颓废的炎帝
夜深人静,同样久久难以入梦的,不仅是杨浩龙一个人,在相隔千里的殇朝,那个阁楼处的一抹亮光,在寂静夜晚的深宫中,更加显得孤单。
一袭玄色衣袍,长身玉立,站在窗边远眺的,不是成天行还能有谁?
站在窗边向外望去,那在白日里一片宏伟的壮观气象,在夜色的侵染下也早已经收起了张牙舞爪的气势,如同安静的小猫一般休憩在这夜色中。
成天行轻倚在窗边,那双如同夜色一般带着些许凉薄的双眸定定的朝着远处望去,目光在逡巡片刻后再次回到了脚下,这里,是杨浩龙曾经住过的地方。
斯人已去,独留寂寞。
那场大火之后,成天行派人将这里重新修缮了起来,甚至比起以往的那座宫殿还要精致上几分,只为了让杨浩龙再次回到这里时能够住的舒服一点。
只是……她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不,龙儿一定会再回来的!一定会的!”
成天行摇了摇头,似乎想要否定自己刚刚的那个念头,只是心中的那抹叹息,依旧回响。
那精致的八角桌上放着大大小小的玉壶,一股浓烈的酒香味在这房间中弥漫着,看那数量,成天行似乎已经喝了不少,那双浸满夜色的双眼也带上了点点醉意。
“陛下,不能再喝了,要注意身体啊!这朝堂上下可还要靠您来主持大局啊!”
站在不远处的太监总管终于有些不忍心的提醒道。身为成天行的贴身太监,对于成天行这些天以来的行为他自然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别人只道是陛下勤于政务,是个治国明君;都说陛下是贤明君主,赏罚分明;一举平定乱世的陛下,在众人的心中是最强大的,最受人景仰的。
只有他知道,在这些美誉的背后,是一个多么孤单的身影。
他已经说不清这是多少次陪着陛下在这金丝殿中喝酒了,从来都是看着陛下从清醒时的满目哀伤和思念,到醉醺醺时眼中的那抹牵挂和眷恋。
还有那一直挂在嘴边,不停念叨的名字——龙儿。
只有他知道,在没有外人的时候,陛下也不过是个孤独的男人罢了!
看着距离阁楼处有一段距离的楼梯旁安静的跪着等待回信的两个宫女,那太监犹豫再三,终于朝着房间里的人问道。
“陛下,今日准备在哪里歇下?刚巧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都着人来问了。”
那太监终于走上前来,轻轻扶起因为有些醉意而走路都有些摇摆的成天行,一边小心翼翼的问道。
谁知那原本还有些摇摆不定的身子却突然一僵,猛然站了起来,那太监哪里料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下,无辜的被甩了出去,连忙跪在成天行面前谢罪。
“着人回了,都不去!寡人今日就宿在这金丝殿中。”
成天行却连看都不看一下那太监,修长的手指再次拈起一个雕琢精致的玉杯,抬头将那琼浆美酒倒入口中,喉结微动间便是再次入腹。
那因为常年使用兵器而布满老茧的手,在袖口中微微摸索,拿出了一块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精致的玉佩,略微有些粗糙的雕琢可以勉强看的出来那上边是一片龙凤纹的图案。
虽然并不精美,却用金线绣的抽绳小心翼翼的系着,看得出来主人很是精心的宝贝着,那原本粗糙的表面因为经常的抚摸甚至都被磨得光滑起来。
这是那个人说的,她说自己跟龙纹很相配,或许,在自己这一路闯过来的过程中,真正给予自己力量的,还是那句看似不起眼的很相配吧!
什么匡扶正道治国安民,都不过是为了说给天下人听的幌子罢了。
自己已经按照她说的那样能够与这龙纹相称了,而她呢?什么时候才能成为与自己并肩立于这天下的人呢?
真正的原因,只要他知道就够了。
“喂,既然觉得看我不顺眼,那就站起来打我啊!”
“你看,这个姑娘怎么样?胸大腰细,以后一准儿能生儿子。”
“成天行,你怎么不去死啊!”
“喂喂喂,你可不要乱来,我是男人!”
