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63 宁波菜的特色,“定量”
跟阿娘吃饭,还有一点开始很不习惯,就是她烧的菜实在咸,我吃不消。咸,是宁波菜的一大特色。
记得第一天吃中饭,两只小菜:一碗鸡毛菜,一只干煎暴腌咸带鱼。阿娘关照,一碗饭吃一块带鱼。我一看,本来就是小带鱼,而且还是小段,中段都留在晚饭等大人回来吃。也不知道阿娘是多少一斤买来的,阿婆买的带鱼就比这大得多,我记得是三角一分一斤。而且阿婆给我和海伦都是中间段,自己吃小的一头。
但阿娘花在着小带鱼身上的时间却毫不吝啬,反正没工作,有的是时间。她把小带鱼切成斜段,看上去就阔了一点,再薄薄地抹上一层盐,放在淘箩中凉干。三个钟头风吹下来,那带鱼就很干了。烧暴腌咸带鱼阿娘是煎而不是氽,就是在铁锅里放一点点油,一块一块地用小火煎。我问阿娘为什么不开大油锅氽,阿娘讲暴腌咸带鱼一定要慢慢地煎,这样带鱼的肉头紧有弹性。我看得肚肠骨也痒死了(等不及),阿娘怕我偷吃,便叫我到外面再去玩一会儿。闻到煎暴腌咸带鱼的油烟,我肚皮咕咕直叫,再也白相不动了。
我挟了一筷子鸡毛菜,就往嘴里塞。想不到这菜咸得出奇,我连忙扒了几大口饭,才把这菜咽了下去。菜是下去了,但嘴巴像暴腌咸带鱼,上面一层盐,像吃咸橄榄。我本来吃饭就快,再被这咸菜一闹,三口两口,囫囵吞枣,一碗饭倒进了肚皮。看得我阿妹吃惊不小,连忙讲:“二阿哥,你吃得慢一点,没人跟你抢。”
“吃你自己的饭,我轮不到你管。”我没好气地说。
我盛了一碗饭,挟了两块小带鱼。阿哥就讲:“一次只能挟一块。”
“我这是第二碗饭了,为啥不能挟两块?等一会儿我还要吃两块。”
“一个人只好吃两块。”
“不对,阿娘讲一碗吃一块。我要吃四碗饭,当然能吃四块了。”
“你当这里是幼儿园啊,来吃冤家。”阿哥知道我在幼儿园是吃饭大王。
阿娘就告诉我,照我这样吃法,我的定量是不够的,要吃到人家头上去了。
她算是说对了。由于粮食紧张,国家根据个人的年龄、工种,分别规定了每个人每月的粮食消耗量,这就是每人的定量。不过,我认为这定得不合理。第一,阿婆讲我们十来岁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天到夜读书,还要体育活动,定量二十斤都不到,叫我们怎么够吃。再说男女没啥区别,我和德明每顿都要吃三、四碗饭,而晓萍和丽华她们一碗都嫌多,这不公平。不过我们宁波人还是讲究“饭要吃饱”,阿娘虽然心疼,但也不限制我,所以我照样敞开肚皮吃饱饭。对我来讲肚皮吃饱就是幸福生活,当然有好小菜就更幸福了。
我不想多费口舌,吃饭要紧。就咬一口带鱼,想不到这鱼咸到家了(不能再咸了)。我扒了好几口饭,才把咸带鱼送了下去。
“二阿哥,你鱼骨头怎么不吐出来?”
“我吃下去了。这鱼小,阿娘煎得透,骨头都酥了,可以当钙片吃。”
不行,这样咸的菜要我天天吃,我如何吃得消。于是斗胆向阿娘直言:“阿娘,这带鱼怎么那么咸啊?是不是你‘盐钵斗打翻’了?”阿婆有时菜烧咸了,她就讲,今天盐钵斗打翻了。
“眼睛一眨,这两块带鱼就下去了。要不是咸一点的话,我看这碗带鱼都要到你肚皮里。”照阿娘的意思,菜烧得咸是为了节约小菜喽。
“阿娘,我们宁波人的‘下饭’老咸的噢?”
“一点也不错,咸的‘下饭’就是‘压饭榔头’。”
“哦,我晓得了。白饭咽不下去,咸的菜就像榔头一样,把饭敲下去。不对啊,阿娘。白饭我是咽得下的,倒是这菜太咸,我咽不下去,我是用白饭把菜敲下去的。”
“小鬼,嘴巴不要老,闲话不要多。再噜嗉,我夜里和你阿爸讲。”阿娘亮出了她的杀手锏。我立刻低头不语,吃我的饭了。
几天来我总觉得少吃了什么东西。一天中饭吃好,我终于想了起来,就对阿娘说:“阿娘,我吃好饭还要吃一点水果,你去买一点水果给我们吃。”
阿娘眼睛一瞪:“你小孩派头这么大,还要吃水果。跟你阿爸去讲,叫他多拿点钞票来。”这分明是不让我们吃,我怎么敢叫阿爸多拿钞票呢。
我从小就养成了吃水果的习惯,那时水果对不少人来说还是奢侈品。一般人家也就是在水果大量上市时,趁便宜,买一点尝尝鲜。我一岁时,阿哥进了幼儿园。他很喜欢我,那时幼儿园有水果吃。老师发给他的水果,他经常只吃一半,趁老师不注意,把另一半带回来给我。有时他也会把老师发的钙片、饼干带回一半给我吃。
我上幼儿园的时候,正好碰上自然灾害。不过我们幼儿园除了青黄不接的时候,还是时常有水果吃的,紧张的时候,每人半个,或发个柿饼。这样四年下来,大家都养成了中饭后等着吃水果的习惯。到了现在,水果已经不是什么希罕物了,水果店里是琳琅满目,摆满了货架,只是不少人家舍不得吃罢了。到了大热天,西瓜堆成山,便宜的时候三分一斤,人人都吃得起。
幼儿园毕业后,阿婆家里基本上也是天天有水果。有时断了档,阿婆就会给我和海伦每人两、三分钱,让我们自己到太平桥水果店,专挑小蓝头里的买。那些都是从好的水果中挑出来的,有一点小斑疤。一只大萍果也就是两、三分钱。
看来水果是吃不成了,但饭还是要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