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七年之苦
云水酒店的一楼大厅旁边有专门开辟的茶秀,里面分成了一个个小包间,环境优雅清香。龙一和司马高达占据其中一间,神情木然地看着面貌清秀的茶博士演示茶道。
周媛的女儿叫姜瑛,是市里五金中学的高一学生。7年前的深夜,她突然跑出家门,从此人间蒸发。如果还活着,她今年应该已22岁。
7年来,周媛动用了她和集团的无数资源,始终没能找到女儿的任何踪迹。警方也从刚开始的积极配合查找,到后来慢慢失去了耐心。毕竟每年失踪人口那么多,他们没法把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一个富二代身上。
几年后周媛换上了抑郁症,身体状况急剧恶化。女儿找不回来,她在集团持有股份的去向也被搁置起来。有异心的董事因此借机生事,想要霸占酒店。
于是找回女儿就成了做不到也要去做的事情。
两人看了快半个小时茶道,一直熬到茶博士躬身离开,司马高达才不耐烦地说:“不妥。”
龙一两眼直勾勾瞪着眼前泛着清香气息的茶盘,似乎还在回忆茶博士的身姿。听到司马高达出声,他连脸都不转:“什么不妥?”
“这案子不妥。”司马高达脸色阴沉得可怕。
“因为她开价三百万外加三十万订金和无凭报销吗?”
司马高达骨碌碌转着骰子似的小眼睛,压低了声音:“先拿个没问题的案子试你,现在又说自己闺女不见了让你找……正常人哪是这路数?”
“她不是正常人,她是开酒店的大老板。”龙一端起茶杯递给胖子,给他看自己的手机短信,“二十万已经转过来了,这人说话算数。”
“她就是让你以为钱好挣,其实是要埋坑等你。你现在拒绝,至少还能保住二十万!”司马高达今天铁了心要做阴谋论者,不管龙一说什么,他都极力反对接这个委托。
龙一也有他的顾虑:他觉得周媛的开价固然有财大气粗的原因,可她的钱未免太像大风刮来的了。不过相比价格的优渥,龙一想接委托是因为他完全想不通。
“她为什么要给我挖坑呢?”
司马高达顿时语塞:他的确拿不出像样的理由,只是直觉上有异样的错觉;但万一那不是错觉呢?
“母亲是没法为孩子理智的吧?”龙一起身离开茶秀,留下司马高达一个人。“我先签合同,找不回姜小姐退钱就是了。”
一个小时后,龙一终于回到茶秀,手里还拿着一份文件。
“周阿姨追加了一条。”他兴奋地说,“要是能把孩子带回来,就聘我做云水集团的法务顾问,全职兼职自选!”
司马高达扣着鼻孔不说话,跟他上车回事务所。
合同双方签字生效后,依照约定,李森把装有姜小姐失踪事件资料的硬盘当场交给龙一——显然他们已经计划过这一幕。
龙一又提出要姜小姐的个人物品,李森为难地转向周媛。看到董事长点头,他才表示东西需要整理,会在第二天直接送到“无冬”事务所。
还有件事让龙一莫名的心疼:周媛放下笔,让小护士搀扶着走到他面前,颤巍巍弯下腰,送给他一个90度鞠躬。
“拜托您,把我的瑛妹儿找回来!”
李森带头,全场的保镖也立刻学着老板的样子,齐刷刷朝龙一躬身行礼:“龙律师,拜托了!”
那一刻,龙一感到心里沉甸甸的。
司马高达不屑地哼了一声:“一个鞠躬就把你收买了?”
“你不懂。”龙一不想给死宅兼阴谋论者多解释什么。何况保姆的案子已经解决,他可以暂时去头疼另一件更麻烦的事情。
第二天清早,李森电话通知龙一,姜小姐的东西已经送到事务所楼下。他赶忙叫司马高达下楼去接,自己穿上衣服就往写字楼赶。
小面包开到写字楼时,李森正在指挥厢型车卸车。司马高达则睡眼惺忪站在旁边,摸着大肚子也不帮忙。
龙一埋怨了他几句,堆笑着掏出烟递给李森。后者摇头表示不会,然后继续指挥装卸工。
龙一发愁地看着那十几个大小不一的纸箱:“怎么这么多……”
“除了家具电器,能找到的都在这儿了。”李森答道,“董事长很重视这次委托,以前警察来找东西,她都没这么配合过。”
“您跟着周阿姨……董事长很久了吧?”
李森点点头:“退伍第二天就给她当保镖,已经10年了。”
“所以您也知道姜小姐的事情啰?”
“那天我陪董事长在外地谈项目,接到消息就连夜往回赶。”李森神色黯淡,好像姜小姐失踪全是他的责任,“谁都没想到小姐会离家出走,早知道就留几个人在别墅了……”
好端端的人突然没了,无论是谁都没法接受吧?看他感伤起来,龙一也不禁有些触动:“这些年,董事长一直在想着姜小姐吗?”