他,又想她了。
他还记得初次见到杨浩龙时候的样子,那时的他还坐在轮椅上,前所未有的颓废几乎要将他击垮,就算后来大夫告诉他双腿已经痊愈,而他却再没了能够站起来的勇气。
他根本感受不到那双腿,就算所有人都告诉他这双腿已经好了,可以再次站起来了,可是他却做不到。
他始终翻越不去的,是心中的梦魇。
他早已经逼迫自己去相信这双腿是永远的废了,而如今却告诉他能够走路了?
他不想再感受一次那种能够将人压迫到窒息的失望,他选择了放弃。
都无所谓,他甚至逼着自己去相信这双腿早已经废了,自己也早已如同那废物一般,再也站不起来了。
甚至连他自己都开始逼着自己去相信,事情真的可以像自己说的那样轻松。
“喂,该吃药了!”
一声听起来并不是那么粗哑的男人声音在背后响起。
他转过身去,在昏暗的房间中看不太清那人的模样,因为一直盯着窗外的阳光,一时间再次将视线转回的时候有些难以适应这黑暗。
那一道白衣翩翩,就这么站在自己的身后,手中执着一个药碗。
“快点把药喝了,本公子急着去喝花酒!”
纨绔子弟,这就是杨浩龙给自己留下的第一印象。
可是,就是这个自己并不太看好的纨绔子弟,不仅让自己从轮椅上站了起来,还在悄无声息之间,占领了自己的心。
对于杨浩龙靠近自己的原因,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当做不知道罢了。
只要能够看到她开心的笑,他就觉得一切都值了。
杨浩龙,就是他心中的那一抹光亮和温暖,在他人生中最漆黑的日子里,留下了永生难以抹除的痕迹。
他又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个夜晚,就像是现在这样,夜凉如水,他们一同在阁楼上开怀畅饮,看着那因为醉意而有些微微发红的脸庞,他竟不由自主的凑了过去。
那个带着馨香的吻,让他至今难以忘怀,哪怕只是轻轻的沾了一下嘴角,竟然让他心中都是一阵的颤栗。
“你干嘛!我可是男人!”
那个人笑着将自己拍打开,一边用袖子狠狠的抹了一把嘴角,看到这动作的那一瞬间,他的心有种被撕裂的感觉。
那种像是被嫌弃的感觉让他心中很不好受,也就是从那一天起,他的心开始沦陷了。
是男人又如何?他爱她就够了,哪怕因此被朝堂上下所指责,被天下人所耻笑,于他而言,都无所谓,只要能够爱着她,这天下于他,并不是那么的重要。
只是,那场大火,将一切关于她的存在都烧了个一干二净,只留下一捧灰烬,似乎在嘲笑着自己的无能和不堪。
一国之君又如何,称霸天下又如何,该不爱的,她还是不爱。
有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爱着杨浩龙的什么,后来那场大火终于让他大彻大悟,如同醍醐灌顶。
他爱的无非就是那个真真实实的人儿罢了,跟她在一起的自己才是那个真正的自己,才是那个卸去一切伪装,一切假面,真实的自己。
而那个自己,也是仅仅属于杨浩龙的自己。
只有她才能看得到自己的真实,也正是因为那个人是她,他才愿意呈现出自己的真实。
这天下,再没有第二个能够让他如此心动的人。
那一杯杯的琼浆玉液,被他毫不可惜的灌入腹中,甚至有着不少都洒在了酒杯外边,顺着手腕湿了衣袖,有些则是从嘴角满溢出来,从修长的脖颈上滑下,将那玄色衣衫浸染成深黑色,如同窗外的夜空。
“龙儿,我要你回来,回来啊!”
因着成天行的这番痛饮,那桌子上剩余的几壶酒也很快告罄,而那略微有些醉意的人却不愿就此结束,挥了挥手示意那太监再次取些酒来。
成天行迈着有些踉跄的脚步走到一处宽敞的太师椅上坐下,修长的双腿学着杨浩龙的模样交叉叠在桌子上,嘴边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如同一抹亮光照亮了整个脸庞。
学习她的动作,走她曾经走过的路,是不是就能够离她近一些?
