出的,不但如此,他还提供了许多暗线、人手,还有不少好东西,助他们一臂之力,可以说,没有晋王的安排,他们母子俩,就是想要夺位,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宁皇后却很是不以为然,说道:“怕什么?等我儿成了皇帝,这些藩王,还是不是任由你搓扁揉圆,晋王就算有你的把柄,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等你登基之后,便可以先下手为强,随便安个罪名杀了他……咳咳……”
说到这里,宁皇后又咳嗽起来,咳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谁知道他将来会不会用同样的手段对付你?”
想到晋王在京城竟然还有这么大的能量,宁皇后也忍不住一阵心悸和后怕,现在她说什么也不敢相信,晋王没有图谋了。
晋王明明也是对皇位势在必得,却还帮助二皇子登,宁皇后可不认为他是好心,跟他合作,根本就是与虎谋皮,但是,皇位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了,大到足以让她忽略这些风险。
她也别无选择。
二皇子眼中闪过一丝狠辣,点了点头,道:“母后,儿臣不会手下留情的。”
想到晋王那个名叫夏夏的宠妾,心中的杀意更深了。还说什么为他好,却连个女人都舍不得给他,算什么叔叔。既然他不给,那他就抢过来。
顿了顿,他还是忍不住问道:“母后一切可安排妥当了?”
宁皇后颔首说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哼,他不是喜欢皇贵妃吗?本宫就让皇贵妃陪他一起上路。”
皇后千秋这天,苏婉亦是换了皇贵妃的礼服,在交泰殿,率领众妃给宁皇后祝寿庆贺,然后便是皇子公主们,最后便是三品以上的诰命。
宁皇后盛装打扮,脸上的妆容有些浓,却很好地掩盖了她难看的脸色,再加上她神采奕奕的双眸,看起来精神越发好了。
无意中竟然平息了皇后病入膏肓的流言。
诰命夫人们庆贺之后,皇后又照例赐了宴,只是,皇后身体不好,很快就让人扶着退下了,寿宴之后,诰命夫人们也很快就出宫了。
宁皇后所说的一家团圆的生辰宴是在晚上,在坤宁宫里设宴,为皇后祝寿。
傍晚,寿宴的时辰快到了,苏婉换了常服,跟显德帝一起,带着团团圆圆去了坤宁宫。
到了坤宁宫的时候,除了他们之外,人都已经到齐了。
见了皇上和皇贵妃,众人均起身行礼。
显德帝见到皇后也站了起来准备行礼,不由笑着对她说道:“今天是你的寿辰,皇后的礼就免了吧!”
宁皇后有些受宠若惊地谢了恩,这才重新坐了下来。
苏婉向皇后躬身行礼,宁皇后含笑点头回礼,道:“皇贵妃妹妹快免礼。”
团团圆圆也向宁皇后和其他嫔妃行礼,能受他们的礼的,都在一品妃以上。
淑妃还有胡妃,德妃却是没有来,因为她上次得了急症,差点死了,虽然侥幸活了下来,身体却很不好,一直在宫里静养,她怕自己冲撞了人,干脆就没来。
显德帝自然是坐在中间,皇后、皇贵妃,分列两侧,其他人也都依序落座,团团和圆圆坐在苏婉身边拉,身材曼妙的宫女们上了水酒,还有宫廷菜肴。
外面的戏台早已搭建好了,请的是京城里非常有名的戏班,除了戏曲之外,还有教坊司的歌舞,总之,看起来十分热闹。
显德帝前面桌上的每一道菜,每一盏酒,都有专人试毒,宁皇后见了之后,眼神微闪,却不以为意,毕竟,这是必须的程序。
她早就知道在吃食上动手脚很难,也容易留下把柄,所以,一开始就没考虑过这一点。
苏婉只专心投喂两个小包子,对于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不在意。
宁皇后不着痕迹地看了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戏台的九皇子一眼,又收回了目光,举起手中的酒杯,对显德帝说道:“臣妾还要多谢陛下,能够答应臣妾这个任性的条件,让这么多姐妹和孩子陪臣妾一起庆生,臣妾便是立即死了,也了无遗憾,臣妾敬陛下一杯,先干为敬。”
说完,竟然真得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显德帝笑了笑,没说什么,也饮了一杯。
谁知道宁皇后还没完,宫女在酒杯里斟满酒之后,她又端了起来,对显德帝说道:“臣妾还要敬陛下一杯,谢陛下今晚能来,臣妾感激不尽。”
语毕,又一饮而尽,只是这次,她忍不住呛咳了两下,但很快就用帕子堵上了嘴,咳声便隐匿了下去。
宁皇后虽然身体很难受,她的五脏六腑,早已经衰败不堪了,但是现在,她心里却极为亢奋,心脏仿佛一瞬间被注入了新的活力,跳得飞快。
若是显德帝不来,她对他还真没有办法,可是他来了,那她的计划便已经成功了一半。
她现在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可以成功了。
只要显德帝和苏婉死了,皇位必定是二皇子的囊中之物。
想到这里,宁皇后的脸色微微发红。
幸亏,她喝了酒,即便脸红,也以为是喝酒导致的,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她的异常。
显德帝扫了她一眼,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淡淡说道:“皇后既然身体不好,就不要多饮了。”
“谢陛下关心,臣妾没有大碍。”宁皇后抬起头来,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显德帝的神色,轻声说道。
显德帝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苏婉也看了宁皇后一眼,又给显德交换了一个眼色。
这时,皇后又端起了第三杯酒,再次对显德帝说道:“陛下,这是臣妾敬陛下的最后一杯了,臣妾希望陛下以后能够多多照看一下檀儿,臣妾也不贪心,只要他平平安安的,做个闲散的藩王,臣妾就心满意足了。”
不少嫔妃听到这话,脸色忍不住微微一变。
这皇后是在交代遗言了吗?
二皇子却是略显惶恐和悲痛地喊道:“母后——”
宁皇后却是置若罔闻,再次一饮而尽,三杯酒下肚,她的脸色变得更红了,但她的精神,却越来越好。
这三杯酒,算是夫妻之间的一个了断,从此之后,夫妻二人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显德帝没有推辞,三杯酒都喝了,只是,他看向皇后的眼神却越来越冷,甚至还带着一丝冷冷的嘲讽之意。
“皇后放心,檀儿是朕的儿子,无论他犯下什么弥天大错,朕都会好好照顾他的。”显德帝喝完酒之后,看了二皇子一眼,淡淡笑道。
宁皇后打心底就不相信显德帝,听到他这番话,不但没有放心,反而觉得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这让她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
显德帝说完之后,就再也不理会宁皇后了。
此时,外面戏台上的戏曲正告一段落,一群姿容极为不俗的舞娘们鱼贯而入,在殿内翩然起舞,长袖翻飞,纤腰扭动,身姿比柳枝还要柔韧曼妙,引得几位皇子都忍不住引颈相望,满目赞叹。
显德帝眯着眼睛,似乎看得也很专注。
就在这时,离皇帝最近的一名舞娘,突然飞身而起,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软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显德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