李森挂着“这也算问题”的表情看他:“每天一次,每次一天。”
车厢门轰然关闭,李森向装卸工们打了个招呼,扭头塞给龙一一把钥匙和门卡:“7年前的老房子就在龙庭山水,有任何需要可以自己去找。龙律师,董事长找了小姐7年,也失望了7年……”
又考虑了半天,李森才缓缓道:“如果你不想她太失望,就至少认真地去找一找!”
说罢,他钻进厢型车,留下龙一一个人发愣。
司马高达冷笑:“听口气,咱不是第一个违约的?”
“跟我有关系吗?”龙一白了他一眼,径自走进电梯。
十几个箱子占据了办公室的半壁江山,司马高达睡觉用沙发上还撂了两个小的。胖子很不高兴,从箱子下面抽去被压着的毛巾被,扭脸问龙一:“现在就开始翻吗?”
龙一把纸笔递给他:“先全部统计分类,抽时间慢慢看。”然后从兜里翻出硬盘,“这里面有警察调查记录的副本。你先看这个,把重点标出来。”
“那你呢,你做什么?”司马高达不满道,龙一似乎没有给自己派活。
龙一把硬盘拍到他手里:“今儿礼拜六,我得先去探监。”
下楼去过超市,龙一就开着小面包来到市立第一监狱,在管教干警的引导下穿过层层铁栏,带着大包小包前往会见室。
等了将近两根烟的功夫,狱警押着一个苍老的男人走进来,摘下手铐后命其坐到龙一对面。
他正要开口,父亲却先责问道:“你怎么又来了?”
“我去……”龙一满头黑线,瞪着父亲花白的发茬哭笑不得,“哪有探监反被亲爹撵的。”
父亲根本不买他的亲情牌,吹胡子瞪眼道:“你一个月来一次,把客户的事耽搁了怎么办,快三张了还分不清主次?”
龙一恨不得把脸埋进桌舱:“我看我爸有错么?快六张了还把我当三岁小孩儿教训,警察同志都笑了……”
父亲扭头看门口,狱警正低头用力憋住笑脸,他立马迁怒儿子:“教育你还有错了?我是你爹,关心你是我的义务!”
“那谁来关心你?”龙一反问。
“你当那几个是跟我进来旅游的?”
龙一瞬间闭嘴,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在斗槽上完爆他,恐怕只有这位亲爹——他压根没法还嘴。
“你来了也好,”父亲忽然想起了什么,“带肥皂没?我原先那块用完了,洗面奶也没了。”
“我次……”看着快把腰笑断的小狱警,龙一捂脸遮住行将崩溃的表情,“你一天都在号里搞些什么鬼……”
父亲登时甩给他一个大片儿砸:“小变态!洗衣服不用肥皂难不成用板砖?”
“早说么……”龙一好一阵大喘气,想要切入正题,“爸,我接了个案子,但……”
不等他把话说完,父亲就摇头表示不想听:“干这行得有节操,不能泄露客户隐私。”
“接了委托没几天,有个男的给我打电话,”龙一压低声道,“他喊我‘刘梓龙’,还让我小心。”
父亲当即收敛神色:“你确定不是老同学开的玩笑?”
“他们不知道我现在的号码,也不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龙一耳边浮起那个苍白干涩的声音。
“当初以为趁着你在外面上大学,改名能把影响降到最低。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把你拖累了。”父亲低头沉吟。“我现在判了无期,也没法找人罩你……”
“再怎么改,你都是我亲爹;何况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能自己照顾自己。”龙一好声安慰着父亲,把带来的东西一一摆到桌上,“烟是给管教同志的,你继续努力戒。表哥也托我带箱奶给你……”
父亲双拳紧握,极力克制掀桌子的冲动:“怎么还跟他混了?我说过多少次,这个废物迟早把自己祸害死!”
龙一急忙稳住他:“他认识人多,我经常找他弄黑材料之类的。前几天又接了云水老板娘的……几个活。他们成分太杂,我想留条后路。”
“那也不能找抽大烟的!”父亲扭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起身便要狱警带自己离开,“我给战友上书法课迟到了,你早点儿回去吧!”
出门前,他还不忘提醒儿子:“别再跟他来往,就当这门亲戚死绝了!”
探望过父亲,龙一又去接待室和管教聊了一阵,临近正午才离开监狱。
开车回市里的路上,龙一看着副驾上的那箱奶,眼前挂着一个大写的别扭。最后干脆停车靠边,把奶扔进垃圾桶,心里才消停一会儿。
手机忽然震了一下,是银行发来的系统消息:三十万订金已经汇入账户——从今天开始,龙一和周媛的委托合同正式生效。