成天行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将那个绣着锦绣龙纹的小锦囊拿在手里把玩着。
那个锦囊中装着的,是金丝殿被大火肆虐后留下的一小捧灰烬,杨浩龙走的太彻底,竟然连一件小东西都不曾留下。
杨浩龙离开的时候,将那些能够随身带走的物什全都带走,而那些不能带走的也没有给成天行留下,一把火全都烧成了灰。
他甚至连个用来想念她的东西都不曾拥有,只能从那废墟中抓了一小撮的灰烬,全当凭念。
挺拔魁梧的身躯,此刻却有些颓败的靠在窗边,落寞的背影看的人心疼。
那个让自己满心挂念的人儿,现在在哪里呢?
“龙儿,我好想你。”
“龙儿,你什么时候能够回到我身边啊,我可以,用这天下来换!”
“如果你能在我身边,那就好了……”
在成天行一杯一杯痛饮美酒的时候,一个略显年迈的身影在夜色中巍巍而立,锦绣的华服在夜色如水下显得有些凉意,那袖子中的双手却紧紧地握在一起。
已经说不清究竟有多少天了,每次她都会在这里看着那个挺拔的身影,一次次的醉倒,口中还不断的喊着那个人的名字。
龙儿,龙儿,永远都是龙儿!
她生他养他那么多年,到头来还不是被一个行为不规矩的女人给勾去了魂,竟然连自己的话都不再放在心上,满心满眼都是他的龙儿。
那个一开始就女扮男装,心怀叵测的靠近他,欺骗他,最后还毫不留情的耍了他的那个人,在他的心里就那么的重要?
“太后娘娘,夜凉了,是否即刻回宫休息?”
那个站在她身边,细心的捧着她的手的嬷嬷轻声问了句。
“再等一会儿吧,哀家实在是有些不放心。”
身穿华服的妇人摇摇头拒绝道,伸出手将耳边被夜风吹乱的鬓发轻抿了一下,目光自始至终都停留在那个靠着窗边的身影。
都说母子连心,看着自己的儿子如此颓废的模样,做母亲的心中自然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一想到那个让自己的儿子如此悲伤的罪魁祸首,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从刚开始就抱着不为人知的目的,为了靠近王府,靠近她的儿子,甚至不惜女扮男装,在王府隐藏了那么久。
这也就算了,毕竟那个叫作杨浩龙的人也算有着几分的本事,将自己儿子的腿给治好了,也算是功过相抵。
可是,千不该万不该的是,那个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奇怪的女人竟然就在为自己儿子治疗腿伤的时候,竟然勾引了她的儿子!
那可是她精心培养长大的儿子啊!竟然在她还是男儿身的时候就爱上了她!甚至不惜为了她而豢养男宠,震惊朝野,险些失去了那些朝臣的支持。
她费尽千辛万苦,不就是为了能够让自己的儿子能够有朝一日成功的坐享这天下,成为一国之君吗!而为了那个女人,自己的儿子竟然不惜志趣那些元老重臣的支持,一意孤行也要将那个还是男儿身的女人留在身边!
这让她怎么能够忍受!自己的儿子就这样一步步沦陷在那个女人编制的陷阱里,自己百般劝说都没有用处,最后还是拦不住自己儿子的一意孤行!
终于,当知道了她本是女儿身之后,自己的儿子更是疯了一样要将她纳入后宫,甚至不惜为了这样做而与那些朝廷重臣们分庭抗礼,据理力争。
要知道,这样做若是有朝一日真的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女人也不会出来帮他的,而失去了那些重臣们的支持,她的儿子要怎样在这朝堂立足!
一想到杨浩龙那个名字,她就觉得胸口一阵的气闷,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那身边的贴身嬷嬷哪里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见到她如此神情,自然也是猜到了七八分,连忙走了上来。
“太后娘娘息怒,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那嬷嬷也算是个明白人,一眼便是看的出来太后在想些什么,一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一边轻声安慰道。
“唉……”
太后一声轻叹,正准备说些什么,一道急匆匆的身影便是从远处的假山后边传了过来,那身影看起来倒像是前来跟成天行汇报的密探。
那个急匆匆前行的身影,在即将走到这一行人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便是发现了不对,在看到那中央站着的一袭华服的太后,连忙恭敬的跪下行礼。
“太后娘娘福寿安康!”
走近一些,确实是个信使的模样,只是那一身的黑衣,应该是更为神秘一些的密探,这些人由成天行亲自管理,搜集到的情报也都直接交给成天行。
虽然直属于皇帝,但是在见到太后的时候,他们也是要遵循礼制行礼的,毕竟谁也不想因为得罪了太后而落得个被杀满门的下场啊!
见到那密探急匆匆的模样,似乎有什么急事赶着去汇报似的,太后只觉得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在那嬷嬷的搀扶下走了上来。
“这么晚了可是有事啊?”
略微有些低哑的声音响起,那个密探将头压得更低了,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太后还是第一回,那诚惶诚恐的模样看起来十分的拘谨。
“回太后娘娘,前线刚得了一些情报,需要立即呈交给陛下,这才在深夜打扰。”
因为头几乎要低到了地上的原因,声音传来也显得有些沉闷,不过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些信息中有没有太后想要知道的。
“是吗?那这一次的消息中可否有关一个叫作杨浩龙的人?”
再次传来的低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的迫切,看来她确实很是急切的想要知道关于杨浩龙的信息。
当然,是为了能够阻止自己的儿子再次接触到她罢了!
“这……属下有命在身,怕是不能说。”
那密探犹豫了半晌,终于狠狠一咬牙,拒绝继续回答下去。
他说的都是实话,他本来是直接受命于陛下的,这得来的消息自然也应该是直接汇报给陛下才对,除了陛下,别的什么人都不行!
见到这密探一脸谨慎的模样,太后更加确信了心中的那种感觉,看来这一次传来的消息里却是有那个女人的消息!
如果有的话,她绝对不能让这消息传到自己的儿子那里,绝对不能!
一想到自己的儿子得到消息的后果,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这种事情,她绝对不会允许!
想到这里,看向那个密探的眼神也变得极为的凌厉。
“陛下乃是我亲生,难道哀家连这点权力都没有吗?”
语气中带着浓重的皇家威势,直直的压向那个一身黑衣的密探。
“属下不敢!”
听到太后竟然说出这种话来,那密探自然是一脸诚惶诚恐的深深跪伏下去,脑袋几乎要埋在地里,就连声音都不由得颤抖了起来。
“哼!不敢?那就将这些消息一条一条说与哀家听!”
太后猛地甩了甩衣袖,宽大的衣袖在划过面前的空间时,竟然带起了阵阵的风声,足以见得此时的她心中也是十分的激动。
若是真的有了那个女人的消息,哪怕用尽一切手段也要将之压下来!绝对不能让她的儿子知道!
“回太后,属下职责所在,真的不能……”
“你可要想清楚了,最起码也要为你的妻儿想一想!”
不等着那个密探把话说完,太后的声音便是突然响起,将那声音直接打断,话语中的那股冷漠气息让得那个黑色的身影不由的猛然一颤。
这话的意思就是,如果自己今天不交出手里的消息,就会连累到自己的家人的性命!
他想起上个月刚刚满月的儿子,又看了看手中紧握着的那卷羊皮卷纸,双手紧紧地扣在地上,指甲也都深深陷进了泥土中。
一边是自己的职责,一边是自己的家人,这选择,让他两难!
“哀家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给你,说还是不说!”
就在那个黑色身影苦苦纠结的时候,太后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似乎有些不耐烦,带着护甲的手轻轻的抬起到耳边,眼神中带着凛冽的杀意。
如果现在不说,自己的妻儿肯定逃不过一劫!
可是如果说了,就是对陛下的不忠!
“这……”
终于,那黑色的身影狠狠的将头磕在地上,因为心情的极度压抑而变得有些嘶哑的声音响起。
陛下,对不起!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妻儿因为自己的选择而失去性命!
“这次的消息中只有一条,是关于一个叫作杨浩龙的人。”
那黑影的声音似乎有些无力,在做出这么一个巨大的决定之后,他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虚脱,就连深入敌国后方探取机密时都没有如此的疲惫过!
与他的疲惫不同,那个身穿华服的身影在听到这句话之后险些一个站不稳要跌坐在地上,还好被身后的嬷嬷及时扶住。
那带着护甲的双手紧紧的握成拳,连那尖端刺入手心都没有去在意,眉头紧紧皱起。
“这个女人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太后咬紧牙关,从牙缝中吐出几个字来,恨不得将那几个字给咬碎,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狰狞了起来。
若不是她,自己的儿子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模样,虽说是她的出现救了自己的儿子,但是却功不抵过,如今自己的儿子会变得这般的颓废,都是因为那个叫作杨浩龙的女人!
“太后娘娘,您息怒!”
身后的那个嬷嬷见到太后如此模样,自然是知道为何,连忙轻轻拍打着太后的后背,一边轻拍,一边出声安慰道。
这一次,太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消散了怒火,反而猛地一甩胳膊。
“这让哀家怎么息怒!”
只要杨浩龙的消息不出现,她相信,在经过一段时间,自己的儿子就会一点点的好起来,或许会再次变成以前的那个他。
时间会改变许多,就算不是如此,比起让杨浩龙再次扰乱他的生活,她宁愿选择让这个消息永远石沉大海!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深呼吸了一口气,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心中像是做了一个决定一般,如释重负,看向那个密探的眼神也变得冷淡了许多。
“这件事不要告诉陛下,包括这次的消息,也要烂在肚子里!至于怎么做,你应该清楚吧?”
带着浓厚威胁意味的声音传来,那地上跪着的黑色身影不由得又是一颤。
原本将这消息告诉太后就已经是违反了自己的使命,竟然还要逼他将这消息永远雪藏!
“回太后,这消息您已经得知,为何还要如此?”
那黑色身影想要试图挽回太后的这个决定,也是为了忠于自己的职责。只是这句话似乎惹怒了太后,那双凤眸中闪过一抹冷冽的杀意。
“不过是一个下人罢了,哪那么多的话!这件事你可以选择不做,但是哀家奉劝你,想要尽忠,也要想想你的家人!”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那个身穿华服的身影便是甩袖离去,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一步,如果那个密探还是执迷不悟的话,就休要怪她心狠手辣了!
那黑色身影紧紧的伏在地上,在良久的寂静之后,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脸色深沉的看着手里的那卷羊皮纸卷,终于下了决定。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不能就为了这么一条消息而失去所有的亲人!
对于皇室的手段,他是极为的清楚的,深知如果自己不按照太后的话去做的话,面临他的绝对会是难以承受的下场。
所以……
看着那在自己的手中逐渐化作灰烬的羊皮卷纸,黑色的身影不由得苦笑一声,将那灰烬收拾干净之后,站起身来,朝着那不远处的阁楼深深的望了一眼。
阁楼中,成天行还倚在窗边灌着酒,那一滴滴透明醇香的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洒了下来,滴在胸前。
大手中紧紧的握着那块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玉佩,手指爱惜的摩挲着,像是在轻轻抚摸着那个人的脸颊。
“龙儿……”
你知不知道自从你走了之后,这宫中竟再没有半分颜色。
那些属于你的气息,属于你的情绪,属于你的一言一语,都像是梦魇一般时时刻刻绕在心间。
自从你走之后,这天下再寻不到那个能够放声欢笑的成天行,他的心,他的一切,都跟着你一起走了……
成天行不由得苦笑一声,想来也是,自从杨浩龙离开之后,自己有多久没有开心的笑过了?
在她走后他才发现,原来曾经的自己竟是那么的幸福,只是看着她的身影,就会忍不住笑出声来,而如今,就算扯起了笑容,那也满满的都是苦涩,再没有一分的欢乐。
若是早知离开了你会如此的浑浑噩噩,那我宁愿弃了这天下,随你而去!
那酒壶再次高高举起,晶莹剔透的酒连绵不断,在空中连成一条透明的线,绵绵不绝的灌进那微微张开的口中。
“陛下,前方探子送消息回来了。”
小四走了过来,在成天行耳边轻声道。
这种事情属于机密之事,那个太监也早就退了下去,整个阁楼上就只剩下成天行和小四两人。
听闻此言,那执着酒壶的手猛地一沉,成天行像是突然惊醒一般从椅子上坐起,似乎急切的想要站起来似的。
只是因为喝了太多酒,酒意上涌的缘故,那双腿竟然不由自主的软了一下,几乎要跌坐在地上。
小四见状连忙伸手扶住,眉头不由得微微皱起。
“陛下,您慢些。那探子就在外边等着,直接宣进来就好。”
看着主子这副模样,小四心中也是忍不住一阵叹息,只有在这个时候,永远都是冷静沉着的主子才会露出这种急切的模样。
成天行却好似没有听到,依旧执拗的想要站起来,只是双腿的酸麻像是将他放进了充满尖刺的箱子里一般,刺痛的他难以前行半步。
终于,成天行再次重重的坐了下来,一边轻轻的拍着双腿,一边示意小四将那密探叫过来。
那个黑色身影在进来之后,二话不说,先是跪下身子,深深一拜。
“属下见过陛下!”
成天行却丝毫不在意这些细节,那双瞬间明亮起来的眸子将那道黑色身影紧紧的望着,双手也因为激动而有些难以自制的颤抖。
“快说,有什么消息传来?”
成天行之所以对面前的黑影如此的急切,并不是因为有多么的关心关于前方的战报,或者说,比起前方的战报,他更在乎的是杨浩龙的消息。
而眼前这个密探就是他特意指派的,专门搜集有关杨浩龙消息的密探,别的人,他还不至于这么急切的想要去了解消息。
那黑影微微一颤,跪着的身子更加的贴近了地面,这个小动作并没有逃得过成天行的眼睛,在关于杨浩龙的任何事上,他都会极为的在意。
“回陛下,这次……这次并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那黑色身影终于出声道,似乎是因为愧疚,那原本直起身来回答的人再次行了一个大礼,脑袋在地上磕出声来。
“属下办事不力,请陛下责罚!”
说完之后,便是再也不直起身来,就这么跪在地上,似乎等待着成天行的责罚。
沉默……寂静……
在这阁楼之间弥漫开来,整个阁楼都像是瞬间被外界隔绝了一般,再没有半分的声响,有的,只有那酒壶从手中落下,跌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还是没有消息吗?”
成天行似乎难以接受这个事实,连酒壶掉了都没有去在意,一直保持着身子前倾的姿势,下意识的追问道。
那黑色身影更是连头都不抬,跪伏着的身子微微发抖,似乎是因为愧疚,不敢抬头看向成天行的表情。
只有他自己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属下该死!办事不力,还望陛下惩罚!”
那黑色的身影不断的将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十分愧疚的朝着成天行说道。
成天行终于动了一下,但是因为紧绷的神经猛然间崩溃,那身子也有些不由自主的软了下来,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一脸的失落。
明明,派出去那么多人,专门搜寻任何关于杨浩龙的消息,但是却一次都没有成功,至今为止也没有一个消息传来。
这个女人难道真的从此要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了吗?
“继续去找!就算是天涯海角,也要去给寡人找!”
胸口那汹涌的失落像是海水一般要将他逼得窒息,成天行一手捂着胸口,另外一只手高高的举起,指着那个跪伏在地上的身影。
“就算是上天入地,掘地三尺,也要给我继续寻找有关这个人的一切消息!”
“快去!”
那歇斯底里的咆哮声在整个空旷的房间中来回回荡,因为情绪激动而变得嘶哑的声音,让人听起来心里忍不住的揪痛,仿佛下一刻就会咳出血来。
那黑色身影原本还要请罪,但是在成天行这般暴怒之下,也只能选择暂时离开,在离开前深深的行了一个大礼,抬起头时,那原本还算是光洁的额头上也早已因为撞击而出现点点血迹。
成天行长长的叹息一声,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一切的精神和力气,颓废的靠在身后的椅背上,那双无神的眼睛像是在看着远处的屋顶,目光却像是穿透了那屋顶,遥遥的望着远方。
“龙儿!你究竟在哪里啊!”
带着浓浓的眷恋和思念的声音响起,在这夜空中飘荡开来,却没有人回应,也不会有人去回应。
“拿酒来!”
手边的酒壶早就因为刚刚的激动而掉落在地,成天行闭上双眼,一脸颓败的倚在椅背上,喃喃的道。
“陛下,您不能再喝了,已经太多了!”
小四有些不忍心的劝道,看着这地上一路摆开的酒坛,小四不由得眉头微微皱起,他虽然是成天行的侍卫,但是这么多年随侍左右,比起自己来,他更担心的是成天行的身体。
见到成天行颓败的模样,就连小四都有些看不下去,手中捏着酒壶的手指骨节也因为巨大的力气而变得有些发白了起来。
成天行伸手过来准备从小四这里接过酒壶,却迟迟不见小四将酒壶递上来,顿时皱起了眉头,声音也压低了许多。
“给我酒!”
看着那瞪着微红的双眼的人,小四不仅没有将手中的酒递过去,反而还向后退开了一小步。
“陛下,您真的不能再喝了!”
小四也打定了主意,就算自己的主子打自己一顿也好,自己也不能再看着他这么下去了!
谁料,成天行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见到小四不给自己酒壶,便踉踉跄跄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朝着不远处的那些散落的酒坛走了过去。
见到成天行沉默,小四先是一怔,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走过来将成天行搀扶住,却在手刚刚碰到成天行手臂的那一瞬间被甩开。
“走开!”
酒意上头,成天行才不管身边是谁,他现在只有一种想法,只想用酒来麻醉自己,哪怕沉沉的醉倒过去,都比这样浑浑噩噩的要好!
没有杨浩龙的世界,他一点都不稀罕!
没有那个女人的地方,他一点都不想呆!
给他酒!让他醉!
最起码在喝醉了之后,还能在半醉半醒中看到那张让自己魂牵梦绕,难以忘怀的灿烂笑脸。
哪怕那个世纪并不是清醒的真实的世界,那又如何?
只要她能够出现,哪怕是虚幻的,也就足够了!
“龙儿,谁都别想阻止我找我的龙儿!”
成天行一边狠狠甩开小四的手,一边朝着那地上摆着的酒坛走了过去,双手将那些酒坛直接举起,倾倒下来,连酒杯都不用,直接便是将那些酒往嘴里倒。
只可惜,这些酒早已经被他喝了个精光,就连小四手中的那个酒壶都只剩下一小半,在连续举起四个酒坛之后,第五个酒坛仍是空空如也。
成天行终于爆发了,那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的暴起,像是蚯蚓一样在那宽大的手背上蔓延。
“给我酒!给我酒!”
见到小四手中还有着一个酒壶,成天行便是朝着小四的方向走了过来,双手抓住小四的衣领,巨大的力道下,几乎要将小四整个人给举起来。
“爷,您不能再喝了!再喝就醉了!明天还要上朝的呀!”
小四虽然几乎被勒的窒息,但是却不敢动,害怕会因此而误伤到已经失去了理智的成天行,抬起手的一瞬间,手中的酒壶便是失去了踪影。
再次看到那酒壶时,早已经彻底的变成了空壶,被扔在地上。
成天行不满的看着小四,那双如猎鹰一般的双眸将小四紧紧的望着,那眼神中的威压让得小四不由得跪了下来。
这是他的主子,他的战神啊!
面对着如此犀利的眼神,小四选择了妥协,朝着外间伺候的人吩咐下去,不一会儿的时间,飘散着酒香的坛子被一个个的搬了进来。
看着那一杯杯不断的灌着自己的成天行,小四心中仍旧还为刚刚的那个犀利眼神激动着。
只是,他的战神主子,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看着那满目伤情,颓败的大口大口喝着酒的男人,小四眼中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情绪闪过。
他是个下人,是个侍卫,有太多的事不应该去插嘴,但是,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他的主子,相陪了那么多年的主子!
对于成天行的变化,他是最为清楚的。
每天这样看着自己的主子一次次的派出人去寻找那个叫作杨浩龙的人的消息,一次次的满怀期望的等来那些信使,一次次的经历失望,颓败。
作为一个旁观者,他都不由得为自己的主子感到心疼,感到心酸,也曾一次又一次的为他祈祷,能够快些有那人的消息。
可是现实,总是那么的残酷。
看着满脸悲伤的成天行,小四觉得,那是自己不能涉足的世界,或许,留给主子一个人,也好。
那身影迅速的隐藏在屏风旁边,不去打扰,同时在一旁默默的保护着那个男人。
大口大口的将那甘冽的酒灌入腹中,但是成天行却没有尝到一丝丝的甘甜味道。
分明是全天下最好的酒,却没有当初和杨浩龙一切喝的那个味道。
想当初,杨浩龙还是男儿身的时候,他们曾一次又一次的逛青楼,喝花酒。
其实那酒比起他酒窖里的那些珍品甚至连一般的程度都算不上,但是和杨浩龙一起喝的时候,总觉得有一股独特的香味,那种味道,自从杨浩龙离开之后,便是再也没有出现过。
龙儿,你就这么在我的世界里出现,又离开,甚至连这酒的甘香都被比带走。
你走之后,我便是再也没有尝过一口那么甘甜凛冽的酒。
成天行这样想着,再次倒了一口酒,那酒含在嘴中,却只有苦涩和辛辣,再没有别的味道。
明明应该是甘甜的女儿醉,如今在他的口中,却如同卤水一般的苦涩,这是为什么?
是不是因为心中的那个人儿不在身边,所以连再美好的酒都难以品尝?
成天行一边灌着这甘冽的美酒,一边抬起双眸遥遥的望着远处的一轮明月,心中也在胡乱的漫想着什么。
“龙儿,明月如斯,你现在究竟是在何方?是否有人陪着你共赏这一轮明月?或者,你可曾想过我?”
成天行淡淡笑着,嘴角的那抹苦涩就如同他口中的酒,难以下咽。
如果可以,他宁愿选择回到过去,宁可选择从不站起来,只要能够让那人儿永远的陪在自己的身边,他愿意。
如果可以,他愿意用自己的十年寿命,来换取余生能够守候在那个人的身边,为她遮风挡雨,放弃一切也在所不惜。
如果可以,他想向神明祈祷,让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儿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哪怕只看一眼也好,哪怕只有一秒也好!
“呵……”
想到这里,成天行不由得自嘲似的笑了一声,看了看自己的衣袖,看了看窗外的夜色,那抹笑,竟然比这夜色还要凉。
神明?征战沙场那么多年,他最不屑的就是那些满口上天保佑的懦夫,他一直都坚信命运是握在自己的手里,这世间根本不存在什么所谓的神明!
每当他打了胜仗回来,看着那些高喊着上天眷顾的人们,他心中向来都是一阵冷笑,没有神明,他就是自己的神!
可是如今,他竟然也变成了当初自己曾百般鄙视的那种人。
他曾经是那么的鄙视那些用信仰神明来麻痹自己的人,而如今,自己却变成了这种人,这种感觉,真是难以言喻啊!
想到心中那个挥之不去的身影,成天行不由得将手掌里的那枚玉佩紧紧的握了起来,放在胸口,似乎想要用这种方式,让那个女人的一切距离自己更近一些。
如果祈祷神明真的有用,哪怕是被称作懦夫,那又如何,这天下他都可以不要,更何况这区区虚名!
“只要你能够回来,这些又算得上什么!”
成天行举着酒坛的手猛然紧握,将那酒坛直接倒立,晶莹剔透的酒液在洒落下来的同时,将身上的衣衫也全都浸湿,这种介于清醒与迷醉之间的感觉,让他很是沉迷。
每次醉酒之后的夜晚,他都会梦到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那梦中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那么的让人留恋。
曾几何时,他甚至在期许,如果一直不要醒过来,那该是多么的美好;如果可以相守,就算一辈子都生活在梦中,那又如何。
梦中有她,那边是美梦无边,饶是谁来呼唤他都不愿意睁开眼睛,哪怕一分一秒都不愿意清醒。
梦中无她,漆黑寂静的夜对于他来说就如同一个魔咒,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只能依靠酒来再次将自己麻痹。
醉生梦死,大概只有他能理解这其中的滋味。
“若是今晚能够再梦到你,那就好了……”
随着酒坛一个个的告罄,成天行深邃的眸子因为醉意的点染越发显得深不可测,一手拎着空空的酒坛,另外一只手,却仍旧紧紧握着那枚玉佩。
仿佛这样就能够离那个人更近一些,仿佛这样就可以感受到那个人的气息。
漫长的夜,就这样一点点过去,而成天行迎来的,不过是又一天的煎熬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